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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章 和离
    赵映娴陪她回了尚府,没见到尚嘉皓,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尚幼萱心不在焉的,边问着落梅院的情况。

    “萧氏自刚禁足时大闹过一回后,就没有动静了。”

    尚幼萱看向王盼清,想从她眼底看出点什么来,但很庆幸,什么情绪也没有。现在的王盼清是没有牵挂的,她不会再留念这个家了。

    他们那一辈年少时的事,她都彻底放下了,她不会恨尚品修,只是和他再无那道坎了,时间会抹平一切的,都会慢慢变好的。她们以后会拥有更好的生活。良久,王盼清淡淡道:“还有一件事,陶府传来消息,尚德菀昨夜……”

    “自缢了。”

    这个消息来得意外,也不意外。因为早晚的事。

    陶府派来回禀的人话风都很密,想问什么也来不及说,每个人只说世子爷伤心过度,不来尚府走丧仪了。对外放出来的消息也只是说病逝了,上吊自戕的事知情人只字未提。

    落梅院那边显然是不知道的,最先接到消息的是尚老夫人。她当时还讶然惋惜了一会儿,后来只觉得相当晦气。把尚德菀遗体送回来的一路上,有人瞪大了眼:“这世子妃与世子那么恩爱,怎么就……”他话一顿,“唉,天不遂人意啊。”

    却又有人站出来辨析:“可是我听说世子好像不太喜欢这位世子妃呢,是不是因为她是庶女来着?”

    “我看也是。”

    “世子对她挺好的呀。这世子妃突然离世,世子可不得伤心死,我听人说世子因此大病了一场,门都出不来了。”

    “说是病逝,谁知道怎么死的呢?”

    一大早听到府里的婢子仆妇议论纷纷尚老夫人面子兜不住了,罚她们一人一月俸禄。后来也没什么人敢再明目张胆地说事。风声就这样淡了下去。丧礼一过,人死不能复生,旁人除了哀婉还能干嘛。

    王盼清默了一会儿,说:“我去落梅院一趟。”

    “嗯。”

    大人辈之间的恩怨,需要彻底断干净,她们才能开始新的生活。

    *

    枯木烂藤以飞快的速度蔓延开,长期无人打扫,院子内外都透着一股冷气,叫人直哆嗦。

    院门外上了锁,负责看守的两个下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这大概是尚府里最不堪的角落了。

    采玉采云率先走到院门边,两个看门的下人年龄都不大,其中一个远远地看见王盼清,马上扑通跪下。以前的话王盼清还会和气地扶起他,但如今,她只是淡淡扫了一眼:“打开。”

    “是大夫人?”小伙拍醒身边的兄弟,“大夫人来了,快开门!”

    另一个守门的见了王盼清,摸爬滚打着去开门。

    院内的景象更是狼藉,两个月,竟足以让落梅院变成如今这样。说来荒缪,这一切本该王盼清出手的,结果全是因为樊安茹。

    倒有些坐享其成了。

    尚品修本就薄情寡义,色令智昏,樊安茹既利用了他这一点,不可能不清楚。所以,樊安茹有她自己的想法。但是王盼清不在乎,她要离开尚家,搞垮尚家。

    屋子里的铜镜前,坐着一个女人。素衣裹身,披头散发,毫无生机,就这么呆呆地跪坐着,嘴里断断续续呢喃着什么。

    王盼清屏退采云采玉,踩着枯树枝走进去。

    “萧氏。”她说。

    萧月怜没有立刻转过来面朝她,而是拿起梳子顺了头发。

    沉默了好半晌,她停下动作,泪风干在整张脸上。萧月怜虽出生微寒,却从没这么狼狈过。

    她带着一种讽刺的语气:“很可笑吧?”

    王盼清看清女子,两个月,她再不复从前。这是她离开幽闭院以后,第一次主动来找萧月怜。

    从前的萧月怜美貌傍身,才情可谓,可现在,只剩下一副脏乱的皮囊和吊着的一口气。

    “我们都一样。”

    被尚品修抛弃,至少从这点来说,她们是一样的人。

    萧月怜强行撑着桌子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我和你不一样了。”

    “哈哈哈哈,不一样了……”

    “王盼清,你现在什么都有了。”

    “而我,失去了所有。”

    王盼清动容,神情却十分冰冷:“我并非什么都有了,你也并非什么都没有。”

    “什么?”萧月怜在一瞬间整个人静止了,“你说什么?”

    她心里一片空白:“你说菀儿对吗?!”

    良久,萧月怜终于放下身段求她:“王盼清算我求你,放……放过菀儿吧……”

    “孩子、孩子总归是无辜的……我们长一辈的恩怨就不要不要牵扯到她们了好不好?”

    她的语速又快又急:“我对我所做的一切赎罪,我、我不该害你们母女,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最后,她忍不住失声痛哭:“是我对不住你们的……可、可菀儿她什么都没做啊……”

    “饶了她……让她去过自己的生活吧……”

    王盼清话哽在嘴边,终究没有告诉她尚德菀自缢的消息。

    她嘴唇微颤:“好,我答应你。”

    在出院门前,王盼清步伐有些犹豫。因为她知道,萧月怜肯定活不过今晚,但心底里,是同情她的。

    王盼清回想起刚才她的话。

    “如果不是我,你不会被关禁闭,如果不是我,四姑娘不会被困在净心寺的深山里,如果不是我,菀儿更不会……”

    她越说越消弭,所有渐渐软下去:“若我不费劲心思进尚府,是不是不会有后来这一切?你们会有一个很好很美满的家,对么……”

    “不会。”王盼清丝毫没有怀疑。

    “就算没有你,还会有千千万万个像你一样的人,一如樊氏。他生性凉薄,我早就放下了。”

    “哈哈哈哈……”萧月怜笑声凄凄,“原来,我才是最傻的。”

    “你知我当初为何会想方设法入尚府?”

    王盼清步子顿住。

    “因为我知道我这辈子不能输,我的出身上不了台,那种贫寒之地我不能搭进去……第一次见到你,你那么高高在上,我真的好妒忌,我疯了一样想要进尚家,我要比过你。甚至……后开你有了四姑娘,她是嫡女,我的菀儿却名不正言不顺,我好恨,凭什么连生女儿我都拼不过你!我恨四姑娘,也恨极了你。我对尚品修哪儿来的爱啊?我眼中只有自己,我根本没有爱过他。”

    王盼清心里咯噔一下,她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些渊源,但她不会轻易表现:“但这不是你作恶多端的理由。”

    萧月怜冷静下来,跪着给她一遍一遍磕头:“大夫人,我不奢求你的原谅,算你可怜菀儿,留她一条生路……”

    “好。”

    王盼清愣愣地立在落梅院外,她忘了自己来这的目的,眼神也有点空洞。

    采云采玉奔过来:“夫人?您没事吧?”

    “没事了。我们回去吧。”

    *

    入冬了,萧月怜病逝了近一个月,棺木也没买,丧仪也没弄,尚府没人关心这件事。

    尚品修听说这件事后,没有多管,只是多少有些感叹,毕竟是陪了自己十几年的人。

    他来了蕙中堂找尚母。

    “王氏,要与儿子和离了。”

    尚老夫人惊了一阵,梳理心情:“那……四姑娘怎么办?”

    “她坚持说要带走老四,儿子觉得此事可……”

    “荒唐!”尚老夫人怒拍桌子,“我尚家儿女,怎么能说带走就带走?!王氏这个人,未免太不知轻重了!”

    尚品修无所谓,樊安茹已经正式成了姨娘,并且在半月前被诊出了身孕,他一点也不在乎什么四姑娘。

    “母亲,就让老四跟她去,那样一个一窍不通的女儿,儿子宁可不认。”

    尚老夫人痛心疾首,想到尚幼萱顶撞自己时候的样子,最后还是忍了下来:“行,就让王氏带她走,我就不信,她那种歹毒妇人能教出什么样的名门闺秀来!”

    “母亲,安茹有孕了,她毕竟是您母家的人,多派人照顾安茹。”

    “知道了,我心里有数。安茹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放心,既然有了修儿你骨肉,自然是我尚家自己人。”

    *

    和离不是小事,尤其是权贵,过场十分讲究,成亲是纳彩、换帖、算吉、送聘,缺一不可。和离则是要把这些过程一一还原,算是给双方一个体面。

    尚府更不要说,尚家的人都好面子,在外称还是夫妻离心,才保住颜面。

    王盼清不在乎这些,王府的人也忙着催着她带尚幼萱回来,所以这些礼节只大概操弄了半月余。

    细算日子,还有一日,她们便要回王家了。

    朝云倒好茶水,走到自家小姐身边,语气试探:“小姐,在这儿住了十几年,如今就要离开了,您会不会难过?”

    是冬,窗外飘着细小的雪花,一片片晶莹透亮,恰巧落在尚幼萱掌心,不知何时,朝云听见自家小姐说:“离开这种地方,我应该高兴的,朝云,我该高兴的。”

    雪花薄薄的,没一会就化成滴滴水珠,尚幼萱就这么看着,白皙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拨弄着,有意无意地玩,似乎这样才能让自己开心起来。

    她小时候渴望亲情,期盼得到祖母的真心疼爱,期盼父亲的慈笑,期盼见到母亲,她还想和其她姐妹好好相处。可惜,一直都没有这种机会,直到这种时候,她心里仍会酸酸的,她遗憾,遗憾这辈子没有得到过这些,明明这都是旁人该得的,她没有,她渴望有,可现实偏不让她有。

    雪不大不小,就好一如下在尚幼萱心底,这场初雪,就好像在意味着什么,注定没有的,就不要执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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