僖嫔将与吉祥有关的事都说了,贵妃随即便听出了一处关窍:“你是说,你得宠前后,是吉祥专门为你配了一种香?她还要求你日后见皇上的时候,也都熏上那种香?”
僖嫔点头:“正是。也就是因为那种香,后来才叫嫔妾与她掰了。彼时嫔妾已经渐渐有失宠的迹象,于是嫔妾希望她另外配一种香来,可是她却推三阻四,结果配来的还是原本那一种香!”
便是到了如今说到那事,僖嫔还是一肚子的气。
贵妃却听出了门道来,眯眼打量着僖嫔。
这个僖嫔颇有心机,只是心量还是窄了些;再加上是小门寡虎出来的丫头,小时候只混过梨园行,于是眼界也浅,格局也小。
贵妃便不动声色地问:“她当初送那香给你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僖嫔回道:“她说这个香方是是出自她们大藤峡,京师和宫里都没有会用的。嫔妾用了必定是独一无二。嫔妾还曾担心就是普通的香料,又如何够挽住君心呢?她却自信地劝嫔妾,说叫嫔妾放心去用,她以脑袋担保必定能叫皇上垂怜。若做不到的话,叫嫔妾摘了她的脑袋。”
“这么自信?”贵妃越听面上神色越凉,心下已是有了几分计较。
这后宫里这么多年轻的女人,她万贞儿便也容得任何女人的儿子当太子,唯独不能是这个吉祥的儿子!
贵妃便转开头去,看自己帐子里的香包:“你的心意,本宫明白了。本宫会提醒皇上小心吉祥那狠毒的丫头。你回去吧,本宫要安置了。”
僖嫔如何肯这么就走了?
贵妃给她的话儿,也只是说感念她有这份护主之心罢了;却没说还要让她复宠,兼生下孩子啊。
僖嫔便伏地,嘤嘤而泣:“娘娘,容嫔妾再进一言:嫔妾实则在这宫中无依无靠,除了娘娘之外再无人可仰仗。嫔妾私下想着,就算嫔妾能生下皇子,可是在这宫中的境遇却也比吉祥好不了多少,同样都是孤立无援。”
“嫔妾便想着,若有朝一日也能生下皇子,嫔妾便将自己的孩子奉给娘娘抚养。让娘娘成为那孩子的母亲。便是将来那孩子有福分登上皇位,嫔妾也会发下血誓,叫那孩子尊娘娘您为太后!”
贵妃眼睛一亮:“你当真肯这样委屈你自己?”
僖嫔用力地点头:“是,嫔妾愿意!太后的名分对于嫔妾来说不要紧,只要嫔妾能够在这深宫里平平安安你地活下来,不再遭人践踏。”
僖嫔走了,贵妃陷入沉思。
不能否认僖嫔是当真戳中了她的软肋。虽说她也清楚僖嫔是个什么货色,不过她却更不能容许吉祥有上位的那一天!
她便避开凉芳,悄然单独叫来方静言。
方静言一听贵妃的吩咐,便也是吓了一跳,却也赶紧去办。
诏狱。
听得司夜染问,卫隐便也悄然一笑:“大人明察,自然不是凉芳送来的消息。大人以为是谁呢?”
昭德宫里的情形,司夜染自然每一个人都了若指掌。
“能知道这样消息的,必定都是贵妃娘娘知近的人。不是每一个昭德宫的人都有资格进寝殿,亲自伺候贵妃娘娘。便比如那个薛行远,他可能就还从来没进过寝殿。”
“最有可能的当然是柳姿。可是柳姿与梅影不同,性子柔婉,当年贵妃娘娘挑了她跟梅影一起伺候,为的就是中和梅影性子里的冷硬。况且宫规森严,她一个宫女并无机会出宫来,所以这消息不是她送来的。”
卫隐含笑点头。大人身在牢狱,却依旧对宫内宫外的那些事洞若烛火。
司夜染垂眸望向地面的影子:“如此算来,也就剩下一个人了:方静言。这个人善钻营,又比薛行远更能得凉芳的宠信;只是我倒是有点惊讶,这个方静言怎么会将心朝向咱们这边了。”
说完了,他随即便又勾唇一笑:“也是我愚了,怎么会想不到。这世上我想不到的事,必定都是你家兰公子干出来的。她必定是趁着我不在,悄悄儿地又给那方静言使了主意了。”
他越说,笑容便越是扩大:“知道你家兰公子最了不得的是什么本事?她不因私己之恨便推开甚至放弃任何一个人,她会将他们都放在适当的地方,然后等待最佳的时机重新唤回他们的真心。一子动,则全局活。”
正说着话,有锦衣卫走上前来,悄然附在卫隐耳边,低语了几声。
卫隐便挑眸望向司夜染,隐约一笑:“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大人,方静言来了,说是带着贵妃娘娘的口谕。”
司夜染含笑仰头:“你去吧。”
卫隐随着手下来到门口,却见方静言身上披着披风,风帽将面容遮严。
卫隐客气地请他里头坐,方静言却一伸手拦住:“咱家这个时候儿来,是来传娘娘口谕的。”
卫隐连忙跪倒:“微臣锦衣卫镇抚卫隐,跪接娘娘口谕。”
方静言很是受用,便高高扬了扬下巴:“着你锦衣卫北镇抚司大牢,将在押人犯司夜染交予来人。其余一切休得过问。明天一早,人犯必定奉还。”
卫隐故作迟疑:“司夜染乃是朝廷侵犯,若要提审,须得有锦衣卫会同刑部的行文……下官自己做不得主啊。”
方静言磔磔一笑:“怎地,在卫大人你眼里,原来贵妃娘娘的口谕还比不得刑部的行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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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隐急忙叩头:“微臣不敢。”
“将人带来,娘娘可等着呢!”方静言目光薄凉。
贵妃这大半夜的忽然传召,卫隐心下也没底,便急匆匆进了牢房,将方静言来意说了。
“大人,您看?”
司夜染淡淡一笑:“去,自然要去。本官在这牢里也窝得骨头都酸了,正好到宫里去伸展伸展筋骨。”
司夜染随着方静言直奔昭德宫。
一路之上,方静言一直在悄然打量司夜染,有话想说,却迟迟没敢说。
司夜染自然都看在眼里,却也只当都没看见。
方静言这样的竟然也让他一时心软留下一条性命来,他自己还曾后悔,不如将这小子与他方家人一并杀了算了。
他娘子心软,还肯给这小子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那这个人他便留给他娘子使,这小子的感念,他便也都只留给娘子好了。
总归依他自己的性子,他是做不到与这小子还能相逢一笑。
轿子到了昭德宫,贵妃早早在等着。柳姿亲自将司夜染带进寝殿去,便退了出来,关上了殿门。寝殿里只有贵妃和司夜染两个人,便是方静言和柳姿也没资格在里头听着。
司夜染向贵妃见大礼,披风褪去,露出他一身白色的囚衣。身为侵犯,发也不能簪冠,便那么垂下两肩。虽说依旧不减满身的风华,却终究叫贵妃看了心酸。
想这个小孩儿从小是在她身边儿长大的,因为他的相貌像极了她亲生的皇长子,于是她便给这个小孩儿永远都打扮得宛若画里的人一般。他身上穿的料子,都是皇上赏赐给她的,有的甚至是她自己都舍不得穿,裁制了叫他穿。
只图着他穿上好看,那么远远地望着他立在院子里,眉眼之间便也能让她仿佛能看见自己的皇长子长大到这个年岁的时候,大致能有的模样。
就这么个她自己都爱若至宝的小孩儿,竟然今天却被那帮人给整成了这个模样……她的这颗心啊,唉。
明明知道不是,却总还是觉着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孩儿,也这样一身牢衣,披发而跪……她好难过,真心实意地疼惜。
贵妃便轻轻闭了闭眼:“你这孩子,受苦了。你也真是的,这回怎么就这么乖乖滴受罚,一点都不想法子替自己解困?就算皇上严命,你好歹也来告知本宫一声。知道你如此,本宫岂能不闻不问?”
司夜染毕竟是她昭德宫出去的人,不管走到哪一步,说到出身也永远都是她这里。更何况,她的心下还亏欠着梅影那个孩子。梅影这一生最惦记的事谁,遗愿里最重的托付是谁,她又岂能不明白。
“奴侪叩谢娘娘大恩……只是是奴侪自己犯了错,理应受罚,更怕若告知了娘娘,只会叫娘娘也跟着着急上火。那奴侪就是死一百次也赎不回了。”
贵妃轻轻闭上眼睛:“刑部报了你一年的刑期,此时算算,倒也过了一半了。你且安心在里头呆着,本宫再想想办法。”
司夜染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奴侪不敢有劳娘娘。奴侪此时一心想的只是如何能替娘娘分忧。娘娘这么晚将奴侪从诏狱里提出来,召进宫来,娘娘定然是遇上了忧心的事。”
贵妃哼了一声:“你个猴儿崽子,总是最能明白本宫心意。”
贵妃说着便掷了一方绢帕过去:“你且闻闻,这帕子上的香,你可认得?”
这帕子是僖嫔留下的,上头刻意染了当初吉祥给僖嫔调制的香。
司夜染伏地捧起帕子细闻,缓缓道:“回娘娘,这香里所用的花草和香方,仿佛应该都是出自大藤峡。”
贵妃眯眼:“可有毒性?”
司夜染断然摇头:“并无。”
贵妃便笑了:“小六啊,若你敢告诉本宫,这香半点门道都没有的话,别说本宫后悔今晚将你叫进来,便是将你直接赐死在宫里,都并无半点困难。”
司夜染一惊,忙重重叩头,再将那帕子凑近鼻息。
半晌才面色微变:“……不敢欺瞒娘娘,这香本身当真并无毒性。香方里所用的花草,还每一种都是对女子极好的。”
贵妃砰地一拍桌子:“难道当真什么毛病都没有?”
吉祥来自大藤峡,她用的法子也都是出自大藤峡。贵妃虽然从僖嫔的讲述里知道吉祥那香一定有问题,可是她却无从拿到真凭实据。倘若拿不到真凭实据,她又如何去向皇上讲说,又如何叫皇上打消了立吉祥的孩子为太子的心?
而大藤峡的那些伎俩,宫里自然只有司夜染最为知晓。所以贵妃今晚可以罔顾朝廷律例,将钦犯宫来,为的只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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