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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11章 人约黄昏
    贾鲁却只做不懂,晃了晃头道:“如何协同?”

    兰芽一笑,“大人,后堂叙话。”

    两人到了后堂,屏退了左右,兰芽安然坐下,一摆衣袂:“大哥,明人不说暗话。嗜血虫一案牵涉极大,稍不小心便会牵动朝廷与草原的战事。但是嗜血虫本身又太小,倘若处理不够周密,反倒会让朝廷上下认定办案人传播谣言……”

    兰芽眯起眼睛:“传播谣言,惑以巫蛊,这祸事该有多大,大哥总该明白。”

    别说臣子,就算汉时的卫太子,那是皇帝最爱的亲儿子,也因为巫蛊谣言而被杀死!

    兰芽叹口气:“这件事,小弟倘若随便答应下来,那就等于是给我们大人又招惹了一桩泼天的祸事回去。”

    其实就连冯谷,也是她给引回去的祸事。她就是要不放弃任何机会,栽赃给他,甭管是挑动他与仇夜雨的仇怨,还是让皇帝就此怀疑他……反正只要是可能扳倒他的机会,她统统不会放过!

    可是却又说不清怎地,近来反倒越生悔意。到了此时,她竟然明确想要拒绝这个机会。

    贾鲁无声凝视着她。

    这小小的内监,机灵果断,胆大心细,让贾鲁都几番暗暗羡慕司夜染的用人之策——司夜染自己不过十六岁,他手下的也俱都是年纪轻轻的,却个个精明透顶。

    贾鲁甚至想过,如果他的顺天府,甚至整个刑部,或者偌大朝堂,若能多一些这样年轻有为的能员,该有多好。

    贾鲁便缓缓说:“兰公公,你的意思本官明白。本官又岂会只将责任推给司公公,而不尽半分力呢?兰公公所说的协同共事,便也是指向于此吧。”

    兰芽收回思绪,仰头一笑:“没错!那小弟便也实话实说:冯谷的死,仇夜雨将我们大人告到皇上面前,非要冤赖是我们大人杀了冯谷。那么就请贾大人替我们大人洗脱嫌疑吧。”

    贾鲁悠然一笑:“司公公办好嗜血虫疑案,本官自然要为司公公洗脱冯谷之嫌。”

    兰芽这才展颜,扬手与贾鲁击掌:“一言为定!”

    贾鲁挑起半边眉毛:“协同共事。”

    紫府、顺天府、灵济宫,本是相生相克的三者,兰芽此时已然将顺天府拉向了灵济宫一边,于理,她自然应当高兴。

    可是她回了听兰轩,却钻入被窝,一动不动。

    双宝和三阳在外头窥望着,纵然忧心,却也不敢进去问。

    兰芽闷在被窝里,终是默默流下泪来。

    于公,她是开心的。说不定她能因此案,平息了京师的一场祸事,于无声里救下许多人命……可是于私,她却不能不将疑心转到慕容身上。

    慕容不是普通草原人,他天生贵胄,且心思缜密,甚至不在司夜染之下……可是他这样的人,却沦为阶下囚,更甚至被投入了教坊司遭受无可忍耐之折辱……他定然已恨死大明,恨死了这京师上下所有的人!

    于是就如贾鲁都要乔装去教坊司探查,她此时如何还能不将嗜血虫一事想到慕容身上!

    如果真的是他……那他就是该死之人,纵然千刀万剐亦不足惜。

    可是,于她自己,她又如何舍得!

    现在,她该怎么办?既然接了这个案子,便不可能将慕容的嫌疑压下。更何况,以司夜染的聪明,如何能猜不到?

    甚至,此时想来,慕容突然从教坊司消失,怕就是司夜染已经窥破了此中情由——甚至说不定,司夜染已经秘密杀害了慕容……

    若真如此,她又究竟该不该将这桩仇恨也记下,将来杀了司夜染的时候再告慰慕容在天之灵?

    司夜染与慕容之间,究竟谁对谁错?

    昏昏沉沉地哭,昏昏沉沉地睡,直到掌灯时分,双宝蹑手蹑脚进来点灯,兰芽才掀开被子,呼啦一声坐起来。

    倒把双宝给吓得呆在当场,好悬没叫出来。

    兰芽拍拍自己面颊,在宫灯新影里朝双宝尴尬地一笑:“你看我,还好看么?”

    双宝毫不犹豫地点头:“好看,好看!”

    实则哪里好看?碰头乱发,两眼如凸,满面苍白……怪吓人的。

    只不过双宝不敢说实话。

    兰芽便点头:“成。你出去吧,我要更衣去见大人。”

    观鱼台,司夜染刚要用晚饭。

    兰芽这么冷不丁告进,将他和初礼都给吓了一跳。

    初礼无声用目光询问了司夜染一下,司夜染蹙眉,示意什么都别问。

    兰芽行完了礼,司夜染让她起来回话,她站在原地不知怎地竟有些红了脸,手指悄然搓住衣角,不自知地揉。

    司夜染便叹了口气,屏退初礼等人,扔下筷子:“你有事便直说吧。”

    兰芽悄然抬眸:“小的惹大人不快,所以小的担心大人不会答允,那小的还是不说了吧。”

    司夜染皱眉,冷冷一声:“说!”

    兰芽震动了下,赶紧说:“大人可否随小的出宫一趟?独自,易装……”

    司夜染抬眼望她:“作甚?”

    兰芽摇头:“……总之,等大人去了就知道。”

    司夜染冷笑:“兰公子,又敢欺瞒本官,外加支使本官了?你当你是谁!”

    兰芽面上一红一白,手指跟衣角都快绕成死结。她咬住唇,倔强地望向他:“大人若肯再信小的一回,就跟小的走一趟。小的总归不会坑害大人!若大人真的已经不肯再信小的了,那,那……”

    若司夜染真的不肯信她了,那这偌大的灵济宫,她又该如何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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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夜染无声瞟着她。半晌轻哼一声:“候着!”

    他说罢便起身,径自推开珠帘,回内室去。

    兰芽惊喜抬眸,盯着他背影,泪意悄然退去。

    她便蹑手蹑脚跟上来,隔着碧纱橱向内问:“大人更衣,可需要小的伺候?”

    既然说好了是悄悄儿单独跟她出去,那就不方便让初礼帮大人更衣。可是大人就是大人啊,寻常都是衣来伸手,总归要人伺候。她便责无旁贷。

    她已经很主动了是不是?他要真是个爷们儿,就别再跟她赌气了,不成么?

    孰料司夜染却依旧冷冷答:“不必。兰公子,本官哪里敢劳动你!”

    兰芽忍不住撅嘴:还在生气,小心眼儿!

    兰芽只好嘱咐:“大人,别穿奇装异服!”

    两人从观鱼台角门出去,避过众人。

    出了灵济宫去,兰芽悄悄儿抬眼望他。他不知是不是听进了她的话去,今晚上没再穿那件诡异之极的黑披风,而是简单的湖色锦缎长衫,只是衣料依旧贵重,刺绣通肩云纹,满目繁华。

    发也不簪冠,只用了黑纱网巾。独独左右耳上两颗满金的豆,显出贵重。

    嗯,虽然依旧太过显眼,不过总归不是黑披风银手套的诡异造型。这样夜行于街市之中,出众却不刺眼了。

    查知她目光,他扭头来望:“看什么?”

    兰芽吐舌:“是在暗暗钦羡大人丰神俊秀、仪表非凡。”

    “嗯哼!”司夜染偏过头去,只冷哼,看也没看向她。

    兰芽心下暗自嘀咕:大人实则还是不该这么穿……在人群中,还是太过惹眼。纵然万千人中,还是一眼就只能看见他……

    不如双宝所说的,大人当年微服出宫私访的时候,穿最普通的皂衫尖帽,骑一匹最普通的小灰驴……惟其普通,才会避过所有人眼,方便出入探查。

    今晚又何必还这么看似随意,却依旧隆重妆饰?简直跟掩耳盗铃似的。

    司夜染如蚁在背,终是耐不住,只得回首:“究竟哪里惹得你不满?”

    兰芽赶紧否认:“小的不敢!小的只是觉得,呃……”

    司夜染目光一凉:“说!”

    兰芽垂下头去,低低说:“小的也是为了大人安全着想……让大人乔装出来,就是想让大人不惹人注目,以免被认出来;可是大人今晚却还是,还是……”

    “还是怎样?”

    兰芽只好一口气说完:“大人还是太过出众!”

    月光终于转过树梢,如水般泼洒下来,将树梢影都婆娑印在他们脚底下。

    “嘁……”

    他竟然没恼,只是这样轻哼了声。分不出喜怒,兰芽心下兀自惴惴。

    不过可惜了他那张大白脸……这般锦衣华贵的公子,又配上那般的相貌,原本是天人之姿;若那张大白脸不再敷那样厚如面具的铅粉,如此明月夜,相行相傍,行走灯火人间,该有多美。

    兰芽鬼鬼祟祟带了司夜染到“求阙阁”去。

    求阙阁乃是京师一大酒楼,老板也是雅士,此名乃为抒发他“求缺守拙”的胸襟,于是更加客如云来,生意兴隆。

    店门口有杂耍的戏班,旁边摆着贩售道具的摊子。兰芽想了想,还是掏铜钱给买了个面具。然后期期艾艾送到司夜染面前。

    面具雕的是半个花脸,纵然是花脸却还是白脸为底,下面加了几绺黑髯。

    司夜染不由得回眸再去望那个摊子。实则上头还有红脸的,像是包公、岳飞之类的忠臣,可是眼前这不怕死的竟然还坚持给他买了个代表奸臣的白脸!

    他忍不住轻哼:“你这是何意?”

    兰芽垂首答:“大人这傅粉的面色,倒像是名刺一般。小的怕大人进了酒楼,多有不便。小的斗胆请大人将这半边面具戴上。”

    司夜染便一声冷笑:“你怕我这白脸被人认出来,你却又买给我一张白脸的面具!”

    兰芽一闭眼,情知他又看出了她的小心思来。实则方才买的时候,她也曾犹豫过,究竟该买红脸的还是白脸的。不过,总归觉着不该买关公岳飞给他戴,否则那二位护国忠臣还不得从坟墓里跳出来骂她?她于是还是买了张白脸。

    她只得小声赔礼:“大人恕罪……小的没有故意,只是随便挑一个罢了。”

    司夜染盯着她,不肯说话。

    都已站在酒楼门口了,难道还不进去么?兰芽只好服软,低声恳求:“大人,求您了。”

    “哼!”

    司夜染一声冷哼,伸手抓过面具,抬步便上台阶而去,再不看她。

    兰芽在后面小心吐了吐舌。着实万幸。

    上楼去,人声渐悄。

    小二目光机警,觑着前后,引着司夜染向前走。

    周遭安静,兰芽确定是整层楼都被包了下来,别无他人。

    雅间门开,兰芽请司夜染先进去,她自己则留在门口,在小心地前后左右打量一番,这才也推门进去。

    里头,贾鲁一样一身懒散公子装,缓缓从座上站起。先不看司夜染,转而只望她:“兰公公,久候客至。”

    兰芽尴尬咳嗽了声:“贾大人久等了。这位便是我们家大人。”

    兰芽心下暗骂:贾鲁这一定是故意的!就算心知肚明今晚是来见谁,可是碍着刑部与内监之间的仇怨,所以他故意忽视司夜染,故意装作不认得他!

    兰芽再转向司夜染:“大人,这位便是顺天府尹贾鲁贾大人。”

    贾鲁还站着,司夜染却径自坐下,挑眉瞟向贾鲁:“原来是万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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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鲁被口水呛住,原地站着咳嗽起来。

    兰芽也听懂了,忍不住咬着嘴唇乐。

    贾鲁情愿姓“假”,也不愿用万姓,他定然是最恨人家提他真实出身。司夜染这么直接点破,已然是扳回了一局,杀得贾鲁狼狈不堪。

    贾鲁怨念地盯了兰芽一眼。兰芽忍不住冲贾鲁眨了眨眼。

    谁让开始就是他挑事儿的?原本好端端地见了面,坐下来稳稳当当谈正经事不成么?

    司夜染冷不丁出声:“兰公子,敢问你今晚鬼鬼祟祟带我出来,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兰芽吓得赶紧回神:“今晚小的做媒……”

    司夜染啪地一拍桌子:“你说什么!”

    兰芽一下咬了舌头,连忙跪倒:“大人宽宥!小的说走了嘴!——小的是想说,今晚小的做东,请大人和贾府尹到此一聚,只为,只为商谈案情!”

    贾鲁这回终于平静下来,坐下来捏着酒盅,一副幸灾乐祸。

    司夜染只当没看见,偏首冷笑:“你做东?兰公子,你可知这求阙阁上的酒席,多少银子一席?你更可曾知道,这顶楼的雅间,要多少银子的费用?更别说,你豪气地将整层顶楼都包了下来!”

    兰芽吓了一跳,赶紧垂首去盘算自己最后那点压箱底的银子。

    就是当初打秋风得来的那二百两银子。之前在教坊司花过二十两,中间还给过双宝五十两,再后来还七七八八地花销过一些。不过算下来怎么也还有一百两的样子,她以为这已是笔巨款,吃一席酒菜什么的顶多也就是十两八两,当不至于捉襟见肘。

    可是听司夜染这么一说,她果真有些不托底了。

    贾鲁看着有趣,便说:“一席酒席二百两。雅间费五十两。包下整个顶层么……估摸着一封五百两银子,当是够了。”

    兰芽如雷轰顶,赶紧盘算一番:“难,难道说需要七、八百两?!”

    贾鲁善良一笑:“正是。跟本官一年的俸银大体相当!”

    兰芽真想当场昏倒在地……八百两银子啊,她到哪里才能凑得出!

    司夜染挑唇冷笑:“既然请不起这席酒,又何必到此?兰公子,我们走吧!”说罢已是起身。

    兰芽一把抱住司夜染的腿:“大人别走!先忍耐一时,大人与贾府尹先谈,小的,小的自去想办法……”

    兰芽独自出了雅间,真是想哭了。

    早已猜到司夜染与贾鲁这两人,绝对是不愿直接对面的。可是为了这次的案情,她必须得连哄带骗将两人凑到一起,让他们二人谈清楚了,才能破案。

    只得再探手到自己身上,看可还有什么值钱的物件儿没,结账的时候也好抵押。

    指尖遂碰到那副叆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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