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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酿酒
    廷玉和廷珑自打从方家回来就一直不曾正经上学, 却双双忙得陀螺一般, 先是山下点心铺子开张,两人一里一外的事事亲力亲为, 终于把个门面像模像样的支了起来。

    接着,廷珑上灶学厨,廷玉则因为张英要教导他如何经营恒产, 从秋收起就一身短打布衣, 头顶着箬笠每日里跟着父亲穿行垄亩之间看视土地。

    廷珑这边虽然忙碌,过的却十分充实,每日清早起来先去正房请安, 用过早饭后陪母亲说说话, 小坐一会儿, 就回去自己院里教小丫头们识字,巳时起, 到厨下练习刀工, 学习两样新菜,在众人齐齐夸赞声中虚荣心得到了极大地满足, 连汗蒸油腻和烟熏火燎也不那么难以忍受了,尽管每日里光是洗澡换衣裳就得费不少工夫, 还是怡然自得。

    这日,廷珑满身烟气的从厨下回来,一进院, 台矶上就蹦下来个毛茸茸的肉球, 撒着欢的扭着肥嘟嘟的屁股连跑带颠的凑了上来, 一边拼命的摇着尾巴献媚,一边抽着狗鼻子欢快的围着廷珑嗅来嗅去,等找到目标后,更是急得哼哼唧唧的,不断用粉红的长舌头舔着鼻头,后腿着地的往上蹦——正是被廷瑗遗弃的狮子狗阿福。

    丫头们见阿福方才还懒洋洋的趴在台矶上晒太阳,谁叫也不肯理,姑娘才带着油烟味回来,它就垂涎三尺的贴了上去,都捂着嘴巴笑,紫薇也端着一簸箩才阴干的□□花坐在芭蕉下的石凳上笑道:“这回姑娘亲眼瞧见了吧,我们今儿可没敢偷着给它吃的。”

    廷珑笑眯眯的蹲下身,把从厨房带回来的红烧蹄髈喂给阿福,才起身道:“就这么着,一天喂三顿,谁也不许没时没晌的偷着喂它,我们阿福是小姑娘呢,这才几天,就叫你们把它撑成这样了!到时候给五姐姐送回去,怕她都不敢认了。”

    小丫头们看着姑娘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行为敢怒不敢言,廷珑也视而不见,只把刚才笑的最欢的那几个丫头打发去提洗澡水,自己十分满足的走到紫薇身边坐下,看她细细的拣择菊花——《本草》里头说,霜降前采菊花阴干,装枕可清肝明目,一夜好眠。

    原来,廷珑这些日子学厨,见灶上有时会把些相克相忌的吃食配在一起,比如用小葱、菠菜这些绿叶蔬菜拌豆腐,廷珑见了忙忙止住,却说不出草酸和钙结合会引起结石这样的话来,只推说不爱吃,又想着自己知道的有限,怕还有不能放在一块吃的东西,便将架上书籍凡与入口之物搭边的都抽了下来,拿出研究学问的劲头来细细翻看。

    结果,翻看过程中不仅在《本草》中查阅到了一些相生相克的食材,还在诸多杂书中看到好些有趣的东西,获益良多,比如说“菊花枕”,还有《齐民要术》。

    廷珑以前只笼统的知道《齐民要术》是一部北魏时期编订的综合性农书,讲的是农业生产相关的知识,而细读之下,她才发现这本书连酿酒,晒酱,酿醋,制糖,造纸这些很有技术含量的加工工艺都囊括了,而且步骤记录的十分详细,可操作性极强,廷珑一见之下如获至宝,时常利用午后闲暇翻看。

    此时待丫头将洗澡水提满,廷珑一洗去满身的烟火气,就趁着等头发晾干的工夫到书房坐下,翻到上回夹书签的地方接着读了起来,读的入迷,连头发何时干透的也不知道,一直将酿酒篇读完,才若有所思的合上书页。

    廷珑一直以为酿酒是很复杂的工艺,看到《齐民要术》中的葡萄酒方只寥寥几笔的写着“取汁一斗,用曲四两,搅匀,入瓮中封口,置阴凉处,春秋五日,夏三日,冬七日自然成酒,用蜜勾兑,更有异香。”

    太简单了吧!廷珑看了就有些将信将疑的,及至想起自家厨下用来烧菜的黄酒也是自酿的,又有些信服,开始跃跃欲试起来。想着庄内庄外都栽着好些葡萄,正是成熟的时候,材料都是现成的也不费什么,再买些酒曲亲手试上一试就知味道如何,更是心动起来,又想着试一个做不得准,想要再找一个发酵时间短,材料易得的一起去试。

    正此时却忽然看见一个菊花酒的方子,乃是每年九月专为第二年重阳节酿的,采初开的菊花和少量枝叶加粮食酿造,放至第二年九月九日再开坛饮用。不知怎么的,看到这就想起以然那日在庙里说的再过一年的话来,心底忽然泛起丝丝缕缕的甜味……

    一年啊——正是明天九月呢,不知这菊花酒熟了的时候,你来不来?

    廷珑将葡萄酒和菊花酒的方子抄下来,去卧房挽了头发,就叫丫头们都放下手里的活计,跟着紫薇去摘葡萄和初开的菊花。

    紫薇听了姑娘吩咐笑道:“这些日子做的菊花枕芯连给大少爷那边的也尽够了,明年再采吧。”

    廷珑就道:“这回不做枕头,姑娘我要酿酒,葡萄捡熟的有多少摘多少,菊花照着二斤采好的来。”

    紫薇听了倒吓了一跳,仍旧笑着道:“好姑娘,有这个工夫咱们做胭脂也好,做香粉也好,都是闺阁里头应有的事,姑娘可好,偏要淘弄着鲜花酿酒,太太若是知道我们把姑娘挑唆成了酒鬼,怕是不饶我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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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廷珑听她说话的口气和莲翘原先一模一样,就憋不住的要笑,却板着脸道:“太太问起,我自然不供出你们来,只是光听太太的话不听我的话,现在我就把你送去给太太。”

    紫薇连忙求饶,招呼一声,丫头们拿笸箩的拿笸箩拿竹筐的拿竹筐,叽叽喳喳的去了,廷珑又使唤紫藤去找采买上人进城买酒曲,当归,枸杞和生地黄,正要再叫人去谷仓量白米蒸饭,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人都叫自己支使光了,只剩下一只闭着眼睛趴在台矶上晒太阳的阿福和自己为伴,廷珑看了那狗东西一样,恨声道:“除了吃就是睡,明天就把你送回去。”迁怒完也只能怏怏的自己打了帘子回去看屋,然后看着看着就倒到床上去了。

    傍下午,采摘的都回了来,廷珑朦朦胧胧的听到说笑声才醒了过来,出门见采得都不少,又指挥着人去后头五亩园的活水那洗干净葡萄和菊花,另叫人去厨下要了干净坛子回来,还有石臼石杵,这边杵菊花汁,那边就按比例量米开始蒸饭。

    廷珑自己带着剩下的丫头们洗干净手,将成串的葡萄用手挤碎拧汁,这个活大家都抢着做,半个时辰就将十来个坛子装满了,葡萄也用的精光。

    廷珑按照一斗汁四两酒曲的比例将酒曲碾碎了,直接用手去搅匀了,便封了坛口,用泥抹了边缝,安置到厨下用来贮藏冬菜的地窖里。

    菊花酒稍微麻烦些,廷珑依着方子,等蒸的半熟的白米晾凉,将捣出的菊花汁、枸杞、当归和生地黄兑进去,才封了起来,就搁在自己房里发酵。

    将作案现场收拾妥当,廷珑去母亲房里用晚饭,姚氏已经神通广大的知道了她折腾了一下午,笑道:“咱们姑娘下午派人把远近的葡萄摘的精光,我还当你光吃那个就饱了,就没叫做你的饭。”

    廷珑听母亲逗趣,只摇着尾巴凑上去道:“好太太,我摘了葡萄酿酒,等五七六日葡萄酒成了来孝敬太太。”

    姚氏听了就一挑眉,愁道:“这可怎么得了?娘的小闺女长本事了,如今不光会变着法的弄吃食,连喝酒都学会了。”说完就叹了口气。

    廷玉在一旁听了,也笑道:“偏她那脑袋就只钻研这个,别的事都稀里糊涂。”

    孰料,这话姚氏说得,廷玉却说不得,话音一落廷珑还没来得及反唇相讥,就听张英在一旁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廷玉一百年才活泼凑趣一回,立刻就被掐灭在萌芽里,廷珑见有人替她报了仇,便端起淑女架子,闭了口端坐着,只幸灾乐祸的瞄着廷玉,吐舌头。廷玉气鼓鼓的看着妹妹小人得志的样子,只能远远的翻白眼。

    两人眉眼官司正打的热闹,就听张英道:“酿酒,倒是个办法。”

    廷珑平白听见这么一句话,虽不解其意,倒也不至于厚着脸皮误会爹爹这是夸自己呢,只老实等着下文。

    原来,桐城此地今年气候温和,雨水充沛,张家种的两季稻长势都十分不错,第一季的占城白日黄产量颇为可观,已经收割入库,因张家是官身,不必纳粮缴税,谷仓里满满的屯了一下子粮食,眼看第二季稻也要开镰,粮食便无处可放了。

    张英本是打算先将仓里的早稻卖了,好腾出地方放第二季的好粳稻,谁知今年因为天时作美,很有点谷贱伤农的意思,卖粮是不合算的,到第二年青黄不接时再卖,却又无处放新稻,张英正自发愁,忽然听见女儿提起酿酒来,便有些意动。

    当晚和姚氏商量了一番,姚氏因自家老爷是官身,生意都在大房名下,怕将来分家摘不清楚,心里虽有这样的顾虑,却只道:“老爷不如问问大哥可愿意,当初廷玉开铺子,小孩子的玩意儿也就算了,开酒厂这么大的事,咱们抛了大哥二哥做这些,怕不好呢。”

    张英点头称是,第二日一早,便遣了人去叫了廷瑞来,将想法说了。

    廷瑞听三叔说,也觉得是个机会,下山同父亲商量妥当又知会了一声二伯,便认真打听起窖口来,谁想还真就碰上了一个正经不错的。

    卖的那家靠一口老窖积下些金银,捐了个七品的官,才穿戴上衣冠便觉得沽酒的身份不配这身行头,想要卖了酒窖置办土地,从此耕读传家,做个富家翁。只是因仗着那窖口出产好酒,要的价未免偏高了些,这些日子来询价的不少,肯费钞的却没有。

    廷瑞打听了价钱,粗略算了算,想着今年谷贱,酒窖价钱高些也能平回来,就不肯犹豫,只加了一个条件,叫把原先的工匠都留下来,那家也痛快的同意了。

    张家大房便出面把酒厂顶了下来,张英用几仓稻米折成三房的本钱,酒窖一定下来,便将稻米悉数搬运了过去,因有熟练的小工,粮食一到便开始酿酒,廷瑞又立了招牌接着收粮,这酒厂就顺顺当当的办了起来。

    这几日廷珑的葡萄酒也到了时候,到地窖去启开泥封一闻,酒香扑鼻,只是尝在嘴里有些酸涩,廷珑将准备好的蜂蜜兑了进去再尝,味道就调和了些,知道方向没错,顿时就有些欢喜,一边使唤人用细纱布过滤酒浆,一边就开始畅想明年大规模种植葡萄发财致富的场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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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将过滤出来的酒都兑了蜜,廷珑叫人抬出一坛子来送去给母亲尝,臭美兮兮的把想法说了出来,姚氏尝了一口,道:“蜜水似地,还不错。”又问道:“你今年酿了多少坛?”

    廷珑听见,道:“十坛。”

    姚氏便道:“留下一坛别动,看看能存住多长时间,你再琢磨那些主意也不晚。”

    廷珑听见母亲提醒恍然大悟,想到这酒蜜水似的,度数甚低,也没蒸馏提纯过,想来保存肯定是个问题,若是酿的多了,怕还没卖光就酸了,想到这,顿时没了珍惜的舍不得喝的感觉,连忙叫人去再取一坛来,晚上喝。

    姚氏见她明白过来也不说别的,只问道:“吴知府夫人寿辰,特意送了帖子来,明日我下山去贺,你同不同我一块去?”

    廷珑还是头一回听见母亲问自己愿不愿意出席某个社交活动,就有些弄不明白母亲的意思,只试试探探的道:“我跟太太下山,然后在廷瑗那玩,不去吴知府家好不好?”

    姚氏本就觉得廷珑去不去都无所谓才问她的,听她如此说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便点头答应了,道:“把狮子狗给你五姐姐送回去,省得她惦记。”

    廷珑点了点头,第二日带着阿福跟着母亲下了山。姚氏将她送去张家,自己只略坐了坐便去了吴知府府上赴宴。

    廷珑进屋行过礼见廷瑗不在堂屋,就说要去找五姐姐玩,带着阿福去了廷瑗院子。谁知一进门就吓了一跳,十分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错。

    原来廷瑗正头上顶着个小碗轻摇慢曵在院中学步,身后站着个三十多岁的长脸体瘦的妇人,那妇人手里还拿着一把戒尺。

    阿福却不如廷珑有眼色,骤然看见什么都给它吃的姐姐,仿佛见了亲人似地,委屈的呜呜的叫着就一颠一颠的跑了过去,廷瑗浑身只眼珠是灵巧的,此时转着眼珠,见是阿福,也瞬间就把头顶的小碗忘到了九霄云外,随着清脆的碎裂声,一人一狗就紧紧的抱在了一起,而身后的戒尺也瞬间传来了破空声,接着就抽到了廷瑗的小臂上。

    廷珑站在远处都让那戒尺敲击骨头的声音吓得头皮发麻,天呀,这不是容嬷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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