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曼执拗,认准了的事就再也不肯回头。平时倒大都是陈云正哄着容让着,少有闹的这么僵持不下的时候。
陈云正虽然嘴毒,但都是无伤大雅的玩笑,尽管常气的曼曼哭笑不得,但转眼他又能哄得曼曼开怀。
这回,他心里也有气,有懊恼,却不肯像从前那般俯就,曼曼更是个心性傲的,再不知道转寰,两人没有台阶下,就算有和好的心思,却没有和好的契机,只能这么僵持着。
陈云正把曼曼轰出去,到底是仗着她身边有司玲、司珑,不会让她受多少罪,可他现在这般自虐,又不让人近身,要比曼曼受的苦楚多得多。
司珑犹豫许久,还是披衣下床,倒了杯热水,悄声走到曼曼床边,低声唤道:“奶奶,如今是隆冬时节,滴水成冰,这屋里炭火不暖,您喝杯水暖暖身子吧。”
她知道曼曼睡不着,也不可能睡得着。
说实话,六奶奶养尊处优惯了,她畏寒怕冷,屋里烧着地龙,还要拢着炭火,寻常人都嫌热,她也不过勉强觉得舒服。若是六爷不在,还要用汤婆子暖脚,如今睡在这屋里,长久没人住,屋子里满是潮气,又经日不见阳光,炭火也不旺,她怎么受得了?
屋里如此冷,屋外就更冷了,六爷只着单衣,就那么靠在门口待一夜,还不得活活冻杀?司珑相信六奶奶没有那么冷酷无情,她不过是拉不下面子去见六爷。
六爷也是,再要显摆大男人的作风,可有些话也不是想说就能说的。什么妾侍通房,本就是两人之间的逆鳞,他张口就来,虽然酒意蒙了头,可这话说出来覆水难收,一下子便伤及了夫妻感情的根本,可叫六奶奶怎么自处呢?
看似无意,其实还是有心,他若没这个想头,怎么会有这样的话出口?
司珑不知道是因为苏曼曼对她们几个早有威压,务必要忠于她一个人,还是因为相处日久,觉得她是个很好相处的姐妹——曼曼未必多有手腕,未必有多会拉拢人,未必有多会收买人心,可司珑就是觉得曼曼是个很纯善的人,她不会说那样这样动听的许诺,但她做事十分公允,并且凡是答应过的,就一定会做到,她从来不用有色眼镜看人,虽然不假辞色,却是打心底里善待她们几个,从没拿她们当过最低等的奴仆。
因此司珑敢托大,觉得曼曼不像个主子,倒像个姐妹。
司珑是偏向于曼曼的,她倒不觉得曼曼配陈云正有什么衬不衬之说。六爷对六奶奶好,是有目共睹的,可六奶奶对六爷的心意,也是确有其事,只不过隐晦婉转了些,要细细体会,六爷明不明了,她不知道,但她们是都看在眼里的。
既然两个人对彼此都好,就没有谁亏欠谁之说,六爷的家人却虎视眈眈,总想着哪天从哪处入手,把六奶奶压下去永世不得翻身才好。
大抵六爷受了这种氛围的影响,所以才会说出这样不过脑子的话。
但终究有些伤人。
司珑也替曼曼委屈,可这世道便是如此,对男人多有宽容,对女人却严厉苛刻的很,六奶奶若一味的不肯开门,传到老爷和太太的耳朵里,也只是六奶奶不懂事任性,不知道体贴六爷,更有理由和借口拿捏搓磨六奶奶了。
没人能劝六爷,只得她来劝六奶奶。
曼曼果然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烛光昏黄,打在曼曼精致的脸上,越发显得她楚楚可怜。不知怎么,司珑竟有些心酸,脱口而出道:“早知道这样,当初奶奶就不该跟六爷回来。”
曼曼伸手接茶盅,指尖冰凉,激的司珑一个冷颤,越发眼窝发酸。曼曼倒是一怔,忽的失笑道:“你怎么说起这话来了?这里哪儿不好了?好喝好喝的供着我,又没差我什么,让你说成刀山油锅了。就算明知道会如此,该来还得来。”
谁让这是陈云正的家呢,谁让她愿意嫁给他并认定了他呢。
司珑吸了吸鼻子,道:“从来都是看着光华似锦,其实内里龌龊肮脏,只不过大家都不说罢了。奴婢多嘴——”
水不够烫,只因屋里太冷,曼曼勉强抿了一口便放下。
司珑见她又要躺下去,心里发急,便道:“奶奶,六爷可还在门口坐着呢,这天这么冷,您好歹让他进屋来喝杯水呢。”
曼曼却垂了头,似是想了一想,才道:“他自己愿意冻着,想必不要紧,他都不心疼自己,还能指望谁心疼他?”
“您哪,奶奶,六爷这么自虐,当然是希望您能心疼他。如果连您都不心疼他,还有谁会真心实意的心疼六爷?”
曼曼苦笑了笑,道:“心疼他的人多了,不差我一个。”她掀开被子,重新躺下,好生后悔喝了这口温吞水,原本暖和的被窝这会冷的跟冰窟一样。
司珑无耐的跺脚道:“是,您说得对,老爷太太、大爷三爷、大奶奶、三奶奶,以至于阖府的下人奴婢都是真心心疼六爷的,不差您一个,可您呢?除了六爷,谁又会真心实意的心疼您?”
这句话着实戳到了曼曼的痛处,她缓缓转身,盯了司珑一眼,轻笑道:“你说的不错,真心宠我的,也只他一人,这真是我的失败。”
“不是的,奶奶,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司珑见曼曼误解,不由的大急,想着要解释:“奴婢是说,奶奶和六爷原本和和美美的一对夫妻,彼此知冷知热,如胶似漆,不过是因为……因为旁的人和事,何苦彼此折磨,何苦如此生分?就因为六爷不缺人疼不缺人宠,所以奶奶才要格外的用心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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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曼坐起来,拉过被子从肩头一直把自己裹紧,咬着唇,半晌都不吭声。司珑知道她心里难受,低低的道:“其实,刚才奴婢说的也不对,起码温先生和温师母还是真心疼奶奶的。”
曼曼只笑了笑,没作声。她的一切,都是陈云正给的,包括这个全新的身份,包括这份偷来的父母的宠爱。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倔的,自己是执拗的,甚至有时候不近人情,两人不争吵则罢,一旦争吵,她便只认自己的死理。
凭什么每次都让陈云正无原则的让步来低声下气的哄她?他也是人,每个人都有发泄自己怒火的权利。
他是男人,她是女人,所以他便应该让着她,这在世人眼中看似理所当然,可其实越是夫妻,丈夫越不能容让妻子,无关其他,只因为那个人是自己最亲密的另一半,越是缺点,越是不能够容忍,真的生起气来,谁管谁年龄大谁年龄小,又哪里还讲得起风度?
曼曼恨他,恨他为什么就非得宁着犟着,曼曼也恨自己,为什么就非得端着拗着,怎么就放不下身段,怎么就做不到温言软语,怎么就做不到柔情似水。
门吱呀一声开了,陈云正昏昏沉沉,一跤就摔了进去。他睁开眼,入目即是曼曼的浅青罗裙。他冻得跟圫冰一样,心里却跟火一样煎熬着,他一把就握住了曼曼的脚踝,喃喃道:“你还肯开门?我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再理我了。”
曼曼蹲下来,握住他冰凉的手,心里也跟他的手一样冰凉。陈云正睁开眼,便对上夜色中异常明亮的曼曼的眼睛。他反手握住曼曼的手,两人在寂静中对视相望,却谁都不言语。
司珑和司玲在曼曼身后小声提醒道:“奶奶,还是先把六爷送进屋里去吧。”
陈云正的视线不离开曼曼,只坚决的道:“我哪儿都不去。”
曼曼不表态,司珑等了半晌,只得催促道:“奶奶,您劝劝六爷吧,这大腊月的,要是冻坏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曼曼懂得司珑的苦心,她不是为了陈云正,而是为了她。曼曼不是个蠢人,不必旁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细说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她虽然还在绷着,可一见到陈云正这样的可怜,自己心里那点委屈和不甘就都变成了心疼和气怒。她一伸手,扯着陈云正道:“别耍你的小少爷脾气,自己站起来,我可扶不动你。”
她的语气并不柔和,更带着几分严厉,有点像家长教训小孩子,可陈云正却如奉纶音,腾一下就跳了起来,脸上欣喜的神色连夜的漆黑都遮盖不住。
这让曼曼极度怀疑他一直都在装可怜,就为了骗她出来先认错。曼曼柳眉倒竖,刚要发作,就见陈云正面露痛苦之色,身子一歪,腿一软,整个人就扑倒在地。
曼曼的心就跟悬崖上系着的一根细细的蛛丝一样,风一吹,便忽悠悠的飘荡起来,似乎一个不慎,便要被甩到深深的悬崖之下去。
陈云正这一摔,直把她吓的魂飞魄散,心都跳到了喉咙口,真以为他被冻死了。整个人也跟着往前一扑,便去探陈云正的鼻口。
陈云正吃她爬伏,疼的呻吟了一声,见曼曼脸色惨白,眼睛里都是惊吓,知道把她吓着了,忙解释道:“我没事,就是腿麻了。”
曼曼这才松了口气,骂他一声“活该”,还是伸手替他捶腿,直捶的陈云正龇牙咧嘴,笑比哭都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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