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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 请安
    今儿是个重要日子,尚府人多地广,每日每房晨昏定省太过麻烦,于是到尚老夫人所居的蕙中堂请安时间就改成了半月一次,且只需每房嫡出前去即可。从听雪院到蕙中堂不算很远,绕几座院子也就到了。

    尚幼萱褪下外袄稍稍擦拭了一二,才踏进蕙中堂的门。谁知二三房的人早就到了,都已经和尚老夫人谈笑起来。这样一来,即便尚幼萱是按着正常时辰前来,也要被责怪晚来了。

    二房正室曲素梅带着嫡出的尚含蓉、尚含莹和尚嘉皓及三房正室虞若珍嫡出的尚丹蔻和尚嘉尘,竟是都来了。

    一个也不落。

    尚幼萱此刻在众人中尤为突兀。

    她恭敬地行了一礼,才缓缓道:“诸位是约着一同来得么?怪我,只提前了几刻出门,不料想大家都来得这样早。祖母不会责怪幼萱来得太迟吧?”

    “哪里哪里!萱儿来得正好。”尚老夫人有心袒护,热络地下座扶尚幼萱起来。其余人像傻子似的杵在一旁,看得两眼发直。

    见尚老夫人对尚幼萱嘘寒问暖,曲素梅眼红,便提醒道:“母亲,人都齐了,晚辈们该向您敬茶了,别误了时辰……”

    尚老夫人也收敛起来,端坐起身子。

    “祖母。”

    众人皆往说话人那边看去。

    正是尚幼萱。

    她静坐着,看起来人畜无害,与世无争,却用坚定的语气说着最不切实际的话:“幼萱的母亲还未到。”

    堂中人俱是一惊。

    想来是因为王氏失了尚品修宠爱已有数十年,手里又没有掌房权,实在说不上有什么存在感。尚府里的人也就慢慢忘记了有这号人。

    是啊,大房正室没到,一个人也没注意到,就算注意到了也只是心中嘲笑一两句罢了。有谁会把这当作要紧事儿?

    除了尚幼萱,以往从没有人会提起。

    尚老夫人看尚幼萱的眼神里含着歉意:“是祖母疏忽了。”她深深叹了口气,“祖母这就派人去请你母亲。”

    尚幼萱乖乖应下,侧身坐回自个儿位置上了。

    虞若珍静默着,不知在想什么。曲素梅却不甘愿了,低声反驳:“母亲,此事似有不妥。”

    尚老夫人拗不过,干脆一拍桌子,怒意十足:“怎的?王氏再怎么样,那也是幼萱的嫡母!怎么就不能来个给我请安了?”

    曲素梅不占理,只能闭嘴了。

    接下来蕙中堂的气氛变得有些凝重。

    尚含蓉突然走到尚老夫人身边,顺了顺气:“祖母莫怪母亲,母亲也是一时没反应过来,才会出言不逊。蓉儿在这儿代母亲向您赔个不是了。”

    三言两语,哄得尚老夫人紧蹙着的眉头也稍稍平和了些。

    尚老夫人对各房的嫡出儿女向来不会厚此薄彼,她看重尚幼萱,同样也对尚含蓉等宠爱有加。

    “蓉儿是个懂事知性的。”尚老夫人转而笑意盈盈。

    她又嘱咐身边的丫鬟佩环:“你去,召王氏过来。”

    佩环毕恭毕敬地退下去。

    尚幼萱静观其变,淡然处之,不久才顺其自然地福了福身子:“谢祖母抬爱。”

    站在三房虞若珍身侧的尚嘉尘看着尚幼萱,双眼微微发愣。

    尚丹蔻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自家兄长的衣袖,怯生生地开口:“二哥……你怎么一直看着四妹妹?”

    她年龄不算小了,比尚幼萱还要大上半岁,脾性却还是如此怯懦。

    尚嘉尘回过神来,轻声抚慰她:“三妹别疑心,我大约只是太久不见四妹了,觉得有些陌生吧。”

    “哦……原是如此。”她沉吟着,像在自言自语。

    没一会儿,佩环领着尚幼萱的母亲王氏前来。

    众人目光齐齐投向她。

    王氏是当朝太长使的女儿,唤作王盼清,与尚品修称算的上是门当户对了。奈何一朝事出,王氏不复从前。势利的人看她的时候,眼里总带着轻蔑。

    王盼清面相寡淡,周身泛着清冷之感,分明是有一身傲骨的淡雅美人。岁月磨平了她的傲娇棱角,沦为沧桑妇人。大概是因为长年累月无宠,王盼清衣裳的料子用的是多年前剩下来的,上头有裁剪的痕迹,想是缝补过多次了。唯一的添饰紫瑶簪,也有些泛黄发旧。然而她一抬眼,眸中隐约可见年轻时的万种风情。只是很快又黯淡下去,毫无踪迹。

    片刻,王盼清缓缓开口:“见过母亲。”饶是一副温顺有礼的态度,让人怎么都挑不出错处。

    尚老夫人不怒不喜,示意她起来。

    王盼清依言入座:“母亲今日何故召我来?”她直言不讳,弄得尚老夫人面上一尬。

    曲素梅笑着解围:“唉!是四姑娘念想大嫂,才托母亲差人唤你过来。”

    “哦?果真吗?”她细眉微微上挑道。

    曲素梅被她盯得慌乱起来,情急之下朝着尚幼萱笑了笑:“是吧四姑娘?”

    尚幼萱抿了抿唇,平静点头。

    “母亲倒是许久不见你了。”王盼清眸中竟是湿润的,隐隐可见泪光。只是她竭力掩饰,才叫人看不清楚。

    尚老夫人也有所动容:“王氏待在幽闭院好些年头了……打幼萱出生,你们母女二人好似都不曾喧寒过。”

    众人一副细细听教的模样。

    “殊不知,幼萱这孩子像极了你,平日里看着乖顺,实则是有些傲气在身上的,执拗的紧。”

    “是啊,大嫂瞧,四姑娘面容楚楚,颇有你年轻时的模样呢!”

    “四姑娘容貌惊人,任谁见都要夸上一番的。”

    曲素梅和虞若珍一唱一和,打趣起来。

    尽管她们心底里有多瞧不上,面儿上还是得表现的恭恭敬敬,规规矩矩。座上的王盼清不为所动,只是轻笑以示礼。

    “诸位快别调侃幼萱了。”尚幼萱佯作羞耻状,其心境却依旧波澜不惊,无风无浪,“各花入各眼,众姐妹何尝不是各有千秋?”

    尚含莹今年算作十一,可说起话来依然口无遮拦:“母亲凭什么只夸四姐好?女儿三年前便学会了奏阳琴,四姐可什么都不会……”

    大概是底气不足,声音渐渐小了下来,却也让堂中氛围又僵持了几分。曲素梅手脚飞快地捂住尚含莹的嘴,不知是否存心,却也还是让她将这番话说出来了。

    “童言无忌,四姑娘,得罪了……”曲素梅垂首道歉。

    尚幼萱不在意般捧起茶盏,轻抿了一小口:“二婶严重,我年长,理应要让着六妹妹的。”她认真道,“再者说,六妹妹也只是陈述事实罢了,我本就才疏学浅,被人议论也是迟早。”

    此话一出,无人敢接。

    尚老夫人仍是满眼笑意:“女子学那么多来有何用啊。”话是这么说,却莫名有点恨尚幼萱不成器了。

    尚含蓉嘴尖,又挑起话头说:“祖母此言差矣,您瞧瞧大姐姐,才貌双全,艳羡了多少贵女啊。”二房这几位嫡出,都不是善茬,许是随了生母的缘故罢。

    二小姐尚含蓉,相貌一般,不算出彩,但嘴上功夫了得。六小姐尚含莹,小小年纪便口出狂言,将来也是个爱四处惹事生非的。这样的刁钻秉性,即使是嫡女,在尚老夫人这边也不甚讨喜。反观尚幼萱,谦顺有礼,寡淡温婉,真真是合尚老夫人眼缘。

    一提起长庶女尚德菀,尚老夫人脸色就变了,颇为不耐烦地应了几句:“她啊,懂点这些也就够了,左不过是与人做妾室的,难登大雅之堂。”

    话刚出口,尚老夫人才觉得在这群还未出阁的少女面前,自己这话不太对头。怕教坏了她们,移开话题,还询问了尚嘉皓和尚嘉尘近来的仕途。

    尚家这两位嫡子,俱是人才。二房尚品煜,武将之身。三房尚品良,三等中书大人。当然尚家人一路被提拔晋升,这后头都少不了尚品修的进言。

    闲聊了几柱香,尚老夫人便称心力交瘁,遣散了众人。

    尚幼萱是同王盼清一道出的蕙中堂。

    “阿夭,你怎么突然让母亲来召我?”王盼清狐疑地盯着她。

    阿夭,是尚幼萱的乳名。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寓意是极好的。当初,王盼清心中期许,也正希望尚幼萱如桃夭般嫣红秀婉。

    尚幼萱没有看她,而是直直往前。

    “母亲不愿见到女儿吗?”她忽然开口,不等王盼清回答,她抢先一步,“定然是想的,哪儿有做母亲的不会想见自己的亲生女儿的理儿?”

    王盼清眼角红了,拉住她的手腕:“阿夭……”

    不远处似有人影晃动。

    尚幼萱警觉,悄声提醒:“母亲,回房细谈。”

    刚踏入听雪院,王盼清匆匆拉着她坐下,语气像在诉苦也像是叹惋:“我这个做母亲的,总在你成长中缺席。阿夭,你可有怨过母亲?”

    尚幼萱支开身边伺候的丫鬟后才道:“母亲遭人陷害,已是身不由己了,身为人女若还要嗔怪,那便是不孝了。”

    “我不常在你身侧陪伴,你也出落得这般好。”王盼清轻抚着她的眉眼感叹道。

    “母亲放心,女儿过得很好。反倒是您,女儿曾去幽闭院看望过母亲几次,见母亲终日拮据,这又是怎么一会事儿?”

    王盼清的神色黯淡下去:“我也习惯如此了……”

    不用想,定是萧月怜从中作梗,苛待了思过中的大夫人。

    “阿夭,母亲该走了。”说着,就要起身离开。

    尚幼萱快步拦下她:“母亲请稍等。”她三言并做两语,“母亲自甘堕落,是没法儿挽救什么的。”

    见王盼清愣在原地,她又道:“凭母亲尊贵的家世,又何必怕一个卑贱的妾室呢?”

    只听了这一句,王盼清看向尚幼萱的眼神骤然变冷,难以置信。这话竟是从一个待字闺中的少女口中说出来的。

    “阿夭……是不是萧氏对你说了什么亦或是对你做了什么?”

    尚幼萱摇了摇头,又继续:“女儿知道,母亲想让女儿不受人欺侮践踏。可您细想想,萧姨娘在大房得父亲独宠,哪一日地位就越过了您也未可知,届时女儿便真的再难抬起头了。”

    “母亲厌恶宅门中的弯弯绕绕,可事实胜于雄辩,身在其中,不得不争。”

    “女儿过段时日会请求祖母允诺母亲搬离幽闭院。”尚幼萱沉默片刻,嘱咐了最后一句,“劳请母亲好好思忖女儿的话。”

    暮雨恭敬地把王盼清送回出院子。

    很显然,王盼清才发觉自己女儿的城府,被这接连的话击得傻愣着。看着方才说出这番话的少女,渐渐变得陌生。

    朝云正欲侍奉尚幼萱午休,不速之客却是不请自来了。

    来人是二房嫡子——尚嘉尘。

    她平日里跟二房的人似乎并没有什么交情,突然前来拜访,不知寓意何为。

    尚幼萱还是淡然将其迎进内院。

    “二哥寻幼萱何事?”

    尚嘉尘一言不发,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二哥?”尚幼萱不解。

    心里有数后,他才说:“四妹,我总觉得你有哪里与从前,不太一样了……”

    尚幼萱出乎意料般地笑起来:“二哥说笑,幼萱一直都是幼萱,和往日哪儿有什么不同。

    “说的难听些,二哥似乎和幼萱并无往来,又如何熟知幼萱秉性?”

    尚嘉尘一顿,随后又道:“是我冒昧,扰了四妹。”竟自己默默离开了。

    一旁的朝云皱起眉,疑惑地问尚幼萱:“小姐……二少爷这是整的哪出?”

    “不必理会。”尚幼萱轻轻揉了揉眉心。

    朝云关切地询问:“小姐可是精神不济?昨儿个夜里忙碌到那样迟,身子定是不爽利的……”

    尚幼萱笑着,虽没有拂了这份好意,但也没急着休息,而是继续道:“我记着上旬宫中给府里下了份帖子,你可知晓?”

    “奴婢略有耳闻,仿佛是明昭公主的生辰。”

    尚幼萱呢喃自语:“生辰……”

    朝云欣然解释:“这位明昭公主的生母姜氏,可是陛下的心头宠,入宫不出十年便成了后宫之主。”

    “听说为了庆公主生辰,陛下大肆铺张,宴请了平京无数有头有脸的世家人物。

    尚幼萱唇边的一抹笑意淡了下去,兀自思量了片刻才道:“我知道了。”

    朝云一本正经:“此次大小姐也在受邀之列,咱们也要好好准备着。”

    “生辰而已,倒不必下什么真功夫,不失分寸就行。”

    “大小姐若不懂得收敛,迟早也会吃亏的。”朝云道。

    尚幼萱捻起桌旁上摆着待放的花苞,若有所思:“公主的场子,自然该以她为主。旁人再如何,终归是陪衬,大姐若是没这份觉悟,可真是要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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