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天黑的早,从客栈出来太阳便西斜了,待逛了半条街,吃了几笼蒸饺,从蒸饺铺子出来,天便黑了下来。
整个鼓楼大街热闹异常,徐州府注重过年,腊月里头家家户户都要祭祖宗,就连皇帝都要大礼斋宫,那些大户人家便大办,小户便小办,祭奠的物品边和年货一起买。鼓楼大街一溜儿都是铺子,每个铺子屋檐下俱都挂着灯笼,一整条街被挤的水泄不通,出城的路都叫都叫堵了,甚至还有那扛着铺盖卷的,就等着往那寺庙里头抢着烧头香。
大家吃了蒸饺、胡辣汤、酥油饼等徐州府的传统小吃,又到了一家专卖南方吃食的食肆里头,尝尝苏杭的点心。
点心模子摆放在琉璃罩下,吃什么便点什么,店小二将菜单写在一张纸上,往后厨报了菜名,厨师便现在,客官只需坐在桌子上等,面前搁了三把茶壶,一壶雨前龙井,一壶茉莉花茶,一壶老君眉,喝什么自己倒便是。
除了陈秀才,大家都是头一回到这样的店里来,只觉得这南方的店处处透着一股子清雅,自和徐州府本土的店有所不同。二楼上,有苏杭女子怀里抱着琵琶在唱评弹,头上戴着帽子,围幔长长的垂下,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她们的脸,只听到一把软糯的声音。大家都觉得很新奇,见那点心模子小巧,两碟子还不如李氏蒸的一只馒头大,大家便各样都点了一些。酒酿桂花小圆子、赤豆元宵、油炸酥饺儿、猪油年糕、木渎枣泥麻饼、生煎馒头蟹壳黄、鱼味春卷,陈齐平闹着要吃肉,最后又点了一道白烧羊肉。
莫约两盏茶的功夫,店小二便托着托盘,一来一往三趟,才将点心上齐。那碗碟都十分精巧,满满当当摆了一整桌子。
大家便举著吃将起来,这些小吃是陈雪娇前世经常吃的,她最喜欢吃的还是鱼味春卷。这个春卷皮更薄如纸,圆如镜,透明柔软。鱼味春卷,顾名思义,用鲈鱼肉辅以虾仁制成馅心,鱼味浓郁。陈雪娇夹了一只,放进嘴里,鲜香嫩滑,甚至比前世吃的还要鲜美。也难怪,鱼味春卷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到了现代,口味有所变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陈秀才最爱吃蟹壳黄,陈雪娇见他咬了一口便眉眼舒展开,心下认定这家店的苏杭小吃非常正宗,毕竟陈秀才在苏杭呆了那么久,若是味道不一样便皱眉了。
“好吃,和苏杭的味道一模一样。“陈秀才果然赞了一句。
“娘,你爱吃什么?“陈雪娇便笑着问李氏。
李氏笑一笑:“都爱吃,都爱吃。“
陈雪娇便暗笑,这苏杭美食味道太过于清甜,恐怕李氏吃不习惯。
大家吃饱后,满桌子小吃还剩了小半桌子。
苏杭小吃看起来精致,一只碗碟里最多只有几只,可那小吃大多以多油甜腻为主,当点心吃还好,可若是当主食吃未免太腻。李氏等人是头一回吃苏杭小吃,只觉得如此精致的吃食不显,哪曾想,如此的填肚子,吃了半碟子便饱了,剩下的便命小二装在食盒里,带回了客栈。
从吃食店出来,鼓楼大街人流如织,叫卖声此起彼伏,大家便逛了一会。
经过鼓楼大街中央,最热闹繁华处,一座皇宫样的宅院占了大半条街。外头搭了戏台正在唱戏,唱的是《孙悟空大闹天空》。其中孙猴子一出场,连耍了几十下金箍棒,奏乐忽然停下,孙猴子平地一声雷般的大吼一声:“天下皇帝轮流坐”。
陈雪娇就站在陈秀才身边,扭头便发现陈秀才的脸都变了色。
这是个什么样的时代,最高统治者是皇权的时代,竟然有人敢公然在戏台上朝龙椅上的人叫板。这个演孙猴子的演员,身手矫捷,脸上涂了厚重的油彩,看不清他的脸,但他的一双眼睛却发出一丝狠戾的光。
“爹,这是什么地方?”直觉告诉陈雪娇,这个地方非同寻常。
“是彭王府。”陈秀才回过神色,轻轻的说。
怪不得,也只有是彭王,才敢住这样豪华的地方,一个院子便占大半条街。
就听周围有人高声喝彩:“唱得好!”
只是这唱得好是说戏子的唱功好还是刚才说的那句戏文好,那就不得而知了。
戏台上的鼓声大作,扮演玉皇大帝的戏子被孙猴子打的落花流水,周围爆发一阵阵喝彩声和笑闹声。人越聚越多,陈秀才站在最外头紧紧护着妻儿,怕被人冲散了。
李氏几个都是头一回看这样的大戏,却并不觉得有乡村大戏好看,只觉得乱糟糟的,吵的脑仁疼。
“他爹,人这样多,咱带着三个女孩儿,不大方便,我看还是先回去吧。”李氏嘴里说着,眼睛一错不错的看着雪娇、雪如、静好三个,手里还紧紧抓着齐平,唯恐被人趁乱拍了去。
“那行,咱们回去。”陈秀才往李氏身边靠了靠,大声说。
身边的人流越来越多,稍微小一点的声音便被淹没。
坐了一天的车,本来就有点累,被人群一挤,更加疲倦了。
大家听了一会戏,见人群越来越多,便同意陈秀才和李氏的提议,先回客栈休息,也不在乎今天一晚,毕竟还有明天一天,足够他们置办年货了。
从人群里挤出来的时候,陈雪娇便听到有人悄声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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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戏台上的孙猴子,你猜是谁?”一位头上戴头巾的读书人悄声问身边拿扇子的人。
“是谁?”摇扇子的人睁大了眼睛,仔细辨认。
戴头巾的读书人朝摇扇子的耳语了一番,那摇扇子的惊的手里的扇子都落了地,颤着声儿道:“是他呀……我说呢,谁这样大胆在彭王府唱这出戏……”
“你小点声。”
“你咋看出来的?”
“去年彭王请咱们徐州府的举人去王府吃饭喝酒,我也去了。”
……
模模糊糊的听不大真切,陈雪娇回过头去,见整个戏台红彤彤一片,锣鼓声胡琴声呐喊声嘈杂一片。
那个扮演孙猴子的人竟然是彭王,真看不出来。
回过头,和陈齐安的目光对视在一起。陈齐安知道自己的这个妹妹,喜欢读书,有主见,杀伐决断比一个男孩子更甚,当下便轻轻对雪娇叹息:“这出戏是昭告天下要谋反吗?”
陈雪娇看看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朝哥哥递了个警示的目光,走过去低声道:“哥哥是读书人,一些事看得明白,放在心里,不要随意吐出来才好。”
陈齐安笑了笑,方才确是他疏忽大意了。
整个徐州府都是彭王的封地,彭王当年和当今圣上为了皇位挣得你死我活。若是真的按捺不住,牵连的恐怕是徐州府的一方百姓。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陈齐安便叹息。
陈齐安到底是读书人,虽然年纪小,但看问题非常透彻。陈雪娇便轻轻扯住陈齐安的袖子,极其认真的道:“哥哥日后是走科举的,将来当了一方地方官,一定要以黎民百姓为主,江山社稷也要往后挪的。”
陈齐安郑重点头。
陈秀才听了一双儿女的对话,心里头异常欣慰,他心里头禁不住想起秦师傅。
秦师傅去了京师之后总共写过两封信回来,一次是八月节,第二次便下第一场雪的时候,秦师傅在信中说不日就要从京师出发,陈秀才算了算,快马加鞭的话,开春的时候兴许能赶来。
一位鲜衣怒马的少年,独自一个人站在卖花灯的摊子前,仿佛是在看花灯一般,耳朵却在听戏台上的动静。
忽而一瞥,仿佛在人群中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等他在看时,却又不见了。
少年离开了花灯摊,在人群中四处看,却在也没有看到。
不禁摇摇头笑了,兴许是一时的错觉。
……
陈雪娇等人完全是被人挤回了客栈。
“我还是像雪娇这样大的时候,正月十五闹花灯,和你姥爷大舅来徐州府看花灯,那还是节日呢,都没有今晚热闹。”李氏坐下,喝了一口茶,便感叹,想了一想,忽而问雪如,“雪如,你挤到没有?人咋那样多呢,这还是平时,要是到了正月十五,岂不是挤死个人。”
陈雪如坐在床上,抱着陈雪娇塞给她的火炉,她还是头一回瞧这样大的热闹,只觉得新鲜,倒是忘记了身上的不舒服,对李氏笑着道:“没挤到,妹妹和表妹一直护着我呢。”
“人那样多,我看到卖糖葫芦的了,硬是挤不过去买。”陈齐平只记挂着吃,懊恼的噘起了嘴巴。
“你就知道吃,今晚吃的还不够呀,你可是吃了一大碗羊肉。”陈雪娇便刮了刮齐平的鼻子,被齐平一偏头,蹭到他脖子上。
“咱们还是想想明天一早去丁府送绣像的事情吧。”陈雪娇便提起了正事。
“我听说这样的大户人家见面都要投个帖子,前几天人家给咱家下了帖子,咱们也投个帖子过去,显得咱们有诚心。”陈齐安跟着说。
陈秀才也表示赞同。
这帖子便由陈齐安来写,落款的名字写的陈雪娇、陈雪如、王静好。
大家又商量了一番便相继歇息。
一夜无眠,第二日醒来,先命客栈的小厮带着石头一起去丁府投帖。石头回来后,陈雪娇便问他送帖子的情况。
“……那丁府门房接到帖子,便送了进去,不到半个时辰又传来消息,让我帮大小姐向姑娘们问好,还说倒是难为了你们,这样冷的天,亲自来徐州府送绣像。”
陈雪娇赏了石头四文银子,又多给了四文赏给了店小厮。
早饭便在客栈里头吃,热粥、包子、小菜,虽然简单,倒也干净。
吃完早饭,石头刚想去雇车。
便听到有人在客栈楼下问:“陈家的女眷住在哪里?”
陈雪娇便走了出来,隔着栏杆脆生生答了一声:“在这里?”
来的人是吴嬷嬷,爱姐的乳娘,陈雪娇见过两次,倒也熟悉。
讲嬷嬷让进客房里,陈秀才便带着陈齐安、陈齐平回避到了另一间房里,李氏母女几个便陪坐嬷嬷说话,客栈店小二上了热茶。
陈雪娇以为这是嬷嬷亲自来去画像来了,心下还松了一口气,这样倒也好,省的她们来回来的跑了。不过,若真是这样,那么爱姐便没有必要下帖子了。
“……嬷嬷,这幅绣像……”李氏从静好手里接过绣像,亲自捧给吴嬷嬷。
吴嬷嬷并没有接,一拍大腿,懊恼的说:“太太别笑话老奴我,看老奴光和太太、姑娘聊天了,倒是忘记正事,咱们家大小姐听说你们住在客栈里头,这不派老奴来接你们来了。”
真去丁府,李氏倒有点举棋不定。她一个乡下妇人,从未去过高门大户,心里未免忐忑。
陈雪娇想,既然人家邀请咱们去,咱们就该大大方方的去,若是不去,未免人家把咱们当成小家子气。当然这话只能在心里头想想,却是说不出口的,当下便笑意盈盈道:“那就叨扰嬷嬷带路了。”
吴嬷嬷见陈雪娇如此落落大方,心下欢喜,朝李氏道:“我家大小姐和你家二姑娘的性子是一样的,合该她们有缘。”
“外头马车准备好了,太太咱们现在就出发吧,大小姐在家里盼着哪。”吴嬷嬷笑着站起了身子,门口跟着来的丫鬟便在前头引路,李氏便带着雪娇几个下去了。
待上了马车,吴嬷嬷忽然问道:“怎么不见小少爷跟着?”
“他跟着我爹和哥哥一起,呆会要去看古迹呢。”陈雪娇便笑着解释。
看古迹只不过是个托辞,来时大家便商议定了,去丁府,只李氏带着雪娇、雪如、静好去便成。
“小少爷年纪那样小,外头这样大冷的天,恐怕不好出门。”吴嬷嬷便皱了皱眉,“我看不若带着一起去。”
李氏极力推辞,她听说徐州府大户人家规矩重,最讲究个男女有别,她们是去见丁府大小姐,恐怕齐平去不妥当。
吴嬷嬷仿佛看出李氏的顾虑,便说:“他才多大的孩子!”
说着便让跟着的丫鬟去将齐平请了下来,身边跟着的小厮把齐平抱上马车,待大家走坐稳了,马车便朝丁府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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