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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饭后,蕙娘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啪地将筷子碗放下,吓了全家人一跳。
“唔……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吓你们的。”先道个歉,蕙娘开口了,一如既往的简洁明快,“我想过了,让念福跟欧阳家的大少爷去京城,找她爹。”
啊?
全家人都掉了下巴,蕙娘甚有气势的将念福一指,“你先去收拾碗筷,我和你姥姥姥爷商量下路上的事。”
这种关键时刻怎么能不让她参与?念福不想走,却被老妈强行赶走了。她想躲回来偷听,门窗全都关了,而且蕙娘还是压低了声音跟二老商量的,任凭念福怎么趴墙上偷听,也没听到半个字。
这怎么有点感觉象卖猪仔啊?念福嘟着个嘴死心的去洗碗了。
屋子里,蕙娘告诉爹娘,她这些日子以来的纠结。
“我也不是嫌李大娘家不好,咱家又能强到哪儿去?可念福到底是姓沐,不是姓施的。她爹就留下这么一点骨血给我,我要是不能让她嫁个象样点的人家,日后她爹问起来,我可怎么交待?”
施老爹理解的点了点头,他与那个女婿虽然相处的时日不长,但他看得出来,那真正是个好人家的公子哥,举手投足都透着那么一股说不出的范儿。说得不好听一点,连欧阳康还不一定赶得上。
蕙娘抹了抹眼泪,低头道,“我也知道,想再找一个象侯家那样富贵的只怕是不容易了。可我总想着,要是念福能嫁个读书人,哪怕是个穷秀才,日后给她爹知道,也比大字不识一个的乡下粗汉子要强些吧。”
可施大娘听得也抹起了眼泪,“可真要那样,日后受苦的就是念福了。纵是秀才说来好听,可若是干不得活,岂不比粗汉子还要不如?”
蕙娘道,“我也有这个担心,所以娘一提隔壁小虎的事,我虽没点头,也没反对的不是?不过眼下,欧阳家的老太太却给了咱们另一条出路。”
欧阳家。
同样早已用完晚饭,但不同于施家的平静,老太太屋里却显得有些忙乱。其实,也不算忙乱,不过是老太太让丫头高举着烛火,拉着欧阳康的手,一样样将箱子里的东西指给他看。
“这个云纱被又轻又暖和,外面都已经缝了棉布的套子,别嫌粗糙,出门在外,还是朴素些好,连那些衣裳我也一色都给你选的素净料子。记住遇事不可冒头,切记财不可露白。”
“谢祖母教诲,孙儿谨记了。”
“这一包是保济丸、紫金锭还有跌打损伤等各色常用药丸,在路上不比家中,有什么不舒服了赶紧用药,少逞能。”
“祖母放心,不会的。”
“这是专门让铁匠给你打的一套锅碗瓢盆,特意让人做得小巧精致些,你带在路上烧茶做饭都方便,又不怕摔。可不许偷懒,记得要吃热水热饭,别凑合。只是铁器烧热了可烫得很,拿时一定要用布包着,这都给你准备好了。呀!治烫伤的药带了没?”
贺嬷嬷忙道,“带了带了,不信您看!”
老太太这才放心,却见孙儿拉着她的手,不说话了。
察觉到他情绪不对,老太太忙问,“怎么了?”
欧阳康低着头,用大拇指揉搓着老人已经生出褐色斑点,如鸡皮般皱起的手背,默默无言。
老太太忽地就明白过来,眼眶一阵湿热,却强忍着心中的酸涩笑道,“傻孩子,我知道你舍不得祖母,可男孩子长大了,哪有不出去闯闯的?难道一辈子要祖母牵着你的手?”
欧阳康终于闷闷的出声了,“有祖母一辈子牵着,才是福气。”
老太太那眼泪唰地一下就掉下来了,她赶紧扭过头去,尽力眨掉眼中的泪才转过来,“你这孩子,怎么还没走就招祖母的眼泪?”
老人家想笑,可说着说着嗓子却哑了。欧阳康俯身,将老人家抱住,哽咽着道,“祖母,我舍不得你……”
老太太说不出话来了,只紧紧抱着这个自己从就一只枕头大小,一点一点拉扯到比自己还高得多的孙子,老泪滂沱。
舍不得啊!真心舍不得。要是可以,老太太真恨不得能跟孙子一块儿上路,可这可能吗?不可能。
这回新年,朝廷下表征召天下有志青年入京选拔任用的消息,还是吴勉吴先生告诉他们的。老太太就不信了,自己儿子在京城,天子脚下,哪怕只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官,怎么会不知道?可他偏偏没打发一个家丁回来提起,甚至都没有片言只语寄回来,这让老太太怎么办?
打发孙子去京城,可以说是让他们父子团聚,也可以说是孙子渐大,需要父亲教诲。可若自己跟去了,那让孙子他爹的脸往哪儿搁?
身为长子,却不奉养老母,扔在乡下这许多年,以至于老母亲自己拖着嫡长孙从乡下跑来,这不是给御史找事做么?
所以再心疼,再舍不得,老太太这回也得狠下心把一手带大的孙子送出家门去。
眼下行李已经齐备,只有一件烦心事未了,还得等人回话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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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家。
家长会议已经进入到秘密阶段了。
不自觉的把声音压得极低,施老爹已经被女儿说服,只悄悄问起最关键一事,“让念福跟欧阳家去京城也不是不可以,可这一路上能有长辈跟着?她一个小姑娘,名声要紧。”
施大娘也连连点头,“要不,你跟着一起去?我们两个老东西少做点豆腐和饼,也是有饭吃的。要不就招个学徒来?”
蕙娘却摇了摇头,“咱家穷得这样,哪里还请得起人?您二老又身子不好,我可不放心。再说上京也不便宜,几个月的吃住下来得花多少钱?人家带念福一个已经是不容易了,我怎好意思开口?她家老太太说了,没有长辈跟着,但还有个小厮和一个年长的姑姑。让念福跟去,主要是看她机灵,还有会做饭。要是一路无事倒也罢了,要是真有点什么……”
“那就怎样?”二老同时提起了老心肝。
蕙娘悄声在他们耳边说了句话,二老对视一眼,又各自低头想了半天,施大娘才点了点头,“老太太是实在人,这话也不算诳咱们。”
施老爹却道,“口说无凭!管他们要个字据或者信物什么的,万一真有什么,总不能让咱们丫头吃亏。”
蕙娘一听,“那您二老这也是同意了?”
二老再看一眼,同时点了点头,却又叹息起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只愿念福这一路顺顺当当,别出什么岔子,回头能找着她爹才好。”
“算了,不说这些了。”施老爹大手一挥,“既然都决定了,就赶紧给那丫头打点行李,怎么也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施大娘却嗔道,“就是出门在外,才不可招摇,更何况还有欧阳家的公子呢。穿得花里胡哨的,没事也给说成有事了。依我看,就把念福几件旧衣裳浆洗干净就是,只是给她多带点钱,等她到了京城,再置办新衣不迟。”
这话也很有道理,不过蕙娘却是笑道,“这个我却有个主意,比爹那个还好。”
二老瞪大眼睛,什么主意?
次日天明,欧阳家的三太太刚起来用早餐,就听凡事不管的三老爷忽地问起一事,“那个沐姐儿可还在府上?”
三太太一愣,“老爷找她做什么?”
难道老东西动了色心?还是说要按那样标准找新姨娘?那她可坚决不能同意!
欧阳钰笑道,“你不知道,那丫头现在可出名了,人人都说是孝义烈女,昨儿出去吃酒,张员外还向我打听,说人要是还在府上,他想打发人送点银子来。”
“无缘无故给她送银子来干嘛?”三太太更诧异了。
欧阳钰好脾气的解释,“听说这丫头上回为打官司一事,借了宣城侯家五百两银子,本来两家是要结亲家的,可侯家小子的爹娘反悔,弄得亲事也没结成。事情渐渐从宣城传开,大家伙便都想上帮一帮,只是这官司是县尊大人定的,也不算违反律例。大家不好明里说官府断得不对,只能暗暗塞钱了。”
三太太听着倒有几分幸灾乐祸,“说句不好听的,这事也是她活该,红颜祸水么,没事长那么招人干嘛?”
“住嘴!”欧阳钰怒道,“眼下人人都夸这丫头忠烈节义,偏你怎么这么歹毒?人家长得好就是错么?那是天地钟灵毓秀,你想祸水还祸水不起来呢!”
三太太给噎得脸发青,就听欧阳钰冷哼一声又道,“去,到账房取二十两银子,回头就给这丫头送去,人家都要送钱帮这丫头还债呢,咱们家怎么能不表示表示?方才那些话可不要到外面去说了,省得人家听了戳你脊梁骨!”
三太太怄得吐血,可一转头,就有下人来报,“沐娘子带着人来了,已经到后院去见老太太了。”
那正好。欧阳钰瞥一眼三太太,故意道,“一会儿请人过来,我亲自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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