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青华面无表情，一手祭出了玥泠剑，随意地拎在手上，那种气势并不凛冽，整个人沉稳内敛，倒像是一位不会使剑的浊世贵公子，把弄着剑装装门面。青华头也不回，轻声问羲和：“茹亦，害怕么？”

    羲和似笑非笑道：“我不怕。”

    青华道：“你不怕就好。”

    言罢，面对着四个方向蜂拥冲过来的人影，他们皆已经幻化成凶恶的妖灵，瞅准了青华与羲和外搭上小青竹这个显眼的目标。约摸是被困得久了，难得遇见青华与羲和这两个精气十分精纯的人，也就再也顾不得敌强我弱或是敌弱我强，变得十分勇猛而无谓。

    青华手腕一翻转，玥泠剑舞出一个银冷的剑花，将第一个同样穿白衣披头散发先冲过来的妖灵，一剑击碎连烟都不剩。

    继而是许许多多的妖灵，青华挡在羲和前面，身形未动，任凭手中那柄玥泠剑像是有了生命一般，舞动地让人眼花缭乱，整个上空地面，皆是窜动着那银冷的剑光。他一身白衣，亦像是被激怒了一般，渐渐扬起了衣摆，三千发丝往后飞舞，一双狭长的双目如一清冷激不起波澜。

    仅仅是那到处飞窜的剑光，就能抵过竹火微弱的光线，将整个空间都照亮。那光景，极其美丽，小青竹从未见过如斯壮丽，不知不觉地爬下青华的背，站在地面上仰望，惊叹。

    青华竟一人，挡住了前面那数不清的妖灵。四条道路的暗处，正不断涌出新的妖灵，源源不绝。而身后的羲和与小青竹，被他保护得很好，散出的灵力将羲和与小青竹完完全全地裹了起来，他们不用去和妖灵打斗，只需要安静地站在他身后就可以了。

    那个时候，羲和眯着眼睛，看着青华的背影，白衣紫发。总觉得，只要青华挡在她身前，就能撑起一片安宁。

    事实证明，小青竹是一窝热血的竹子，他不甘于青华一个人忙活，深刻地觉得眼下这种时刻自己也应当尽一份力。遂拿着一截竹节，趁着一只妖灵往侧面来，跳起来就用那竹节重重地敲在妖灵的头上，将妖灵敲散了架。

    如此几个回合以后，小青竹十分兴奋，感觉这种对付妖灵的方式很有效果。

    一直没有动作的羲和站在小青竹侧面，伸手过去弯着嘴角与小青竹道：“也给我两根。”

    小青竹闲暇之余连忙再抖出两根竹节来递给羲和，遂羲和一手拿着一只竹节，在手中翻转了一下，长长地吹了一声口哨，然后亦开始敲打起妖灵来。一手一个，力道说不出轻重，仿佛羲和就只是手腕稍稍动了一下，结果也能将对方轻易敲散了架。有时候一次来三两只，羲和一下就解决。

    （二）

    小青竹一边忙活一边道：“茹亦姑姑，为什么你也这样厉害？”

    羲和想了想，道：“之前练习过打地鼠。”

    青华抽空侧了侧头，看着羲和道：“往后退一些，还有，注意安全。”

    羲和亦侧头往后瞧了瞧，只见他们三人已经不知不觉被逼往最后一条安静的、没有妖灵出来的道路口上了，不由得蹙眉道：“我们不走这里，想必他们亦是想将我们逼进这里。”

    “那还有其他更好的路走么？”青华问。

    只是，他的话将将一问出了口，突然小青竹就尖叫了一声。他手拿着竹节敲打妖灵，竟被一只凶恶的妖灵一手抓住了那竹节，结果用力一扯，将小青竹扯出了青华的灵气印。

    小青竹这一流落到外面去，定然是会被众多妖灵吞噬得连渣渣都不剩。

    刹那间青华抬手结印，将羲和完全笼罩进灵气印内，然后推进那条不见底的道路上，道：“在这里等我！”说罢只身飞进了妖灵群中，玥泠剑越发的狂肆，势必要趁着小青竹被他们吞噬之前将小青竹夺回来。

    小青竹显然没有料到自己会被妖灵给拽了出来，怪只怪他太大意，力气又太小，拽不过对方。但事到如今，小青竹的竹胆已经比刚开始进来时雄壮了两分，在尖声大叫的同时，还不忘从怀中掏出纤细的竹枝，依照先前所学的往四处撒去。

    不得不说，小青竹那叫声，亦是有几许骇人的，刺耳得紧。

    羲和站在道路口，淡定地看着青华迅速往小青竹那里靠拢，而她自己身后，是无边无际的黑暗，那黑暗当中似有万般吸引力，想将羲和吸进去。羲和整个人岿然不动，双脚却在地面上稍稍碾了一碾，而那黑暗中的吸引力霎时就降弱了下来。

    羲和看着外面那偌大的圆形地面上的阵法，随手在土壁上抓了一把土灰，手指锁紧捏成了一粒一粒的土石，随后分别往不同的方向扔了出去，击打在土壁上。没有谁注意到羲和的小土石，速度极快，当最后一只小土石镶嵌进土壁上时，五个点五个方位恰好与地面的阵法呼应，顿时一道无形之力将土壁震了一震，随即阵法大开。

    整个空间都摇晃了起来，羲和对着妖灵中间的白影喊了一声：“寤桦！”下一刻，地面竟凭空出现了一个无底洞，先前的地面消失不见了！一瞬间，所有的妖灵都毫无着落和准备地统统掉了下去，就连青华与小青竹也掉了下去！

    鬼哭狼嚎之声，连成了一片。土壁上的沙石亦在簌簌往下坠落，似要将这样一个无底洞填满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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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青华与小青竹掉下去了半晌，四周声响渐消，连妖灵的鬼哭狼嚎声也似坠下去很深，他们都没有动静。自四条道路里涌出的妖灵们，见此情形，纷纷都退了回去，销声匿迹。

    （三）

    羲和不由得渐渐凝起了眉，行至无底洞的边缘往下看，只是下面漆黑一片哪里能够看出什么名堂。这个五行阵法，她并不知道所为何用，情急之下打开来看看，不想却是这样的结果。

    “凤寤桦——”羲和连连喊了两声，再无耐性，索性要跳下去看看才知道下面具体是个什么名堂。她觉得，青华不至于在这样的地方就玩完了，起码在小青竹眼里，他是最厉害的天师。尽管她知道，青华并非是真正的天师。

    羲和抽出四张符纸，稳固住四面土壁的方向，并以符纸扔进无底洞内企图使光线变得明亮一些，就是没有效果也能给下方的妖灵一些压力。随后，羲和面上没有多大神色，也没有丝毫犹豫，眯了眯眼纵身即往里面跳。

    只是不料，羲和这纵身往里一跳下去了之后，还没往下坠落多深，下方突然迸出一道异常强烈的白光，同时带起一股强劲之力，将羲和往上推。

    腰间一紧，等羲和再反应过来之际，人就已经被推出了无底洞，大力地抵在一边墙壁上。羲和显得有些错愕，错愕地看着眼前的白衣青年，墨紫色的发丝长且凌乱，将衣襟渲染。他的一手箍着羲和的腰，一手拎着不敢出声的颓然的小青竹，看着羲和喘着气。

    额抵着羲和的额头，青华安安静静道：“我不是说了，让你在这里乖乖等着我的么，为什么要冒险胡来。”

    那一刻，羲和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口在缩紧，然后发痛。实实在在地，她是被眼前这位白衣青年给疼着。羲和伸手去，攀着青华的肩，另一只手轻柔地为他理顺长发，浅浅笑了一声，道：“你别担心，他们不能伤到我的，我就是怕，你下去了就不上来了。”

    青华说：“我知道你在上面等我，我就会回来。”说着就在羲和的额上深深印了一吻。羲和只顾着低着头，心里却如滔天骇浪一般汹涌澎湃，努力握紧了手想平复下来。青华放下呆傻掉的小青竹，淡淡对着小青竹又道，“你什么都不必做，只管跟着我。再有下次，你被吃干净了为师也不会救你。”

    在这里青华郑重地用了“为师”二字，语气也十分严肃，这回是委实有些对小青竹的行为感到不满意了。

    小青竹自是晓得这后果的严重性，缩了缩脖子点头，嗫喏：“徒儿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会好好跟着师父。”在青华的示意下，他弱弱地爬上了青华的背，乖顺地趴着。

    羲和看了看四周，道：“其他方向必然是不能走了，唯有这个方向又着实诡异。寤桦，你说当如何？”

    青华道：“既然是要将我们引入其中，那便走这一条罢，已经没有退路了。”青华牵着羲和的手，看向黑暗深处，“你不能离开我知道吗，顶多离我一只手臂的距离。这样我才能够及时发现你抓住你。但我也不会轻易放开你。”

    羲和笑眯着眼睛：“好。”

    （四）

    随后一步一步，踏入了黑暗之中。那股令人胆颤的黑暗，混混沌沌，连火光也照不亮，没有任何声响没有任何光线。若不是其间小青竹说了几声话而青华没有回答他，他不由得去拍青华的肩膀，青华与羲和还不会知道这个地方连对方说话的声音都听不到。似乎所有的感觉在这里都失去了效用。

    走着走着，有一只温温润润的手伸过来抚羲和的面，为羲和阖上双眼。虽听不见青华说话的声音，但此举的用意已然明显，不去看不去听，心中自有一条道路。如此静下心来，倒走得平坦了许多。

    后来不知道走了多久，多久都没有知觉，直到羲和感觉前面有了光线，颇有些灼目，手还紧紧被人握着。她尝试就一下，缓缓瞠开了眼皮，看了一下四周。

    不同于先前的土灰之地，眼下羲和竟然站在了一处殿内。相较之下，大殿已经算是干净，两边燃着幽幽的鬼火，最上方，有一座石台，石台之上有一根石柱，地面散落着粗壮的铁索。仿佛那个地方是用来囚禁什么人一般

    忽然破空传来一声没有温度的冷笑。羲和皱起了眉，倏地将视线移了回来，两手相牵竟也丝毫温度也没有。

    羲和身体冰凉，每每青华牵着她时她才感觉到暖意。可眼下，同样冰冰凉的，显然不是青华的手！

    站在羲和前面的人，仍旧是一身白衣，只是垂下的发丝却是黑色的。先前走在黑暗之中，所有感觉失灵，可眼下却是瞧得清清楚楚，这人没有青华身上才有的冷香，没有青华墨紫的发色，亦没有手指间的温度，分明就不是青华！

    说时迟那时快，羲和反应十分灵敏，翻手将那只没有温度的手压在下方，随后瞬间卡住了对方的手腕，用力一捏腕骨便是粉碎，随后两指夹着一张符纸便贴于那手腕之上，对方似感到很烫手一般，立马就松开了，缩了回去。

    对方缓缓转过身来，是个男子，但面容却十分模糊，眉目淡得几乎没有，好似只是有人拿笔草草在那面皮上描了几笔。羲和盯着他，问：“其他两个人呢，你将他们弄到哪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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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捂着手腕，手腕上一大片灼伤，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羲和，没有第一时间回答羲和的问题，约摸是没想到羲和会用符纸伤害他。大殿四周的墙上，那种冷笑变成了呼啸，羲和掀起眼皮看去，却见一张张与面前之人一般无二的面皮出现在墙上，密密麻麻形容十分狰狞可怖。

    羲和与这个白衣男子相隔三丈有余，相互对峙着。十分淡定，只冷清清地看着他，额上淡紫色的额印，随着她缓缓勾起的唇角而变得妖娆邪魅，羲和挑了挑眉道：“原来你不会说话。”

    这种气势，恍若回到了当初羲和为龙族第二代君上时的光景。

    下一瞬，对方全身张满了力，一个飞步就朝羲和冲来，带起一股森寒的风，拂乱了羲和的发丝。他如一匹饥渴的野狼，比野狼更甚，只消一个眨眼的瞬间就能将羲和吞下。

    （五）

    只可惜，在这一个眨眼的瞬间，这个白衣男人没有想到，羲和的速度竟比他还要快。稍稍一侧身一转身便绕到了他的背后，手中多了一柄三十二骨紫伞，以扇骨往白衣男人的背心猛地一敲，将其胸膛都敲得走了形，一半凹陷一半凸起，形状着实怪异得让人心里发毛。

    男子再回身的时候，带着狰狞而凶恶的笑，整个殿内的人脸也都跟着狰狞了起来。他直勾勾地看着羲和，羲和随手撑开了紫伞，手指一松，紫伞便孤零零地落在了地面上。羲和眯着眼睛，对着男子吹了一声口哨，随手取出一沓淡黄色的符纸，符纸上面皆是用朱砂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咒，道：“怎么，你不服？不服可以再放马过来。”说罢扬臂将一沓符纸扔的满殿皆是，却十分有效地镇住了那墙壁之上无数的面皮。

    白衣男人自然是很不服，又见羲和空着双手，再一次凶恶地扑了过来。羲和身形闪得快，每每在他觉得自己就快要抓住羲和的时候，羲和又轻巧地溜走了。一时间，整个殿内，一紫一白两抹身影上窜下跳，令人眼花缭乱，地面上的紫伞像是得到了主人的允许开始蠢蠢欲动好似下一刻就会飞起来，白衣男人显然对那柄紫伞有些忌惮，毕竟胸膛都被那伞敲变了形，眼角的余光瞥见紫伞在颤动，立马就冲了过去，竟一脚踩了上去，一下就踩了个粉碎。

    怎料，他还没回味得过来，忽然羲和就出现在他的身侧，他只来得及呜咽了两声，一支竹节就自他的肩胛穿透。整张面皮都皱了起来，形容百般痛苦。因为那支竹节上面，裹着符纸。

    羲和在白衣男人的耳边吐了一口气，道：“也仅仅是一般的伞，我还没撑几日便被你给弄坏了。做人尚且要知道留一手，怎么，你做鬼的还不知道两手准备？那你还真是弱爆了。”

    白衣男人轻飘飘的身体摇摇晃晃，羲和眼见着不爽，一脚将他踢飞了出去，伴随着一闪而过的紫芒，一下飞跌在大殿上方的那座石台上，穿着他肩胛的那支竹节，稳稳当当地插在了石柱子上面。

    殿内，风云突起，怨气横生。无数面皮狰狞凶恶的表情各异，显然已经不满于被困羲和的符纸之下。咆哮嗡鸣之声不绝于耳，尽管四周并不安宁，羲和却还是能够听见那石柱上面传来的一道虚弱而咬着牙缝不服的声音：“你，怎么可能是天师……”

    说罢就已咽气，身体却没有当即化作泥土，而是一具面目全非的白骨。羲和飘忽道：“原来你会说话么，先前问你你又不吭声。我怎么就不能是天师，你们对此很有意见么，有什么意见也应当在你还能说话的时候提出来。”

    （六）

    下一刻，所有小鬼奋力一齐挣破了羲和符纸的束缚，竟相继钻出了墙壁，朝着徒手的羲和而来。这时，她的两手准备都已经用完了。唯有一步一步往来时的方向撤退。

    青华这边，亦是在黑暗混沌之后行走，手上牵着一只冰凉入骨的手。羲和的手正是如那样冰凉，在黑暗之中什么都感受不到之际并没有什么不同。后来终于前方有了光亮，青华不知道所处何地，背上的小青竹亦是一片茫然。但第一时间，青华也察觉到所牵之人不对劲，转身一看，哪里是羲和，而是一名妆容十分艳丽的女子。

    四周匍匐着无数恶鬼，幽绿的眼睛泛着凶恶的光芒。

    那名艳丽的女子，本想对青华媚态地启唇轻笑，哪想只来得及扬了扬唇角，青华突然一身戾气，提剑往半空一划，就将那女子划成两半，那惊惧的表情还凝固在两半脸上。

    青华转身就往回跑，一直没有感觉到，他太疏忽大意竟不知道羲和是何时不见的，羲和在他手上就这样被弄丢了！

    无数恶鬼小鬼追了上来，追尾的追尾堵截的堵截，愣是要将青华围起来，一群鬼就只对付他一个人。自然青华背上的小青竹，暂不做对付的考虑。他一直闷不吭声，抓紧了青华的衣服，埋头瑟缩着。

    青华凌厉地抬起狭长的双目，冷清地扫视了围上来的鬼类，手中的玥泠剑汨汨流着银光，突然银光乱舞，他毫不留情地将他们斩杀。

    来一个杀一双，来十个杀一百，下手干净利落速度极快。

    天地混沌初开之际，魔族四起。青华便是站在仙神的最顶端，一柄玥泠剑令无数魔族退避三舍。手起剑落，冰冷决绝。

    事到如今过了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没再祭出玥泠剑。直到入到羲和的大千世界里，数次为了羲和祭出自己当年斩杀魔族的玥泠。

    眼下斩杀无数涌过来的鬼类时，与当年斩杀魔族没有什么区别。青华眼里泛着冷光，眼睛眨都没眨一下。可能最大的不同就是，当年玥泠剑浴了无数魔族的血，而这些鬼魂，最终尘归尘土归土。

    很快，青华便杀出一条路，转身往那条漆黑的道路跑去。他不知道羲和落在哪里了，一路狂躁地奔跑着。可无论怎么跑，他都跑不出那股浓重的黑暗。一时间，青华再无耐性，将自身仙力积蓄在了玥泠剑上，剑尖随着他的奔跑划过地面，非得要毁掉这条通道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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