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这个世界存在命运,并且它能够清晰地被当事人所感知,那么,在那名所谓的当事人得知自己命理中存在不利因素时,是否有勇气主动去寻求改变?
星期五下午,我又被汉贝纳托约出来,在我俩常定的商业街碰面。
可我并不想出去,或者换一种说法,我并不想见到汉贝纳托,他那副傲慢自满、瞧不起任何人(更准确的说尤其是我的姿态让人作呕。可另一方面,我又不敢违背他的意愿,不可否认,这其中当然包括我懦弱性格之缘由,但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他总能抓住我的某一点软肋对我进行威胁。
商业街并不远,步行也能到达,但我今天还是选择了骑车赴约。
拐过一处街角,沿着单车道直行,在道路的右侧见到了汉贝纳托,他怎么还是那副一脸该死的模样。
汉贝纳托见到了我,向我招手,我连忙把住刹车,在他面前急停了下来,可却因为强大的惯性,车身发生侧翻,我也一脚踩进满是污水的泥坑,就连裤管也被污水沾脏了,不过好在人没有受伤。
可这样的后果却是:同时我也把路边的污水溅到了汉贝纳托身上。不出所料,我又换来了一顿谩骂:
“你怎么搞的!怎么会有人能做出这种蠢事?这可真是世所罕见!”
“抱歉抱歉,我帮你擦掉吧。哎呀,没有纸巾,麻烦了,只能用我的衬衫试试。”
“真是晦气!诶,还有ic,ic可要擦仔细了。”
“哦你是说……这块表吗?当然了,毕竟是我的缘故。”
“其实吧。”汉贝纳托开口了,他又没有看着我说话,无论是我们之间的对话,还是此刻我正用自己的衬衫帮他擦去身上的污垢,他都是有意地看向马路,从不愿意施舍目光给我。
“叫你出来呢也没什么特别的事,上次的聚会我答应过你,要补给你一顿饭。”
“是吗?倒也不用那么客气。”一说起上次的聚会我就来气,他竟敢当着众人的面使我难堪,那番取笑的话语现在都还像冰锥一样刺痛着我的骨髓。
“还有哦,那晚你笑得很难看诶,感觉连脸上的肌肉都扭曲了,是不是……偷偷整过?”汉贝纳托饶有趣味地观察着此刻我的神情,那番目光里透着渴望窥视一切的恶趣味。
“哈哈,哪有的事……”我感觉脸颊两侧的肌肉又开始肿硬。
“现在时间……四点十七,六点我们就去蒙特亚吃饭。”
“蒙特亚?你是指那家酒馆?”
“怎么了?不行吗?”
“不不,哦我是说当然可以,完全没问题的。”
蒙特亚酒馆,我有些印象,我曾从那家酒馆的门口路过。关于它的说法,我也听那里的人们讲过,据说店内从不提供食材,而且入店用餐的客人还必须得是两位,既不能多,也不能少。
那天我从酒馆门口路过时,里面的店员正在打扫,我见他用某种特定的液体,洗刷墙面、桌面和椅子上的污垢,而后,用扫把将散落各地的食物残渣扫进畚斗。
我盯着店内立牌上的两个标签出了神,那上面标着“predator”和“prey”这两个单词,后来,我却因店员的察觉而不得不选择离开。
“那个,你所说的酒馆……我是说蒙特亚,它好像只在两个时段仅接待两个顾客?”我将留有污垢的衬衫重新穿上。
“是啊,你知道的还蛮多的嘛。”
“这样一来,店内岂不是显得很冷清,另一方面,店家的盈利情况也会大打折扣的吧?”
“我说……”汉贝纳托转过脸来,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为什么你总能找出这种,连我家阿柴都能轻而易举回答得出来的问题?”
“哈哈,抱歉。我只是单纯的好奇。”
“嘿嘿,你要觉得冷清,可实际上,那可一点都不冷清。”不知为何,他突然转变了态度,脸上堆满了笑容。“至于盈利的问题嘛,这不需要你来担心,事实上,它提供一餐的服务所赚取的费用,可抵得上普通酒馆一周的总收入!”
我大为震惊。
“哦——究竟是怎样的服务和菜品能配得上如此高昂的费用!”
“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反正是我在出钱!”
“那不如,我们现在就过去?”
“哦?怎么早吗?现在还挺早的嘛,五点不到。”
“去店里坐一会儿,看看那儿有没有这个季度推荐的饮料。”
“哈哈哈哈,你还真是贪心啊,也好,现在过去坐一会儿也好。”汉贝纳托笑得忘乎所以,甚至由于激动过头,用他那结实的拳头捶打着我的胳膊,不知道他自己是否意识到了这点。“诶,你怎么还拖着你那辆倒霉的自行车,扔到一边不行吗?”
“或许它还有修理的价值,再说了,扔一边影响到行人也不好。待会我找处可以停车的地方吧。”
“你这家伙……”
我俩穿过斑马线,来到对面的马路,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我的手心也开始出汗。
“喂。”
我突然被不知名的人拍了下肩,全身不自觉的震跳了一番,待回过神,才注意到是同行的汉贝纳托。
“你这家伙要不要这么一惊一乍的,你看,目的地要到了哟。”汉贝纳托笑得像个孩子。
“诶,原来这附近有个停车棚,等我在里面找个位置,把车放在里面。”我看着一排排整齐摆放的自行车喜出望外。
“要不……你先进去?”我向汉贝纳托提议道。
“噢,你可记得要来啊。”
“放心吧,我一定会去的。”
“嘻嘻,我相信你会来。”汉贝纳托背着我向前走去,突然又转过头来。“对了,你母亲……最近身体如何?”
“托您的福,一切都好。”我没有看向他,只是在那一瞬间,我意识到自己好像正紧握着自行车把手。
“嘿嘿,你太紧张了朋友,改天我会登门拜访的。”
“嗯,我等着。”我推着车走进车棚,里面略显昏暗,即便是傍晚的阳光也照不进来,好在这个季节,太阳没那么快落山。
我将自行车停在一处我物色许久的停车位,准备前去赴约。
路过一家汤面店前,我偷走了一叠未经捞煮的硬面饼,并将它放进嘴中咀嚼。
这时,我还在窃喜为何这家面店的老板如此愚蠢,竟将食材摆放在最暴露在外的店前,而且还是一处任何流浪汉都触手可及的位置,趁他还未发现我这卑鄙可憎的行为之前,必须尽快溜走。
然而,那硬面饼的味道和口感,也实在让人难以恭维,但我有不得不把它吃完的理由,尽管我,这是我以并不正道的手段取得的。
虽然很想把口中如蜡灰般干硬的碎片吐掉,但不得不强迫自己咽下。那种感觉真是糟透了,不过,比起那种口体上的折磨,更痛苦的是那些,来自对街坐在户外享用美味晚餐的顾客们的眼神。
别看我……别看我……
我在心中这般祈祷着,他们应该是将我所有的邪恶、滑稽和可疑的行为尽收眼底了吧。虽然有万般的不情愿,但我还是一边赶着路,一边低头将手中的悲物咽入苦喉。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我终于来到了蒙特亚酒馆的门前,这倒是处偏僻的地方。店门此刻已完全合上,然而这正是它开始营业的标志。
蒙特亚酒馆一天只经营两段时间,一段是中午十二点的午餐,另一段就是现在傍晚六点的晚餐。
虽然店门已完全关上,但我还是可以通过俯身贴耳的方式静察里面的动向。我将最后一块干面饼塞入口中后,便照着上述方式聆听由门的另一边所传达而来的声音。
些许杂音在躁动,嘘——有椅子刮划地面而来的刺耳声响,还有酒保收拾桌面所引发的玻璃碰撞响声,除此之外……还有指甲在地板上的无规律的挠抓。
“喂,你有在门口偷听着吧?”
一道人声透过我所贴耳的隔门,刺进我的大脑。我心里一惊,那番惊动比眼前的这家蒙特亚酒馆所带来的压迫感还要强烈。但我还是压制住了内心的恐惧,因为我实在不能错过里面的情况。
“对。”我简明地作出回答。
“哈哈哈哈,本来现在在我这个位置的人应该是你才对!”
“或许今天我的运气要稍微好些。”
“不!你胡说!是……你的运气有时候是要比我好一些,我承认。可你的愚蠢要比你的运气显眼得多!哈哈哈哈。”
“是,你说得对。汉贝纳托。”
“喂,你在偷笑吧?你现在一定是在偷笑?你竟敢取笑我!啊——”隐约中,我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是如此的清脆。
“不,我没有,汉贝纳托。我绝对没有在取笑你。”
“你发誓?”
“我发誓。”
“啊——哈哈哈哈。”这次又像是某种动物咀嚼的声音,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声,可那分明又不是简单的动物,因为我能听到另一个陌生的声音,那个区别于我和汉贝纳托的声音,或许出现在店内,那个声音……像是发作“地里雪丝”的单词。
伴随着汉贝纳托最后一声喊叫,店内一下子安静了不少,只剩下喘息声、撕裂声和咀嚼声……
我站起身来,离开蒙特亚酒馆,往自家的方向走去。我将那辆损坏的自行车留在了原位,再拖回去就太麻烦了,它也没有修理的价值。
回到家,母亲正躺在卧室内的床上,询问我今天的去向,我随便编了个理由糊弄过去,并要求她好好保养自己的身体,便向着房间外的卫生间走去,我打开水龙头,拼命清洗着手上看不见的血迹。
可恶啊——怎么也洗不干净!
嘟嘟嘟——这会儿口袋里又响起手机铃声,我急忙找块布,擦去手上的湿水,翻开手机盖接听了那个电话。
“谢谢你!真是太感谢你了!”电话那头突然传来热烈的道谢声。
“没什么,小事一桩。”我冷静地回应道。“恭喜你,今天逃过一劫。”
我看着卫生间里镜子,对着电话那头说道。
“哎呀,真是太激动了,那会儿你说你可以替我前去蒙特亚赴约,一时间我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会儿你还能接我的电话,说明……说明我终于不用再面对那家伙了吧,真是太好了!”
我挂断了电话,心想电话那头的那位先生还是没搞清楚真实状况,其实,他仍没有甩开属于他的命运,只是在时间上有所推迟罢了。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这几天,他可以不用活在噩梦中,好好享受所剩无几的美好时光。
几天后,我收到了蒙特亚酒馆寄来的一块手表,是我熟悉的ic,这上面的时间现在还是比实际的时间晚了一个小时,哎呀,是什么时候走慢的呢?
哦,我想起来了,是在帮汉贝纳托擦拭身上污水的时候,我给调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