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要请罪,拓跋九霄突然站了起来,疲惫的眸光突然变得锐利:“你说高昌帝国献上了一名舞者?”
钱业抖着声音道:“是、是啊。”
拓跋九霄将手中的礼单一扬,扔到了钱业的身上:“为何这礼单上没有此人?”
“没有?”
钱业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抱着礼单看了又看,这才想起来自己清点货物的时候只顾着那些死物件了,干脆忘了舞者这回事,顿时一拍脑袋,跪了下来,“请国主治奴才的罪吧,因为那舞者进了宫就被奴才送去舞乐班了,事后竟、竟把她给忘了!”
若不是刚才看到了国主的笑容,说不定他还不会想起来呢,如今这一想起来不要紧,却真不是时候,没想到国主只是粗略地看了一眼礼单便知道上面没有此人,他真是该死啊!
拓跋九霄浓眉微敛,事实毋庸置疑,有一个没有出现在礼单上的人混入了王宫,不是奸细便是另有所图。
“捉拿此人,交与穆雨审问。”
一声令下,钱业立刻带了御前侍卫出发了,若大的正阳殿只剩下拓跋九霄一人。
正阳殿,平日供国主召见廷臣、批阅奏章、处理日常事务等之用,在它的左右各有两个暖阁,称为东西暖阁,供国主读书、就寝之用。
从前云傲天、南宫清风都曾将正阳殿后的乾阳宫作为国主的寝宫,而拓跋九霄因为忌讳这两个人,便将乾阳宫闲置了下来,他的日常起居都在正阳殿。
耳边少了钱业的喋喋不休,突然静得可怕。
空气中弥漫着春的味道,明明是一个那么醉人的夜,于他而言,却是经历了一千多个日夜后,又一个难眠之夜。
他缓步走到门口,高大的身躯挺立在夜空下,宽阔的肩膀承担着天下,可是那个他最想承担的人,却不知何时才能靠过来。
又是一个月圆之夜,月光皎洁明亮,与星星相映生辉,他心里一动,轻点脚步,飞上了正阳殿的屋顶。
犹记得从前她骑着他的黑风奔跑在星空下的草地上,娇小的身躯,灵动的双眼,狡黠的笑容,那晚的星空,也是这么美。
如今,她是否也在同一片星空下,与他一同举目仰望?
舞乐班的庭院里,用过晚膳的舞者们洗漱过后纷纷准备回房,练了一天的功累得腰酸背痛,夜晚是他们最喜欢的时光。
林铃儿傻傻地在舞乐班里待了一天,混了午饭、晚饭,此刻正藏在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梧桐树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忙碌的舞者们,为了不与她们产生不必要的交集,她需要躲个清静。
王宫里的人向来循规蹈矩,尤其是这些舞者,平日里被沈姑姑极为严厉的手段管制着,连个敢违反常规的人都没有,更别说敢爬到树上去看风景了。
因此大家在发现林铃儿不见了后,便开始窃窃私语,认为她是去偷偷接近国主了,除了向沈姑姑禀告,没有人会想到她此时就在大树上看着她们一个个嫉妒得两眼冒火,还得意地掀起唇角,无聊地望天看星星。
快睡吧快睡吧,这些无聊的人类,等你们睡了,老娘才好真的去找国主啊!
林铃儿在心里念着咒语,见沈姑姑将所有人打发去睡了,而她却是了然地一笑,并没有打算追究,甚至直接回了自己的寝室,林铃儿便知,这位沈姑姑是多么支持她偷见国主的行为。
终于清静了,她正要从大树上下来,只见远远的一队侍卫急行军一般朝舞乐班赶来,心里打了个哽,不会是发现她不是舞者,来抓她的吧?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被抓到,于是趁着他们还没到,她便灵巧地滑下了树。
大门已经上了锁,仗着自己对王宫的熟悉,她从一座矮墙翻了出去,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舞乐班。
她前脚刚走,钱业后脚就带人赶到,扣响了舞乐班的大门。
林铃儿狡黠的一笑,猫着腰抄近路赶去了正阳殿,白天她已经跟舞乐班做杂事的下人打听清楚了,如今的国主不住乾阳宫,住正阳殿,但愿她今晚出现在他面前,他不会吓到!
由于对王宫的熟悉,她专挑无人的僻静小路走,很顺利地避开了耳目,只是没想到,居然会意外地遇见上官清清,不,现在应该叫她吴清清。
黑暗中,她躲在一座假山后,很好地隐藏了自己,偏僻的小路上,只见吴清清一手提着灯笼,另一手牵着一个小男孩,正缓慢地踱着步子。
孩子?
当目光触及这个小男孩时,她的心咯噔一下,一个不好的念头马上跳了出来。
探出头悄悄观察这个小男孩,只见他的身高比七七矮了许多,看上去大概只有两三岁的样子,这是谁的孩子?难道是他们的?
不知不觉间,她的胸腔已经被怒气填满,呼吸也变得紊乱了。
“儿子,今天都学什么了,给母亲讲一讲?”
吴清清温柔的话语响起,清清楚楚地传入她的耳朵,她的心跳为这一句话停滞了,儿子,母亲?
很快,小男孩奶声奶气地清脆童音响了起来:“学了剑术,还读了兵法。”
“嗯,我的儿子是天下第一,这些都是父王亲自教你的吗?”
“是的,母亲。”
“父王待你好不好啊?他已经好几天没来看过母亲了,你有没有告诉他,母亲很想他,让他不忙的时候来看看母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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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母亲,我说过了。”
小男孩看上去年纪虽小,可回答问题时却是一本正经,有条不紊。
“那父王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来?”
听到小男孩的回答,吴清清突然变得激动起来,她停下了脚步,一把握住小男孩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问。
小男孩不惊不惧,镇定地道:“父王说,先让我扶母亲回房睡觉,如果母亲睡得好,他明天就来看母亲了。”
“真的?”
吴清清的眼睛里闪着希望,不过是小男孩的一句话,她眼中的喜悦就快飞出来了。
“嗯,真的。”
小男孩用力地点头,“走吧,母亲,我现在就扶您回房睡觉。”
“嗯,我的儿子真乖。”
吴清清说着,用力抱了一下小男孩,随后小男孩牵起他的手,加快脚步拉着她跑远了。
林铃儿的胸口像压了块大石头,半天透不过一口气,直到浑身无力地靠在假山上,假山突起的石角磕痛了她,她才闷哼一声,吐出一口气。
父王,母亲,儿子……
呵……原来,那真是他们的儿子,三年未见,他们连儿子都有了!
背靠着假山,任上面那嶙峋不平的山棱折磨着自己,知道痛,才明白自己的愚蠢,从他出征开始,她苦苦地守了他四年,而他却早已美人在怀,儿子绕膝,怎能不忘了她、忘了七七?
她忽然不知道自己此刻为何会站在这里,她费尽心思地混入王宫,不过是因为还对他抱了一丝希望,可是此时此刻,那丝本就很渺茫的希望已经化为了泡影,她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怪不得他连和亲的公主也可以不要,看来吴清清到底是征服了他的心,也难怪,这么多年的守候,吴用这么多年的付出,到了他终于可以回报的时候,他当然要用最好的方式来回报他的大恩人,而娶了他的女儿,亲上加亲,便是最好的报答。
她还有必要去找他吗?
去找他问什么?问问他是否还记得有个女人叫做林铃儿,曾经是他的初恋,给他生了女儿,等了他四年,如今就站在他的面前,问问他是否打算认回她们母女?
不,她做不到,她不稀罕乞讨而来的爱情,更无法与别的女人分享同一个男人,所以结论很简单,今后,他们桥归桥、路归路,大道朝天、各走半边,他们就是永远不可能再相交的两条平行线。
她迈开脚步,明明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千遍、一万遍,没必要再留下去了,她该走了,可是,对他的好奇、想见他的欲玉望,却丝毫不减。
四年未见,他如今变成了什么样子,还是从前那般吗?或者变得更加老成持重?不,坐拥江山美人,他应该变得开朗多了吧?
既然来了,就见他一面再走吧,远远地,哪怕只看一眼也好,就算告别,也给自己一个简单的仪式,看到他绝情的样子,她才能彻底斩断情丝。
往回走的脚步突然改变了方向,继续朝正阳殿走去。
只是这一路上,她变得失魂落魄,身体仿佛不再是自己的,每走一步都好似踩在云端,这种虚幻的感觉让她无所适从,直到远远地看见正阳殿,她的心思才收拢一些,他就在里面吧?
由于神思恍惚,她竟然没发现正阳殿外一个侍卫都没有,就那么大摇大摆地从后门走了进去。
此时他在做什么?批阅奏折还是研读兵书?他如今那么爱打仗,占领了那么多土地,一定是在研究兵法吧?
以为这一切都是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想到她要找的人居然会在房顶上,而且将她这微不可闻的喘息声与脚步声通通收入了耳朵。
屋顶上,拓跋九霄看着星星的视线一收,深邃的眸却只是微微动了动,唇边溜出一丝轻蔑,随后若无其事地继续看他的星星和月亮。
正阳殿里灯火通明,一眼便将若大的殿堂收入眼底,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坐上这把龙椅,行走在这座熟悉的宫殿里,脑海中翻腾的都是与他的过往,这也算作一种告别吧,最后一次想起。
还是白天那身紫衣,飘逸的裙角划过空气,留下阵阵檀香的味道,她知道他喜欢檀香,所以在西域的三年,她一直随身带着檀香的荷包,就像他时刻在她身边一样。
可是此时带着,却是为了掩盖她身上的气味,掩盖一切属于林铃儿的标致,因为她绝不会揭穿自己的身份。
以为会在这里看到他,可是寻遍了空旷的正殿,也不见他的影子。
不在这里,便是在偏殿了,她随手拿起书案上的一个烛台,像行走在自家院子里一样,缓步往东暖阁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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