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二月八日。

    不知是不是昨日进城后先补了一觉的原因，初一起了个大早。

    随后，他又拾起了自己“晃悠”的习惯，借着点点晨光，惬意地在这良驹城中采起了风来。

    昨晚的宴会上，九方朔给他们简单地介绍过良驹城内的分布。

    整座良驹城呈“回”字型而建。内城便是城主府；而内城的四周，则被分为了“两面四区”。“两面”即是东西，西面住马，东面居人，东南与东北两区分别属于民居和商铺，而西面的两区则全部被用来服务马市。

    因为此时天色太早，城主府的餐食还未备好，初一便逛到了东北区的早餐铺，买了几个包子吃过。

    据那店家透露，每逢马市前后，整座良驹城就变得如同唐棠之前所言，到处都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马粪儿，而唯独东北一侧的味儿最轻，能让初一这种外地人下得去口。

    吃完早餐，初一便一边在这道里巷间走马观花，一边切身感受着空气中挥之不去的“粪香”。

    他此时正奔着西南区而去，那一整片区域都被用来建成马厩，而一到马市举办之时，那里便会“马满为患”。

    初一正是想趁着这个功夫，过去探探底价。

    据九方朔介绍，马市的交易分为两种：一种谓之“摆拍”，即走量的群买群卖，一般马贩子会挑选几匹自己这群马中卖相最好的出来，然后“摆”到马市的摊位之上，这期间，如果有人相中，马贩们便会拉着对方去马厩看剩余的马匹；而至于另外一种，便是拍卖。

    昨晚的热忱已过，初一此时心里明白，自己恐怕是没有能力在拍卖会上有所斩获的，那么不妨看看能不能在第一种交易中捡个漏，实在不行，厚着脸皮让九方城主帮忙砍砍价，总归比去那无垠草原之上套一匹来要靠谱一些。

    然而，初一还是小瞧了马市、高看了自己，他虽然在市井之中摸爬滚打多年，练就了一身讨价还价以及套话摸底的本事，可是，这马市里的马贩们早就自成体系，三言两语下便将初一打回了原型。

    “原来这里头还有这么多的弯弯绕儿。”初一虽然没套出价格来，但是也收获颇丰，尤其是对这马市的质量，更是有了新的认识。

    随着马市即将开市，用于拍卖和摆拍的良驹，此时都已经被牵到了西北区的市集之内，这马厩中剩下的，基本都是马贩们手里的中下品。可哪怕是这些“残次品”，它们的毛色也罢，牙口也罢，肌肉也罢，竟然都要比初一刚进城时，看到的在白龙川边饮水的那一批还要强上一些。

    初一转了一圈都没问出什么底细来，眼看着马市也就要开市，九方朔给他们三人都安排了拍卖会的座位，所以他也就不在这马厩中再久待。

    于是，带着满心的期待，初一便奔着北面那黄庭大陆上最热闹的“马之盛会”而去。

    而当他赶到之时，拍卖会也即将开始。

    一走进马市，空气中的“芬芳”比起外面更是要浓郁了几分。不过，这似乎并没有影响到参与者们的兴奋与热情。

    摆拍被安置在了会场的右边，此时已经先行拍卖会一步而对外开放。一个个马贩子在自家的良驹身上指指点点，甚至说到兴起时还吐沫星子乱飞，而碰到有些摇头离开的，他们偶尔还会恶语几句，不过闹事是肯定不敢的，马市的外围是一圈持戈带甲的兵士，他们就站在那里，不发一言，沉默地保持着马市内的秩序。

    另一边，紧靠着城墙内侧而搭建的一处平台，便是马市中最引人注目的拍卖会所在。

    马市的这拍卖会，才是有人会不远千里跑一趟良驹城的真正缘由。

    据九方朔所言，最火爆的一次，那台上竟然拍出过一匹“黄庭十二名驹”。

    而这拍卖会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什么马都可以上的。每匹上台的马匹，都要先经过专业的相师鉴定，而且鉴定通过后，无论是否被拍走，还需要其主人交纳一个银元的管理费；而至于与会的人员，同样也是每人一个银元的入场费。即便如此，每月一次的拍卖会依旧场场爆满，私底下门票的交易价格也已经被炒到天价。

    此时，拍卖会的入口处，天焱和唐棠正对着姗姗来迟的初一招着手。

    当初一和二人汇合后，依旧金甲裹身的司马澹走到了三人面前，接着，她在周围与会人员的打量和注视之下，领着初一三人，径直地坐到了拍卖台前视线最佳的四个位置之上。

    初一眼前台上的正中央，摆着一面用红布裹着的铜锣，台子左侧则连着一座由三块木板铺成的爬梯，以方便马匹上下。

    这时，从右边的台下，走上来了一位身材矮小的光头汉子，那汉子手持一条一丈长的马鞭，他上台之后便笑着向面前的观众们恭敬地抱了一拳。

    “这应该就是那所谓的‘鞭师’了吧。”初一内心揣测着。鞭师是马市特有的拍卖师，同样都是击锣，鞭师不以锤而偏好鞭，也算是马市的一个特色。

    初一当下坐着的位置，连那鞭师脑门上的汗珠都能清晰地瞧见。

    “沾光真好！”他心里感叹道，这次的马市即使自己空手而归，面子和见识他都算是绝对挣到了。

    随着台上的鞭师口里传出的一声穿透力极强的口哨，马市的拍卖会也就正式地拉开了帷幕。

    “一号马，林域穿云棕，起拍价二十五个银元。”一匹棕色的骏马刚被牵了上来，光头鞭师就开始了他的叫卖。

    “二十七个。”

    “我出三十个。”

    “三十个一次，三十个两次，还有没有？”

    “四十个。”一个毫无感情的声音从初一的耳边淡淡地响起，唐棠出手了。

    “四十个一次，两次，三次，成交！”

    随着一声“镗”的响声传来，只见这位其貌不扬的鞭师，用手中的长鞭精准地击中了他身后台中央的那面铜锣，这也意味着此次拍卖的结束。

    初一眼巴巴地看着唐棠去后台迅速地做了交接，接着她又一脸满足之色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之上，丝毫没有顾忌身旁初一浓浓的羡慕与嫉妒。

    鞭挥锣响，台上的拍卖继续着。

    “二号马，八荒域暴牙骥，起拍价五十个银元。”

    “三号马，咱们奔腾域的大荒骠……”

    黄庭大陆上各种叫得出名号的良驹被一匹匹地牵上，不过中间也出现了一次流拍的情况。

    最后，那明显把起拍价定的太高的马贩，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牵着自己的那匹骏马，垂头丧气地消失在了马市之中。

    “二十四号马，奔腾域白影，起拍价四十个银元。”鞭师话音刚落，就见一只通体白色的瘦弱马匹登上了台面。

    在那匹白影上台之后，在马市的拍卖台所靠的城墙顶端，皮九与九方朔正临墙而望，“免费”观赏着脚下的盛会。

    “就是它！”皮九盯着那台上的白影，肯定地说道。

    “你确定？”九方朔问。

    “只要被我的麝香标记过，方圆十里之内我便能感应的到，一里之内我就能准确定位。昨晚它一进城，我就立马知道了。”原来在多余茶铺与的卢相遇之际，皮九已然留了个心眼。

    九方朔看着台上的那匹白马，思索了一会儿，而趁着这个功夫，那白影已经被一位富态十足的商客给拍下，商客交接完后依旧面带笑容地回到了座位上，仿佛还想看看能不能再有所斩获。

    “得把它留下。”九方朔的眼中多了一丝坚毅。

    “不等你那最后一位朋友了？”

    “放的卢出城，又是至少几条人命。我会安排手下找个借口，将那拍客留在城中一晚。至于小依，目前还是没有她的消息。”九方朔言罢，又想了一下，“今晚西南区马厩，那里人最少，凭咱们六个，应该够了。”

    “这么赶？”皮九依旧很谨慎。

    “夜长梦多，再耽搁几天，万一让的卢发觉，在城中闹起事来的话，那麻烦可就大了。”九方朔皱了皱眉。

    接着，一人一妖都陷入了沉默。

    “犯了事的妖怪还敢进城，九方城主，这可是对你们人族赤裸裸的挑衅啊！”皮九的表达很委婉。

    九方朔瞥了它一眼，然后眉头又紧了紧：“所以才更留不得它。”

    另一边，在那匹白影被富商以六十个银元拍下之后，整个拍卖会便进入到了最火热的阶段。

    “在座的各位，接下来，便是今晚的压轴大戏，也是我们本场拍卖会的最后一匹骏马，之前还留有余地的朋友们，这会儿也大可不必再束手束脚。说实话，本人久经这卖场，也没见过几次即将出场的这个宝贝。好了，废话不多说，让我们热情地欢迎最最重量级的二十五号马登场，奔腾域独产，肉龙一匹！起拍价三十个金元！”

    “肉龙？”

    “马中之王肉龙？”

    “三十个金元？”

    ……

    观众席上议论纷纷，有提前就知道的，自然也有此刻才知道的，初一属于后者。

    当他听到那鞭师口中喊出“肉龙”二字的时候，即使坐在最前排，他也使劲儿地探了探脑袋。原因无他，只是那“肉龙”名气太大。

    肉龙也被称为“马中最巨者”，没有之一。传闻其乃远古之时龙与马相交而生。

    此时，在观众们焦急的期待之下，一只身高八尺还多的黑色的庞然大物，一步一震地被牵上了拍卖台。初一看着台上那满身都被夸张的肌肉所包裹的巨马，脑海里忽然联想到了之前在红花村遇到的肆拾兕。

    “这么高，上个马都费劲，一般人怎么骑的了？”唐棠吐槽道。

    “肉龙就不是一般人所能骑的。”司马澹轻声说，两个人的较劲依旧在持续。

    唐棠白了她一眼后便不再说话。

    “我记得百骏图里有云，司马衮前辈的坐骑就是一匹肉龙吧？”天焱问向司马澹。

    司马澹骄傲地点了点头，“肉龙不仅高大强壮，而且耐力不俗，这在马中十分少见。不过此马甚傲，民间难以繁殖，只有野生的才愿意交配，并且幼马成活率很低。所以这世上能看到的每一匹，都可以算作是无垠草原无私的馈赠。”

    最终，那匹黑色肉龙被一位不知名的客人以一百金元的天价拍走。这也宣告着此次马市的圆满结束。

    众人还没离席，一个兵士忽然跑了过来，他随后在司马澹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司马澹听罢先冷哼了一声，“拍走那肉龙的是海角域来的家伙。”

    初一听到后不觉意外，海角域是整座黄庭大陆的商业中心，据说，在那闻名天下的“欣隆肆”里，你可以买到这世上的一切。

    “不知道如果暗地来袭，这肉龙未来的主人，又会不会骑着它来抵御敌侵呢？”司马澹看着那被拉下台的肉龙，自言自语道。

    “原来不止我一个人痛恨‘纨绔子弟’。”初一瞧着面前的司马澹，她那一身耀眼的金甲，在他这会儿的眼里，显得出奇的高大。

    “哎，小妹妹，也不是所有的公子哥都是废物。”他转头又瞧了瞧天焱的方向，在心里给两人牵起了红线。

    而一旁听到她所言的另两位氏族之后，青袍的在沉思，红发的那位看向她的眼中，少了些挑衅，多了点尊重。

    当天夜里，西南马厩。

    初一这会儿正听取着九方朔讲述接下来的作战计划，同时心里却感慨着自己早上和晚上的境遇的差别之大。

    “日出还是座上客，日落已成厩中刀。”

    早上拍卖会后，九方朔就将初一一伙和司马澹都唤到了一处，然后便把他的打算和四人——以及皮九——合议了一番。

    按照九方朔的说法，的卢猖狂进城，却没想到之前已被皮九暗下标记，结果在拍卖会上被认了出来。

    “城门的守卫难道没有妖盘？”初一当时有些疑惑。

    “像的卢这种大妖，已经能完全收敛妖气而不外泄丝毫，若非皮九兄的本领特殊，我们别说抓它，光是想找到它恐怕都得花很大一番功夫。”九方朔的解释并没有让初一安心，反而让他更加忌讳起这次的对手。

    九方朔还安排了兵士将那拍下白影的富商先行稳住，然后又下令关闭城门，并且清空了西南马厩周围的所有人员。

    当初一知晓那二十四号马就是今晚的大敌之时，心中也一阵后怕。

    他还记得自己当时觉得那匹白影瘦弱无比，没有流拍恐怕都算它幸运。尤其当那肉龙出场之后，他完全就将这白马给忘得一干二净。

    “妖不可貌相啊！”这次算是给他深深地上了一课。

    不过眼下也不容他再多想，九方朔已经安排完毕，战鼓已然敲响。

    计划很简单：考虑到普通的兵士就是炮灰，这次的行动只有在场的这六位参与，不管他们中的哪一个被的卢控制，那么距离被控制者最近的两个便负责将其看住，剩下的三个一起解决的卢。

    “集中精力，平心静气，不要动怒，否则便容易中招。”这就是九方朔针对的卢的能力而提出的所有“作战建议”。

    到了此刻，初一也不多话。不过，在出发之前，他还是不经意地看了眼唐棠，而且正好和天焱的目光碰到了一起。

    “可千万别是这个丫头。”

    那匹“白影”被安置到了马厩的角落，这也是九方朔刻意所为，目的就是让它无处遁逃躲闪。

    当下，五人一妖组成了一个包围圈，缓缓地向着那此时还在低头吃草的“乖巧”的马儿靠近。

    四丈！

    三丈！

    两丈！

    就在这时，那白马忽然抬头，然后咧开了巨大的马嘴，不过发出的却并不是马嘶：

    “九方城主难得雅兴，这么晚了还带着一帮朋友出来遛弯？”

    一些乱七八糟的知识：

    白影：中上品，奔腾域特产马。所有品种皆披白毛，但尾、鬃各色不一。身形较瘦，不适合冲锋陷阵。因其速度极快，所以被贴上了“逃命专用马”的标签百骏图

    红狗：肉龙属，高一丈，全身毛发通红艳如鲜血，是司马衮的坐骑。可日行五百里百骏图-黄庭十二名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