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尚幼萱便去了趟蕙中堂。
尚老夫人端坐在高位上,双手抵在桌角,正专心听着尚幼萱说话。
“幼萱的意思,是要我解了你母亲拘禁?”尚老夫人想到什么,又道,“可如今过了这须臾数年,你母亲也出入自由了……”
还是有几分顾虑。
尚幼萱仍是表现地温婉有礼:“祖母也知,多年前母亲的过失实属遭人诬陷,现今若母亲再不出面操持家事,就要落人闲话了。”
“怪不得……”尚老夫人跟着点头,“可你怎会突然想起此事?”
尚幼萱起身,眼中隐约泛了泪光:“祖母,这府中下人,多少都有些拜高踩低。母亲不受待见,伺候的下人难免有所懈怠……”
尚老夫人眉一横,拍案而起,道:“岂有此理?!王氏再如何沦落,也是大房正室,那些下人哪儿来的胆子?真当我尚府是金窝不成?拿了月钱不办事儿,他们想做什么?!”见尚老夫人发了怒,尚幼萱不说话了。不一会儿,她慢慢冷静下来,缓道:“不过幼萱……这事儿我且先考虑考虑。”
尚幼萱福身,感激着说:“谢祖母。”
尚老夫人身旁的佩环道:“老夫人,这府中的奴才是该整顿整顿了,都敢欺负到大夫人头上去了!”听得闷哼一声,尚老夫人面色又是一沉。她叮嘱佩环:“你届时挑几个忠心的丫鬟去幽闭院伺候。”
幽闭院……
听这话的意思,是并不打算放王盼清出来了。此事放在尚老夫人的角度看,确实不妥当。一来,她长子的名誉多多少少会有些影响。二则是担忧王盼清回王府诉苦,尚王两家会因此事不睦。困在幽闭院,王盼清十几年来除了逢年过节是很少会回娘家的。
尚幼萱依旧那副乖顺的模样,叫人怜惜。
“好萱儿,祖母半月前命人为你制了几套衣裳,正巧儿你过来,择日在明昭公主的生辰宴上,你也风光。”尚老夫人抚了抚她的后背,说着,几个下人就端着大大小小的松檀木盘走进来,其中最为显眼的是四五件摆放整齐的秀丽衣裳。
两个丫鬟一人扯着一头,将衣裳摊开。整体是明黄色,边角镶着用金丝绣成的一只彩凤,华丽亮眼。
“祖母好意,只怕幼萱担不起这么华贵的东西。”尚幼萱依礼谢绝。
尚老夫人微滞,缓缓道:“怎么……你不喜欢吗?”
尚幼萱语气不轻不慢:“祖母,不是幼萱不喜,而是这东西实在招摇,幼萱担心引火烧身。”
“也是……”尚老夫人斟酌了一会儿,才道,“你说得不错。佩环,将这些都收入库房存好。”佩环应了声“是”,领着丫鬟们退下了。
“公主生辰,你可备好了礼?”尚老夫人询问。
尚幼萱抿唇答:“回祖母,都置办妥当了。”
“也罢,你们小辈们间的玩闹,我就不过多插手了。”尚老夫人眯着眼睛,轻轻揉了揉两鬓。“对了,你父亲一大早就来过一趟,竟是为了他那庶女去公主生辰宴的事儿……唉,你怎么看?”尚老夫人愁容满面。
尚幼萱不怒反笑:“回祖母,萧姨娘深得父亲喜爱,父亲难免待大姐不同些。”
尚老夫人无奈挥挥手,叹气道:“行,那就让她随着你去,想必凭她的身份也不会搅出什么大乱子来……”
*
天空澄碧,纤云不染,远山含黛,和风送暖,是难得的艳阳天。
明昭公主的生辰便是今日。
晨起时,尚幼萱随手扯了件白梨色振袖对襟纱衣,最末端绣了支正盛放的桃花,她一举一动皆引得纱衣有些波光流动之感,薄口处时不时露出白皙纤细的皓腕。下身着了条烟笼罗裙,裙摆一层淡薄如清雾笼泻绢纱,更衬得身段窈窕,气若幽兰。
低调亦不失淡雅。
“小姐今儿想别哪根簪子?”暮雨一边在镜前比试,一边欣赏自家小姐的姣姣容颜,似乎怎么也看不够。
朝云悦声道:“小姐相貌本就是上乘,首饰怎么戴都是一样好看。”
尚幼萱侧头撇了一眼桌台,单手提起凑自己最近的一支桃粉色流苏步摇,递给身后的暮雨:“就这个吧。”她很久不戴步摇了,尤其是这种娇俏的颜色。
暮雨一喜,笑得灿烂:“奴婢许久没见小姐用这支流苏步摇了!”
“是啊……许久未见了……”朝云叹道。
本是一身俏丽的妆扮,因梳着寻柳髻,又添了些稳重成熟。流水般的三千青丝散落在肩后,再没有多余的发饰,却也清雅。
尚幼萱长舒了一口气,随即起身道:“走吧。”
此时的尚府门口,横竖停放着大小七八辆马车。众侍婢小姐聚在屋檐下,好似在等什么人。为首的是二房的嫡女尚含蓉和尚含莹。她们一人身着浅橘色芙蓉雪锻百褶裙,另一人穿嫣红银边樱木长锦裙。一个俏丽若三春之桃,一个清素若九秋之菊。三房尚丹蔻怯怯地跟在最后。她今日穿着与平日无差,依旧是那般素净。
尚幼萱领着暮雨和朝云来时,几人正在与一位打扮艳丽的少女争执。从远处隐隐看去,那道身影仿佛是——尚德菀。
“二姐,公主的生辰她一个庶女哪儿配去?!”尚含莹目露凶光,满是排挤,“二姐,快把她赶走!”
尚德菀碍面子,不甘心地大声应道:“六妹妹,你怎的如此没规没矩?是父亲许可我去明昭公主生辰宴的,你乱喊什么?!”
尚含蓉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直至两人在她面前快动起手来了,她才开口劝阻:“六妹,不可莽撞。”
她转身给尚德菀赔笑,眼中的鄙夷却不减:“六妹不懂事,大姐只当她年纪小顽皮,莫与她计较。”
大房萧姨娘独大这回事,无人不晓,尚含蓉也曾心存忌惮,因此必须给她个台阶下。尚德菀狠狠斜了眼被尚含蓉护在背后的尚含莹,又道:“六妹自己去不了,心中有怨,大可以向二老爷二夫人讲,跑来与我置什么气?”
“你!”尚含莹被她气得咬牙切齿。
尚幼萱趁此时才走过来,蹙着眉以示不解,问:“这是在做什么?”
尚德菀借机快步过来拉住尚幼萱的衣袖,委屈道:“四妹妹……你看看她们,见我是庶女,便百般欺侮我……“”
“哦?”尚幼萱嘴角勾起笑意,看向尚含蓉,“是么……二姐?”
尚含蓉娓娓道来,毫不含糊。
“不若二姐与我们各退一步可好?”尚幼萱捂着唇笑,“大姐此去,也是祖母应允过的,咱们别扰了自府安宁,免得耽误了时辰。”
尚含蓉也笑着回应:“四妹说得对,是我那妹妹鲁莽,先冲撞了大姐。”说着,她将尚含莹交给伺候她的婢女,交代了几句,就径自带着随身侍女跨上其中一辆马车了。
尚德菀松了口气,紧紧拽住尚幼萱的手也在一瞬间抽了回去:“四妹,咱们也走吧。”
尚幼萱微微点点头,走向最前面的那辆马车。驾车的是尚老夫人身边的一个下人,叫阿喆,为人老实本分,吃苦耐劳,尚幼萱去见尚老夫人时和他也混了个脸熟。暮雨仔细吩咐他:“你可驾好了,省得让我家小姐一路上磕着碰着了。”
阿喆忙应:“是是是,小的会好好驾车的。”
朝云牵着尚幼萱进了马车,后面的几位也都准备妥了。阿喆鞭子一甩,六七辆马车依次从尚府们前离开。
途中,暮雨掏出一块帕子,掀开,里面搁着好些叠得方方正正的翠酥糕。暮雨当即忍不住拿出一块儿尝尝,她惊喜道:“小姐,老夫人的厨子真不赖!”这些,是尚老夫人怕尚幼萱在路上饿,特地命人为她备的小食。
“嗯,好吃就多吃些。”尚幼萱见暮雨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禁笑道。
暮雨疑惑,拿了块儿糕递到尚幼萱面前:“小姐,您不馋吗?”
朝云瞪了她一眼,这小丫头才悻悻地收回手,静静捧着帕子吃着点心。忽然,马车似乎驶过什么地方,晃动了好几下。
尚幼萱拨开帘子向外望出去,偌大的皇宫矗立在眼前。
竟是到了。
马车在宫门外便停了,一群带刀侍卫守在这里,拦下她们。
“请贵人出示宴帖。”其中一人上前作揖道。
暮雨跳下马车,从袖口里掏出一幅红底镶金边的宫贴,递给那名侍卫。
侍卫翻阅查看后,恭敬地作出迎进的动作:“尚小姐们,快有请!”
尚家小姐们听到动静纷纷下了马车。宫里又来了一众宫女,为她们领路。此前曾听说明昭公主所居的宫所富丽堂皇,华贵无比,还没多少人有亲眼见过。朱红的宫墙,赤金的砖瓦,在阳光下十分晃眼。领事宫女在一座宫殿前止步,尚幼萱微微抬头。
“飞鸾宫。”走在一旁的尚德菀率先开了口,“好气派啊……”
几个宫女捂嘴低笑。毕竟庶女嘛,没见过什么世面也是情有可原。尚德菀心中不平,但到底还是知趣地没多再生事儿。顺着宫门走进去,各府千金基本上都已到齐了,正在热闹地叙话。
飞鸾宫此刻嘈杂声一片。
“尚府小姐到!”
通传的侍卫高声报,所有人的目光皆移到宫殿门口。有几个已经开始议论起来了。先是赵映娴快步走过来,拉住尚幼萱,含笑盯着她:“你来啦。”
尚幼萱亦是关切地小声询问她:“近来过得可好?”
叶清瑶被侍女扶着,不紧不慢地走来:“尚府的这几位姐妹,怎么来得这样晚?”
尚德菀不满她轻浮的语气,扬声说:“你这是什么话?!”
“呦。”叶清瑶对此嗤之以鼻,好笑道:“你们尚家……几时出了个这样的人物?”
尚幼萱站在原地,不予理会。反倒是尚含蓉,她平日与叶清瑶甚是交好,这种状况下,她只得出来解释:“清瑶,这是我大姐。”
“是嘛?”叶瑶清拖着尾音,又转头扫了眼身后各家小姐说,“以前怎么不曾见过呀……”
的确,这是尚德菀第一次在公开场合露脸。
一阵嗤笑传开。
尚德菀意识到自己出了丑,退后几步躲到尚幼萱后面。
叶瑶清也算是这群世家贵女中的头儿了。她父亲的官位仅次于尚品修,人又生的好看,因此在一众小姑娘面前有十足的威慑力。今日叶瑶清一身翡翠碧色纱裙,手持玉青面扇,生姿摇曳,好不妖娆。
尚德菀扯扯尚幼萱,那么她要是再不缓和气氛便会叫人生疑了。
“叶姑娘惯会逗人笑的。”尚幼萱一双笑眼凝视着对面的叶清瑶。
其余人几乎没几个有听出话里的意思,叶清瑶却明白。这是在说她市井里专博人取乐的娘子看待了。可她只敢在心里暗暗计较着,脸上还是一派笑意:“尚四小姐过奖。”
和每位小姐见过礼后,众人都聚在飞鸾宫大殿前的亭子里闲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