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又见面了，好久不见！”
“哦，原来是域时兄啊，好久不见。”
果然，该来的事总会来，终归是躲不掉的。
“最近怎么样？还在为上次的事情困扰吗？”
“上次的事？”我有些忆不起来了，于是只得翻翻前面的文章。“哦，你是说那个呀，偶尔吧，只是有其他更要紧的问题挡在了它的前面，也就……”我故作停顿。
“什么更要紧的问题，还能让云鸥先生头疼的？”
“多了去了，不过说白了，也就是庸人自扰罢了。”
“难得啊，连我们的云鸥先生现在居然都会开始自谦了，这可跟之前的你大相径庭啊。”
“就别再挖苦我了，而且，你这成语用在此处，是否有些不妥？‘大相径庭’好像不能用来形容人的性格的吧。”
“哟，不得了不得了，现在就连说话都染上教授的气质了。这个词究竟能不能这么来用，还是对于它的‘追根溯源’，我不大清楚，不过你把‘谦虚’放到了‘性格’这一类中，我就不大认同了。要知道，有时候自谦是可以主观调动出来的，也就是说，它是可以刻意为之的。”
“刻意为之？”
“没错，尤其是在面对不同的人群的时候。”
“哈？那为什么面对你，我竟然也要这样？”
“哈哈哈……谁知道呢？没准是面具戴得太久，忘了取下了吧。”
“咳咳。”什么叫面具戴得太久？我不过是“有所保留”罢了。
“有所保留？有点意思。”
“是吧？所以说，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正是需要一点有所保留，才能长久地维持稳定的关系。”
“哦？大教授，不妨展开来说说？”
“嘿嘿，举个你也知道的例子：诸葛武侯在赤壁之战的故事想必不陌生吧，正是他奠定了三国鼎立的基础，有意思的是，他算到了关羽会在华容道义释曹操，这番有所保留、不赶尽杀绝的智慧，为后人师其精髓。尤其是在人情世故这个奇妙的博弈场上，人们意识到，关系之平衡的重要性，要远胜于真情实感的流露，毕竟这种流露很可能会打破某种平衡，从而造成一方凌驾于另一方的情况，这是很危险的。”
“的确，宁愿维持着冷漠的平衡，也好过更进一步的风险。”
“错啦，大错特错！”
“哦？哪错了？说说看。”
“谁说平衡就一定是和冷漠捆绑在一起的？即使保留的心意不能为对方所得见，可只要表面的那部分是友好的，是为对方所喜爱的，双方各取所需，何乐而不为？”
“你所说的‘各取所需’是指情绪价值吗？”
“是喽。”
“但它缺少了更为重要的东西。”离域时竟严肃地看着我。
“是啥？”我试探性地问。
“这终究只会造成更荒芜的空虚，即使那欢乐的外像是怎样的富丽堂皇，这样的交往又有什么意义呢？”他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自顾自地感慨着。
“又错啦。”
这次，离域时没有急于反驳我，只是等我补充接下来的观点。
“再举个例子吧：与先前相反的，就是刘备在夷陵之战的做法，他为私义而举全国之力伐吴，结果最后呢？无论谁赢谁输，平衡终将被打破，从而招致毁灭性的后果。再回到人际交往这个博弈场上，同样“用尽全力”的情感倾注，就如同将自己一部分的秘密无条件地交付于对方，从而让对方掌握博弈的主导权，自落下风。”
“那这样看来，连最常见的人际交往都有这么多的学问，还有这么多的陷阱需要防备，还真是不容易呐。”
“不然你以为……不仅如此，有时候为了维持平衡，还需要从对方那里夺取被他所保留的部分。”
“这就奇了怪了，明明要保持你所说的平衡，既然主动夺取了，此长彼消，平衡不就被打破了吗？”
“非也非也。有时候，从对方那儿夺取得越多，反而更容易促成平衡的局面。当然了，前提是那个夺取的人得有点良心。”
“我了解了，你是指：把对方的秘密挖出来之后，再把自己放到和对方同一水平的位置，这样平衡仍然存在，虽然局面是由那个更高位者所掌控的。”
“这很奇妙，不是吗？”
“那我替你总结一下你的观点：与人交往，自我保留，夺取对方。”
“你这不是很了解嘛，言简意赅。”
“这哪是博弈，简直就是战争。看你在这上面花了这么多的功课，想必所谓‘更要紧’的问题，就是指这一地方喽？”
“倒也不尽然，可以这么说，但又不能绝对地给出这么个结论。”
“看来这番‘有所保留’的智慧是彻底地被你学到精髓了，不仅保留了意思的绝大部分，还给我来了个九转回肠。或许云鸥教授还有当领导的潜质呢。”
“嘻嘻，你可别小看这些学问，它们都是你我生存的技巧，这就像蜘蛛需要学会织网，狮子需要学会狩猎一样，而且……”我故意顿了顿，企图给离域时增添些压力。
“而且这些还只是入门中的入门呢！”
“是啊，就像你说的，人如果不能学会隐藏自己一部分的内心，就无法生存，哪怕是面对最为重视的人，有时候也需要一些所谓‘善意的谎言’。”
“可往往有时候，人们隐藏内心的目的可不是为了执行善意，却仅仅只是生存，毕竟，如果连生存都办不到的话，何谈更为理想的善意呢？”
“这样对比着看来，能够流露真情的情况实属弥足珍贵了，能够无所顾忌地流露自己想法的人，他们一定拥有着让人嫉妒的幸福。”
“可有时候，就算是‘流露’，也许也是有意识的行为，它们可以是刻意展现给对方的一部分，以博取某些信任。”
“那样就是伪装了，在我看来，它不能和‘流露’相提并论。”
“最直观的例子，就是：有些人会刻意地在酒后‘吐真言’。”
“但其实是自编自导自演的，安排好的台词，对吧。”
关于博弈场上的规则，还有很多是我们所不了解的，事实上，我们都不大熟练地在实战中去运用它，却乐于谈论。
我们又聊了些有的没的，琐碎的事我也记不清了，不过我能清楚地知道，也只有和这家伙待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可以不必考虑所谓对话时的平衡，或者倒不如说，我们都在有意地去打破它。
我们都在寻找着彼此的极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