廷珑下意识的抚了抚小臂, 心下大惊, 就要上前去看视廷瑗伤势,却叫那位打人的容嬷嬷拿戒尺拦了一拦, 道:“五姑娘正学规矩,姑娘有事晌午再来吧。”
廷珑顺着戒尺细细的看了看这妇人,只见她容长脸, 修饰得当, 皮肤白的蜡一样,就连表情也像凝固的蜡——想必,就是玉清舅妈荐来教规矩的崔大姑了, 只是, 凭她是谁, 怎么就敢下这么狠的手教训人家的小姐?
心下正自起疑,就听廷瑗在一旁道:“九妹妹, 你先到屋里坐坐, 我一会儿再去找你说话。”
廷珑听廷瑗语带哽咽,抬头去看, 见她眼里噙着泪,脸上还强笑着——从上回分开到现在也不过才两个月时间, 向来直来直去的廷瑗如何就会做这样的表面功夫了?压下疑惑,廷珑点了点头,果真迈步进了五姐姐房里。
阿福方才在廷瑗怀里被挟着风雷之势落下的戒尺吓了一跳, 此时也夹着尾巴跟在廷珑身后进了房里, 老实的告诉众人, 它平时不乖就是欠揍。
廷瑗的丫头翠袖正在房里做针线,见九姑娘进来忙放下活计上前服侍,廷珑摆了摆手叫她自去忙,只在窗下站了向外看去。
廷瑗头上顶着碗,裙上两根飘带直垂到膝下,飘带下头系着一对铜铃。廷瑗走步时为防止头顶的碗掉下来,必须双眼平视前方,上身端正直立,不能像平时似地听着点儿动静就左顾右盼,下身则要时刻注意那一对铜铃,只能用小腿迈步,膝盖以上不能摇晃一点。
崔大姑端着戒尺走在廷瑗身侧,不时用戒尺在廷瑗身上点一下。每到此时,廷瑗浑身就是一抖,然后才将她点出的地方调整一下,脚下步伐却一步不停。
廷珑在窗前站的腿酸,外头的两个人还从东到西不厌其烦的踩着相同的节奏来来回回,廷瑗也居然没有一点不耐烦,头顶的碗也一次都没有掉下来过。
廷珑不由就想起那日在庙里,廷瑗也是用这样专注的神态一步一叩的遍拜了所有的佛陀,此时看她眼里噙着泪,坚定的一步一步走下去,忽然就有些感动,更有些羡慕,羡慕她的热情,执着和踏实的努力。
终于,天光近午时,廷瑗结束了她院子里的长征,在崔大姑一刻不离的视线中压抑了喜色,将碗从头上拿下,慢慢的上身直立,蹲身屈膝,标准的给崔大姑福身行礼后,才迈着和刚才一样的碎步走回房里。
才进屋,廷媛就原形毕露的冲着廷珑扑了过来,边揉搓她边哼哼唧唧的道:“我可不能活了……”廷珑听她半真半假的抱怨,又气她乱说话,又是忍不住想笑,半晌才想起来她胳膊上的伤来。
廷珑轻轻的挽起廷瑗的袖子,就见她手臂上一道道的青紫相见,都肿了起来,竟是皮肤本色的地方最少,看着看着眼圈就红了,半晌才点着廷瑗的脑门道:“你是傻的?叫她这么打你?告诉大伯母送了她回去,多少比她教的好的请不来?”
廷瑗少见廷珑这么刚强的时候,还敢教训自己,也点着她的鼻子道:“恐怕真请不来呢,圆山崔家的人,几代都是在宫里做教引姑姑的。”半晌,又看着窗外道:“况且,何家巴不得我把她赶回去呢。”说完苦笑了下。
廷珑把廷瑗的话在心里转了一圈也就明白了,何家荐来的教习叫廷瑗赶跑了,自然就捏住了廷瑗没有规矩又不肯学习的把柄,而规矩这个东西似乎是女孩子的命门,大意不得。想到这,不禁生出些同病相怜的感触来。
中午的时候,廷珑跟廷瑗去堂屋用饭,崔大姑则自己在廷瑗院中另开了一席,廷瑗像是飞出笼子的小鸟似地,生动了诠释了什么叫欢心雀跃,边走边拉着廷珑转圈道:“你多住几天吧,来了客我才能吃顿饱饭。”
廷珑听她说的可怜,不过今天亲眼目睹了那戒尺落下的声威,廷瑗就是说那崔大姑其实是巫婆变的,每到晚上就长出一对漆黑的翅膀来,她都会信以为真,并且心有戚戚然。想了想就问道:“那崔大姑要留多久?”
廷瑗叹了口气道:“不知道,谁知道她打算留多久。”
廷珑听说,知道是不限时候,单看什么时候学成了才走,便道:“耽误一天工夫,她就多待一天,五姐姐好歹委屈几日装上一装,把她哄走了再痛痛快快的自在吧。”
廷瑗听了就一把扯着廷珑的耳朵,笑道:“我就知道你最滑头,偏人人都说你年小稳重,可恨,怎么就没人揭你这层皮呢?”
廷珑听了满不在乎,做世外高人俯视众生状道:“阿弥陀佛,自然是人人都把滑头当老成稳重,偏你这种傻呆呆的不明白。”
廷瑗听见说倒愣住了,半晌道:“以前可不是我傻。”
廷珑本是随口一说,见廷瑗认真倒后悔起来,生怕她被这样消极的话影响,换了本心。人在长大的过程中,大多数人天性中闪光的棱角被生生磨掉,在血肉模糊中逐渐变得圆滑世故,泯然众人,她觉得这一点也不好,可她自己是不敢独树一帜的,也不敢鼓励廷瑗永远保持这样的率真。到底只能一句话也不说,默默的走到堂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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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屋已摆好了饭,大太太和几个姊妹正坐着等她们,廷珑忙含笑上前去逐个行了礼,大太太笑眯眯的叫她们入座,刚要动筷,廷碧就问廷珑道:“三婶说,你这些日子一直在家里头学厨,我也想学呢,不知道辛苦不辛苦?”
廷珑刚想说不辛苦,忽然想到廷瑗在家受的这个罪,便加油添醋的将自己那一分辛苦说成了五分,五分辛苦说成十二分,果然,人不止需要榜样,更需要垫背的,廷瑗因为知道这世上还有比她更惨的人而得到了极大的安慰,听过廷珑的事迹大受鼓舞,增强了面对容嬷嬷的勇气,后来吃饭的时候更是胃口大开,还比在山上时多了半碗饭。
廷碧因为自己没有母亲,眼看着大伯母给廷瑗请了高明的教引姑姑来家教规矩,廷珑也自有母亲为她打算,只有她和妹妹无人费心教导,就有些自怜自伤。
方才一问,本是说给大伯母听的,只待廷珑说不辛苦,她也好趁势提了要学手艺,谁知廷珑平日里万事都不说为难,今日忽然就诉起苦来。廷碧开不了口,大太太也只当没这回事,一个字也不提。
廷珑不知她们转的什么心思,吃了饭等廷瑗依依不舍的回去受罪,便随了廷瑛大姐姐去她房里午睡,廷瑛的房间在张府所有院落的最深处,安静的近乎幽闭,廷珑在几乎与世隔绝的安静中安睡了两个时辰,醒来才知道母亲早回来的,就等她回家。
上山时,廷珑就把崔大姑如何打廷瑗的话学给母亲听,边说还边在一旁察言观色,谁知姚氏听了却只是一笑,道:“廷瑗那孩子受苦了。”
廷珑旁敲侧击没有奏效,只好拱进母亲怀里开门见山的撒娇道:“娘,我愿意学,可是我怕打,别叫她来教我好不好?”
姚氏将廷珑上身揽在怀里,道:“娘的小闺女谁敢碰一下。”
廷珑听了这话还以为母亲准备将崔大姑拒之门外了,顿时放下心来。
谁知,又过了一个月,廷珑刚准备完当天考试用的二十道大菜,兴高采烈的带着厨下众人端去堂屋摆饭,趁着暖和气,连斗篷都不披就光着脑瓜跑到姚氏房里请父亲母亲用饭。姚氏去堂屋一看,见二十道菜里连她跟着厨下腌来过年用的火腿、腊肉、风鸡、风鱼都凑上了,就瞪了廷珑一眼,道:“崔大姑从你大伯家辞了去,过了年就来咱们家呢。”
廷珑果然立刻吓了一跳,张了半天嘴,只道:“啊?”
姚氏看她吓得这样,才笑道:“放心,她若要打你,我就送她回去。”
廷珑听了母亲保证心里才有些底,继续热火朝天的忙活过年,而过年,意味着以然就要回来了。
廷珑先前是不知道思念的,因为早知他要出门,心里有准备,可是明明说三个月就回来,如今已经过了三个半月还没有动静就格外让人担心了,往常日子也就算了,偏偏是过年,只有着急往回赶的,若不是让什么事绊住了,哪里就会迟迟不归呢?眼看就是小年了。
以然站在甲板上,身上的大氅落了一层细雪,眼睛看着南边白了头的远山,越是近了,就越是想家。尚宽掀开帘子一角往外张望,见外头暮色四合,什么看头都没有,以然还傻站着,就道:“我说,你也风雅了小半个时辰了,还没冻透?”
以然从来说不过尚宽,更羞于承认才离开三个多月他就这样急切的想念家里了,便不肯答话。
尚宽见以然一声不吭,探了探头,又道:“我说,姿势都不换换,别是在那冻住了吧?回去我可怎么和三姑交待呀。”说着就披了件大衣裳提着灯笼从舱里走了出来,门帘没掩严实,一个白毛球奋力的从下面乱拱一气,终于冲破了棉门帘的阻碍,卷着尾巴从里面挤了出来,刚接触到冷空气就打了个喷嚏。
尚宽说了那么半天的话以然都不肯理,这白毛球才打了个喷嚏以然就连忙回头,看它奔着自己跑了过来,赶快弯腰捉住,也不顾那东西四蹄的雪水就捧到掌心里。
尚宽见惯了只挑了挑眉,也不去嘲笑他,半晌,就听以然问道:“小年能到家吗?”
尚宽看了看风向,道:“悬。”又笑着问道:“想家啦?”
以然低头摸了摸白毛球,不肯搭话。
尚宽叹了口气,道:“这几天真是要让你闷死了,想家就说想家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以然就笑道:“你怎么不想家?”
尚宽看了看远处的渔火,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想?”
以然笑着揭短,道:“前年你一整年都没回家。”
尚宽看了看远处,长叹了一口气道:“前年我要是回家,现在孩子都两岁了。”
以然回想起那时候舅妈选妃似的各家去相看姑娘,就笑了起来,道:“舅妈让你气坏了。”
尚宽笑了笑,道:“我是她儿子,哄哄就好了。”又看着以然笑道:“你舅妈如今倒是更生你的气呢。”
以然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江船一路向南,终于在腊月二十五那天到了桐城,方家和何家早一个月就天天派了人在码头候着,此时一见船队回来,立刻飞马去报给主家知道。
以然在船里换了洁净衣裳正要上岸去点货,就见白毛球叼着他换下来的衣裳甩来甩去的打滚撒欢,叹了口气,为免它祸害东西,只得夹着它出了舱。
以然年少,唯恐叫人说一声轻狂,不能服众,言行举止一再检点,力图老成镇定,伙计们也见惯少东家谈吐斯文,处事沉毅的样子,此时忽然见他抱着只小狗从舱里出来就有来往搬货的伙计站在那嘿嘿的乐了起来。
以然虽知道伙计们没有恶意,却还是有些脸红,转身叫过跟他的小厮,把白毛球塞到他怀里,让他带着行李先回山上去报平安,自己留下同尚宽在码头看着卸了货再回去。
那小厮抱着四蹄乱蹬的狮子狗,一脸的为难,见少爷转身走了,只得招呼了几个人连挑带扛的将行李运上岸,正要换马驮上山去,却见少爷去而复返,匆匆走过来交待道:“顺路去张家送个信,告诉……张家二少爷,就说我明天去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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