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殿之中，羲和退居路口，身后是先前来时的通道，身前是无数小鬼，她已经无路可退但也没打算要照着来时的路回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面对着小鬼尽数扑来，羲和无法只好随手往腰间扯下一枚十二孔竹哨，放在唇边幽幽吹奏了起来。

    她十指不断在竹孔上萦绕缭乱，调试出高低不一极为刺耳的声调，在一派咆哮呜咽声当中竟能听得清楚并显露出绝对的优势。

    随着淡淡斑驳的紫芒自那十二竹孔当中钻出，悬浮在半空中，使得那刺耳的声调变成魔魇，让小鬼们难受得霎时散开了去。曲调并未因此而停下，小鬼们难以忍受，有的纷纷跌落在地上化作尘土，有的捂耳疯狂四窜，整个大殿一片污浊混乱，但就是没有哪个敢再轻易上前。

    青华着实有些失去了分寸，身后的地面因为他的狂躁而被剑划开一条深不可测的渊缝。怎么样，都不能放羲和一个人，不能再像长乐界时的那样，放着她一人。

    青华无法容忍，羲和会在他手上再一次受到伤害。越是这样想，下手就越狠，整个通道都因他的玥泠剑而变得摇晃不稳，似随时都有可能报废掉。

    小青竹这个时候越发不敢出声，他也很担心羲和的安危。方才那么多鬼围着他的时候别提他有多害怕了。

    可约摸是这条通道已经被青华所破坏了的缘故，整个黑暗的空间已经不算封闭。小青竹听得见外面隐约的声音，突然间一道尖锐刺耳的竹哨声传进了小青竹的耳朵里令他感到十分难受。但他却记得这竹哨声，当即欣喜若狂扒着青华的衣裳大叫：“师父！是姑姑的竹哨，姑姑在吹竹哨！”

    青华整个人倏地就停了下来，只剩下急促的喘息。果真，他也听见了，是羲和竹哨的声音。隐隐感觉那声音并不很远，亦不是从正前方传过来，青华挥剑再猛力划了两下，径直将这黑暗的空间破坏殆尽，而后卯足了力朝声源处奔去。

    当青华看见前方有光亮，那出口处赫然立着羲和那抹绛紫色高挑的背影时，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他已历尽煎熬。能看见羲和安然无恙，比什么都重要。

    此时，竹哨声隔得非常近，莫说那些小鬼无力承受，小青竹同样是无力承受，双手捂着耳朵极为痛苦的模样，有血从他的指缝里淌出，滴落在青华的衣背上。

    整个大殿狼狈不堪，逃的逃死的死，已无什么有攻击力的小鬼，有幸活着的都已隐匿进墙壁里，不敢再造次。

    羲和身体顿了顿，竹哨忽然停了下来，她转身，看见晦暗的光线处，青华正安静地站在那里，神色异样地看着自己。

    （二）

    仿佛羲和觉得，只要他不看着自己，只消瞬间，便已崩溃。羲和看向青华，两人默然对视了半晌，她先眼底浸上笑意，唇角缓缓漾开，扬了扬手里的十二孔竹哨，道：“你做的这个很实用，我一吹你就来了。”

    青华一步一步靠了上来，站在羲和的面前，低着狭长的双目，似经过了难以想象的惊滔骇浪的侵袭，变得孤凉，一字一句道：“茹亦，你，让我有些害怕。”身体缓缓地倾了过来，头放在羲和的肩上，手臂环上羲和的腰，一点一点地收紧进自己的怀抱里，紧得窒息而难过。

    羲和有些错愕，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任由着青华将自己抱着，嗅着独有的清淡莲香，愣声道：“怎么了，你害怕什么呢？”

    青华小心翼翼地告诉她：“我害怕，一不小心，好不容易找到了你，就又失去了。”

    羲和只是笑：“我不是好好的在这里么，寤桦，不见得你是这样胆小的人。”

    “我是胆小”，青华执拗道，“我就是胆小，见不得你有一丁点不好。茹亦，在你身边，我就是要这样胆小地活着，警惕着，我才能够保护你。”

    就是要胆小地活着，警惕着，才能够保护你。

    “寤桦......”那句话，萦绕在羲和的脑海里，怎么样都挥之不去。羲和双手抱住了青华的腰，宽慰着他，道，“听你这么说，我才知道原来你觉得我是需要你保护的。寤桦，那你一定要小心保护着我，不让我难过不让我伤心。但是目前，我觉得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只是羲和她这一抱，手摸上青华的后背衣裳，却一片濡湿，顿时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连忙放开了青华，看着手心里的殷红，眉头不住地跳，问：“你受伤了？”

    青华亦看着那血色，蹙眉道：“不记得有受伤。”

    “师、师父......”忽然一道糯糯的轻唤，青华背上一轻，小青竹就落在了地上，摇摇晃晃的爬起来，分不清天南地北。小青竹兀自在地上晃着转了两圈，才勉强稳住身体，擦了擦自己双耳的血迹，道，“其实......是我掉了血......弄脏了师父的衣服......”

    羲和稳住小青竹的身体，道：“有没有大碍？”

    小青竹翻了翻眼皮：“习、习惯就好......但就是声音太刺耳了些......”

    羲和摸了摸小青竹的头，吁道：“先前不知道你们跑了过来，是我忽略了你的承受能力。现在还难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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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青竹再翻了翻眼皮：“应该......不难受......”

    两大一小三人再次步入凌乱不堪的大殿，青华看着那一地的黄色符纸，与羲和道：“这些符纸不是没有作用么？”

    羲和耸耸肩，道：“拿出来吓吓它们总比没有的好。”

    （三）

    青华朝大殿上方的石台走去，羲和牵着还没缓得过神来的小青竹跟上。青华取下挂着一具白骨的那支青绿色竹节，白骨落地化成了灰。羲和拾捡起地上粗壮的铁索，发现铁索的一端深埋地下，不由得扯了扯铁索，道：“不知道下面埋有多深。眼下也不知道往哪个方向继续走，寤桦，你是不是一定要找到这里面的宝物呢？”

    青华没有说话，但他的答案是肯定的。

    羲和看向小青竹，决定给他一个高难度的任务，道：“你去抓一只小鬼来问问，这个能做到么？”

    小青竹全然不在状态，随手掏出一只粗大的竹节就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去墙那边，一通敲打。不一会儿，总算敲出一只小鬼，抱着头形容可怜。

    小青竹再雄赳赳气昂昂地问：“我们要寻宝，你知不知道宝物在哪里？”

    小鬼显然对小青竹这个比自己还小的鬼妖不服气，跳起来就欲反抗，被小青竹再先快一步猛敲一记，敲得两眼冒金星。小鬼咆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比我还弱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小青竹双耳嗡鸣作响，就算小鬼再咆哮得大声，对他也没有什么影响力。小青竹还想再给小鬼一记，小鬼本是欲反抗，但一掀起眼皮看见小青竹身后站着的羲和时，饶是再想反抗也没有那个胆子了，不由得缩在墙角，道：“这里有八层你们来之前难道没有调查嘛！现在只是第三层！根本、根本就没有什么宝物的嘛！你们是听谁说的嘛！”

    一直没说话的青华忽而出声问道：“没有宝物，听说有鬼神退避的东西，对么？”

    小鬼抱头大叫：“我怎么知道嘛！我什么都不知道的嘛！但是越往下面越没有谁敢去！”

    青华道：“怎么下去第四层至第八层？”

    小青竹伸手去掏了掏自己的耳朵，满手指头都是血，不由得有些犯晕。羲和蹲在小青竹的身后，双手替小青竹捂住了耳朵。耳朵里的污血却因为羲和的动作而一点一点地流了出来，这才让小青竹恢复了些正常。恢复正常的小青竹仰头望着羲和，茫然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羲和面瘫：“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能是你睡着了然后做了一个梦，但醒来了之后又经常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梦。很多时候我就是这样。”

    小青竹扭头看向青华，雪白的衣裳被刺目的血沾上，大惊：“师父你怎么受伤了？！”

    青华淡定地回了一句：“都是小伤，不碍事。”

    （四）

    小青竹又看向抱头缩在墙角的小鬼，约摸是甚少与同类接触，眼下距离又隔得这般近，不由得有些怯怯，躲在羲和的身后，道：“姑姑，他好像很弱的样子......”

    小鬼不服气：“我弱那干嘛你看见我还要躲？你明明比我更弱好嘛！”感受到青华清清淡淡的眼神时，又不得不服气地指了指青华脚下的石台，道，“这里就是通道嘛......”

    青华眯着眼看了看铁索，随手拎住那铁索，手往上抬，竟将铁索扯了出来。有微弱的光芒透过索孔透了出来，青华也不再问小鬼具体要怎么触动开关下去，直接拿玥泠剑将整个石台削掉，然后再露出了一个通道。

    这个通道不同于先前的黑暗没有个底，而是散发出淡金色的光，小鬼见状连忙缩回了墙壁里去。显然小青竹对那样的光亦是十分惧怕，倏地闪开了并一脸恐惧。

    羲和见状，迟疑了下，与小青竹道：“看来你委实不合适继续往下走，你就在这层等我们好么？”

    刚开始小青竹直摇头，但摇着摇着也意识到说不定坚持着下去他也终将会挂掉，复又点了点头。下面的东西，鬼神都退避，自然也不是他能够承受的。

    青华抬手结下了一个颇为坚固厉害的白色光印，将小青竹整个罩了起来，好让小青竹安然无恙地靠近下面透出来的金色光芒，道：“如此，也没有哪个敢靠近你，只要你不主动走出去，就会很安全。”

    羲和淡淡笑了笑，原本是想伸手摸一摸小青竹那青绿色的毛茸茸的发以示安慰，只是将将一靠近那光印，身体就微不可察地顿了顿。因为她发现，她竟然也无法靠近光印里面的小青竹。但羲和很快恢复了淡定，眯着眼睛看着小青竹道：“我们回来的时候，就带你出去，你便耐心在这里等着。”

    小青竹嘴快，脱口便道：“那要是你们不回来呢？”说了才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吉利，连忙“呸”了两声，恋恋不舍道，“那你们快点啊，我在这里很快就会饿的，饿了没有吃的很难受......”

    青华再度牵起了羲和的手，道：“我与你并肩走，这样就不会再牵错别人。”

    羲和嘴角噙着一抹懒洋洋的笑，与青华一起走向了通往地下的通道，两人的身影立马就往下坠落了去，不见了踪影。

    果真，青华与羲和前脚一走，这狼狈的大殿后脚就又开始活跃了起来。不少鬼怪自墙壁里钻出，虎视眈眈地瞅准了小青竹这个目标。小青竹十分害怕，第一个念头就是择一个方向就逃。幸得小青竹清醒尚存，愣是逼迫着自己没有逃跑，两腿瑟瑟发抖地蹲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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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怪们颇为忌惮小青竹边上的淡金色光芒，但有个别大胆一些的不尝试一下就不能罢休。遂它们一点点地靠近小青竹。

    （五）

    突然鬼怪们蓄势待发突然朝小青竹扑了过来，小青竹害怕得不得了，大叫着闭上了眼睛。眼看着要扑上了，罩着小青竹的光印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发挥了效用，在那一刻间尽数将所有鬼怪都弹开，死的死伤的伤。

    如此反复了三两个回合以后，鬼怪们不敢再轻举妄动。而小青竹见此情形亦渐渐找回了胆子，安下心来在光印里待着。偶尔还能扔出个竹枝，将鬼怪们扎上一扎。

    青华与羲和一起落入第四层以后，再没遇见过黑暗。但遇到的鬼妖却厉害了许多。

    一路披荆斩棘，青华一直紧握着羲和的手不离不弃。偶尔侧头看见羲和淡定的神色时，青华就会觉得无比安心。

    青华提着玥泠剑，来者不拒，已经数不清有多少鬼妖死在了他的剑下。他一直将羲和保护得很好，无论遇上怎么样的敌人，都会先顾全羲和的安危。羲和手里拿着一只竹节，亦是足以让对方一招毙命，趁着空暇道：“寤桦，你不必太顾虑我，我能对付一些。”

    青华轻轻笑了两声，道：“你是我见过最勇敢无畏的女子。”

    没有了小青竹，也没有了许多顾虑。青华与羲和皆是行事干脆之人，没花多少时间就找到通往再下一层的通道。

    只是，他二人却在入口处被鬼妖缠得很紧。层层叠叠地堵住入口，半空中亦漂浮着许多妖魂，只要一有空隙就飞扑过来。

    渐渐地，鬼妖似乎发现了青华的最大弱点。那弱点也即是青华身边的羲和无疑。紧接着，它们的攻击方向开始转移到了羲和的身上，然这却十分容易激怒青华。

    沙尘散漫间，银冷的剑光化做无数道，四处乱窜，所激起的剑气锋利而狠辣，青华抿着唇角，眼里杀意弥漫，墨紫色的长发随着他凛冽的气势而飞扬，白衣广袖清绝孤冷。

    这个模样的青华，是羲和没有见过的。她甚至都来不及出手，青华就已经为她斩杀了前后左右的所有敌人。那个时候，羲和看着青华握剑的素白修美的手，有些担心他会不会杀敌杀得手软。

    他杀了那么多，一定是会手软的。也一定是会感到疲累的。最终羲和还是没能忍住，劝道：“寤桦，我们可以先退回去。”

    说话间，青华动作只迟缓了一毫，便被鬼妖逮住了空隙，尽数往羲和身上招呼。青华猛地扯过羲和，紧紧搂紧怀中，以背对敌，浑身仙气难以抑制，瞬间迸发了出来，顺手长剑一挥，消灭了欲靠近羲和的鬼妖，连整个空间都被青华毁坏，石柱碎裂，头顶随时都有塌陷的危险。青华喘息着，道：“为什么要回去，现在不是很好么，我会保护你，不会让谁伤害你。”

    羲和正声道：“寤桦别打了，这一层塌了，上面的也就都跟着会塌。”

    “好，不打了。”混乱之际，青华抱着羲和就飞进了又一通道。

    （六）

    荒海的万丈深海海底，幽蓝的龙晶石上面，水晶棺安静地摆放在那里。玉羡绝大多数时间都会来守着水晶棺里面的羲和，一言不发。

    隔三差五，流锦也会来荒海里一趟，要等到羲和安然醒来的那一日才好。正巧这一日，流锦来了荒海，北极紫微大帝亦是一同来了荒海。

    紫微青天白日里，自然依旧是乘着星辰而来。流锦与云烬，难得光彩了一把，得幸与紫微同乘一批星辰。其间，流锦与云烬双双蹲在星辰上面，伸手去抚摸那晶晶闪闪的星子，约摸是星子比较怕痒，经那一大一小两只爪子一摸，就缩开了一边去。

    云烬不由得感慨：“现在的小星星真的都太腼腆了！一点都不如我的小青开放。要是这样的话，以后紫微叔叔将这些小星星与我的小青放在一起，他们就不能一起快乐地玩耍了！”

    紫微大帝扬唇而笑，道：“小殿下若是喜欢，改日我让小童回北极去给你带一些星子回来给你养着解乏。”

    云烬当即双眼亮晶晶：“真的吗太好了！”

    一听紫微大帝如是说了之后，流锦亦开始感慨了起来：“以往来来去去都是骑祥云，仙界哪个都是骑的祥云，说实在的这样一直让我没有特殊感。今日能和紫微帝君一起驾着星辰去荒海，我感觉很荣幸很上档次也很有面子。”

    紫微君笑眯着眼，道：“天后娘娘谈吐风趣，能让天后娘娘这么说，我也感到很荣幸很上档次也很面子。”

    下一刻，流锦企盼地望着紫微君，紫微君不为所动，不禁十分颓然，道：“为什么云烬那么说帝君就可以送星子，而我这么说，帝君就不送星子了呢？这样会不会显得有些偏心呢？”

    紫微君挑挑眉，笑意不减道：“天后娘娘与小殿下不是一家的么。”

    云烬看了一眼流锦，努努嘴：“阿娘你已经是大人了，要注意自己的身份。大人怎么还这样贪玩。”

    流锦：“……胳膊肘净往外拐，你不是一个好孩子。”

    相隔紫微大帝上一回来荒海，已经是许多年的事情了。显然，整个龙族对这位当年与初代龙族君上一起并肩作战的帝君的到来丝毫没有准备。索性紫微帝君并没有什么架子，嘴角随时带着一抹温和的笑，整个人如一股阳春里最柔软的春风。

    入了荒海，见了几位龙族的长老，并与长老们寒暄了一番；长老们十分感叹，对紫微君有着难以懈怠的憧憬之情。如此，难免要缅怀一下过去，忆起当年年少轻狂之际随初代龙族君上与紫微君以及其他三极帝君和中天帝君一起征战魔族时的峥嵘岁月。帝君们未曾有衰老的痕迹，而龙族的这些长老却是渐渐衰老趋于羽化了。

    流锦与云烬各自抓了两把瓜子晃悠悠地先去了荒海深处。一路边走边嗑瓜子吐瓜子皮，偶有一两尾鳞片艳丽的鱼儿自跟前游过，云烬还会新奇地跑上去追两把，但追着追着也就没有了兴趣。回头看了看身后无一人跟着，寂寞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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