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鹿茸的碎片。”天焱十分肯定。

    “我说那头老鹿临走时怎么看着那么心虚呢。”唐棠似乎已经认定陆拾鹿就是凶手。

    初一盯着天焱手中之物，再联想到之前老村长那落寞又孤独的背影，心中一番计较后，最终做出了决定：

    “明天一早，我们三个再去见一回那肆拾兕。这次别带其他人，拿着这玩意，看它怎么解释。”他说完指了指那棕色碎片。

    天焱与唐棠都没有意见。

    第二天清早，初一便将他们的计划告知了方村长，初一并没有向村长阐明去意，只是说有些细节需要和妖方再商讨一二。然而方村长却仿佛看出了他的打算，自然不愿让三人冒险，不过初一没有理会村长的极力劝说，还是决定三人独自闯一趟那巨角林。当然为了保险，初一还是让村长先给中庭去了一只飞鸽，将此间之事都提前汇报。

    而后，三人便收拾妥当，与村长和村民们在红花村的北门简单地告了别。

    全副武装的三人三马，带着查清真相的目的，再次向着巨角林的方向徐徐而去。

    到了昨天的交锋之地，还是那两位小妖守门。

    刚见到三人，两个小妖还有点紧张，以为他们要来砸场。不过在初一表明来意之后，二妖也稍微放下戒备，同样还是一个进去通报，一个留下守门。

    “先迎进来吧，看看他们此行何意。”依旧在举着石锁锻炼的肆拾兕，对于三人的到来，仿佛并没有很吃惊。

    此时，等候在巨角林入口处的初一，正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地形，思索着等下万一发生最坏的情况，三人不敌的话也能迅速撤离。

    随着近几日天气的转暖，四周的红花树的枝头上，已经挂上了不少舒展开来的花瓣，初一所站的这片空地，开始逐渐有点被红色的花海包裹的味道。

    与晨光相伴，初一这会儿有点流连于周围的美景之中。他还真是希望此行可以不用动武。

    “几位，我们肆哥请你们入林一叙。”回来的那个守卫不怀好意地笑着对三人说道，这也将初一从美好的憧憬之中给拉了出来。

    进还是不进？

    三人交换了下眼神，天焱和唐棠最终都点了点头。

    于是初一牵着自己的那匹黄聪，就要打前锋。

    “人可以进，马得留下。”另一个小妖的口气更不客气。

    这让初一又陷入了纠结。

    唐棠甚至就要上前对峙，结果硬是被天焱给拦了下来，两个小妖见状也一脸戒备，同时身形都稍稍往后退了一步。

    最终，在三人短暂交流了一番后，他们还是决定按照对方的规矩来。

    于是，他们将马匹拴好，检查了下装备，随后便跟着前面的二妖，一同扎进了这巨角林中。

    然而进入林中没多久，初一就开始有点后悔了。巨角林里的路和外面的小径大不相同，这里到处都是繁杂多变的岔道，那小妖领着三人左转右转，根本看不出有什么规律。

    三人没脾气地跟着小妖七拐八拐之后，终于到了那片圆形的广场。

    肆拾兕那巨大的身躯，依旧坐在广场中央，陆拾鹿则立在它身旁，至于其他小妖，这会儿都站成了两排，准备“迎接”三人的到来。

    “好个自投罗网。”初一心中一阵苦涩。

    肆拾兕坐在石墩上的身子微微倾斜，它的一只胳膊肘撑在膝盖上，然后一脸玩趣地看着对面的这个组合：“三位今日不请自来老子的地盘，可是有何要事？”

    唐棠听到对面犀怪所言就要回怼，初一赶紧站到她的面前抢过话语权：“肆兄见谅，只是案件有了些新的发现，和贵方有些关联，这才冒然来访，还望肆兄能够海涵，我们也想快点回去交差。”初一言毕，还向对方抱了一拳。

    “说吧。”肆拾兕并不想废话。

    初一见此便也不再拐弯抹角，从天焱那里要过来了那棕色碎片：“我们昨晚给两具受害者的遗体验了尸，这是从尸身上提取出的鹿茸碎片。经我们验证，两具尸体上的伤口皆是被鹿角所刺，不知肆兄身旁的这位陆兄可否解释一二。”初一将目光对准了陆拾鹿。

    陆拾鹿盯着初一手里的“证据”，并没有任何表情。

    肆拾兕从始至终都没有看向旁边的鹿妖，它扫了一眼初一手中之物后，直视着初一的眼睛说：“没错，是我命令它杀的那两人，没有什么理由，我也不会对你们几个动手，你们回去向律宗如实禀报就是了。”

    这个回答倒是让初一有点意外，正当他想再深究一二的时候，终于，当事人还是主动开口了。

    “人是我杀的，和我大哥以及弟兄们无关。”陆拾鹿先看向肆拾兕，接着又转身面向三人：“那两个家伙越界到巨角林里捕猎，被我抓了个正着，我一气之下便现出原形，将他们灭了口。”从头到尾，陆拾鹿的语气都很平静。

    “你个白嘴老鹿也太狠了吧，人家偷个猎而已，你就要把人家戳穿碎骨？”唐棠打抱不平道。

    陆拾鹿看了她一眼，不过并没有解释什么。接着，它忽然一个转身，然后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面向肆拾兕：“肆哥，杀人之事是我的错，但看在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上，求你能放我一条生路，允许我自行离去。”

    还没等肆拾兕发话，唐棠就先忍不住插嘴嘲讽：“你这家伙变脸变得够快的，真是我见过的最没骨气的妖怪。”

    初一给她使了个眼色，不过他也想看看对方怎么处理这个麻烦。

    对面的肆拾兕双眼一直盯着面前跪着的兄弟，最终，它也只是叹了一口气，“你走吧。”

    这时周围的小妖们都忍不住了：

    “肆哥！”

    “陆哥！”

    一众小妖都想上前再劝。

    不过陆拾鹿得到肆拾兕的应允后，却没有一丝犹豫，只见它立马起身，再向面前一拜：“谢肆哥！”

    然后，它便转过身来向林外走去。

    当它经过初一三人身边时，唐棠就要出手拦下，然而一只胳膊却先行将她挡了下来。

    初一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先不要参与。最终，陆拾鹿的身影还是在众人和众妖的注视之下，消失在了巨角林中。

    广场中央的肆拾兕这时却站起了身，向面前三人中间的初一“提议”道：“你叫林初一对吧，我们俩单独聊聊可好？”说罢，也不等初一答话，就自顾自地向身后的林中走去。

    初一在原地只思考了一瞬，便先向身边的同伴点了点头，然后就抬脚跟在肆拾兕的身后，与它一起进了林中。

    在走出了大概三十丈左右的距离之后，肆拾兕终于停了下来。期间，初一一边跟在其身后思考着对方的用意，同时又一直与它保持着一丈左右的距离。虽然他并不觉得肆拾兕会对自己出手，但是他也不想大意地和这样一位格斗怪兽近身。

    肆拾兕这会儿走到了一棵茂盛的红花树前，接着，它竟然单手将那一人才能环抱的大树连根掰倒，然后就转过身来坐在了那倒下的树干上，面对着初一说：“初一兄弟，你知道老陆和我认识有多久了吗？”

    “肆兄，不论如何，我回去之后都需要如实汇报你兄弟的所作所为。”初一看着即使坐下也与他一般高的肆拾兕，虽然心里对对方的实力感到震撼，但是他还是没有任何掩饰。

    “恩，正是因为老陆知道如果它留在这里，我肯定会保它，所以它才会选择主动离开。”肆拾兕看似是在解释。

    初一顿了下，然后还是回复道：“但这两个村民是它亲手杀的，这个是事实。”

    肆拾兕听罢又叹了口气，“老陆的本体是一只白唇鹿，它的家人都死在了猎人手下，老陆当初也是因复仇之恨而化妖。在给家人报了仇后，它就碰到了我，我教它控制住了它的仇恨之欲，它因此也就一直跟在了我的身边。”

    初一这下明白了陆拾鹿为何对那刘家兄弟的偷猎行为反应如此之大，不过他心里还是没法认同对方的这种做法。

    这时肆拾兕却话锋一转：“你可知我与红花村的协议？”

    初一点了点头：“村民们不许进入巨角林，并且每年给你上供一定数量的红花。”

    肆拾兕听完后笑了起来：“这是方老头给你说的吧？”

    初一又点了点头，只是这次却带着些疑惑。

    “其实也没错，不过，他少说了最后的一段话：我保红花村方圆三十里内的红花林里没有猛兽和妖怪出没，以让村民们安全地采摘红花。”肆拾兕将那协议补充完整。

    初一盯着肆拾兕，然后露出了苦笑：

    “肆兄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巨角林是待不了了，这事你们律宗肯定也得做做样子，不过老子天下可去。这黄庭大陆这么大，找不到地盘，抢一个过来也行。”

    初一听罢也笑了起来。

    “所以你不怪罪我们赶走了你最好的兄弟？”笑完之后的初一问得很认真。

    提到陆拾鹿，肆拾兕不再把目光放在初一身上，而是转向远方：“其实，老陆算是被我拴在了这小小的一隅巨角林中，它自己出去闯荡可能会更有成就。至于安全我更不会担心，它虽然武力不如我，但心智绝不在我之下，你们想要抓到它也不会那么容易。”

    初一对此不置可否。

    “对了，你手里的那所谓的鹿茸碎片可不是老陆的。”

    这话着实让初一一愣。

    “老陆的鹿角是它最锋利的武器，金石都可戳碎而无碍，更别提戳个人了。”肆拾兕似笑非笑地盯着初一。

    然而还没等初一从中反应过来，它又继续补充道：“另外，老陆虽然曾经对你们人族有很大的恶意，但是在跟了我之后的一百多年里，它的心性已然平和了许多。不过近几年来，我能明显得感觉到它有了些不太好的变化，我怀疑它的背后应该有什么其他的存在在煽风点火。”肆拾兕说完，充满深意地看了初一一眼。

    “我不希望我们之间产生冲突，人妖已经和平相处两千多年了，绝大部分现存在大陆上的妖怪，应该都是如我一般的想法。但是，也有一部分像老陆这种，过往和人族有些矛盾的，稍微被引诱拱火，可能就会走向另一条道路。”

    肆拾兕最后的这几番话让初一也陷入了沉思：

    “拱火？会是谁呢？”他心里却完全没有答案。

    当他和肆拾兕回到广场的时候，同行的天焱和唐棠因为等候许久，已经处在打算和群妖硬拼的边缘了。然而三人还没交流几句，肆拾兕就下了逐客令，让小妖将他们送出了林外。

    回村的路上，初一向两人解释了犀鹿二妖在里面唱的那出双簧，而关于红花村与肆拾兕的协议，他却并没有向二人提及。

    回村后，他们在议事大厅里，向村长以及村民们讲明了事情的经过，也提到了律宗会继续缉拿陆拾鹿。方村长当即决定晚上举办宴会，以感谢三位壮士帮村里恢复和平。

    黄昏时刻，酒足饭饱之后，天焱已然回屋看书，而唐棠也喝得烂醉熟睡。这时，初一走到了正坐在村口的石凳上看着几个小童玩闹的村长身边：

    “前辈，在下有个疑问，希望你能给我解解惑。”

    村长抬起眯着的眼缝儿看了他一下，“但说无妨。”然后他的目光就又回到了面前的几个顽童身上。

    然而初一并没有张嘴，他先是打量起了眼前的老人：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太多的痕迹，夕阳扫过他的面庞，却也驱不走那深刻的皱纹里的阴影。接着初一又顺着村长的目光望去：此时场中的一个小童的母亲，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揪着那一个应该是玩得忘了时间的小孩的耳朵，就要往家里领。村长见状也嘴角微扬，不过依旧没有打破他与初一之间的宁静。最终，初一还是选择了翻篇：“我就是想问问，能不能送我点红花留个纪念？”

    听到这话，方村长露出了略微惊讶的表情，转而大笑着应允道：“当然没有问题，我们村里别的不多，就是红花管够。”

    就在初一厚着脸皮和方村长讨要红花之时，一个村民气喘吁吁地跑到了两人近前：

    “村长，不好了，那巨角林失火了！”

    巨角林早上的红还生机勃勃，而此时此刻，冲天的红却只代表着湮灭。

    “这肆拾兕跑得倒是挺快。”站在那漫天火光前，看着已然倒塌下去的立柱，初一心里一阵腹诽。

    这时，两个村民从巨角林两侧探了风回来。

    “怎么样？”方村长赶紧问道。

    “周围一圈都埋了土，林内应该全烧了，林外倒是一点事儿没有。”

    初一三人听到这里交换了个眼神。火起之后村中就炸了锅，唐棠也因此被闹醒，然后与天焱一同赶了过来。

    方村长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燃烧之中的巨角林。

    不知是不是错觉，初一仿佛从方村长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第二天正午，方村长和村民们都来到了村口，亲自送别初一一行。在初一昨晚的“央求”下，村长特意给三人每人装了两升红花茶和两斤红花。临别时，那位热情的黑皮肤大妈还给了初一一个飞吻，吓得还没坐稳的初一差点从马上掉了下来。

    离开红花村前的最后一刻，初一看向正挥手送别的方村长，村长对着他缓缓地点了点头，他则郑重地向对方鞠了一躬：

    “保重！”

    同一时刻，距离红花村并没有多远的某个山洞内，两个黑乎乎的影子正凑近着低声交谈。

    “真没想到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其中一个绿色头发的影子感叹道，这位正是之前从巨角林中出走的陆拾鹿。

    “你早该有这个觉悟了。”旁边一个佝偻着身躯，但看不清面容的身影发出了一声苍老的回应，“你那位兄长太迂腐了。”

    陆拾鹿收拾了下心情，向对方点了点头后便不再惆怅。

    “这才像话。过段时间我会跑一趟林域去与温大人碰头，到时候引荐下你。你小子可别在大人面前露出犹豫不决的样子。到了那会儿，可就不是打我脸这么简单了。”

    陆拾鹿听到那个名字以后，身体微微一震。佝偻身影看到这一幕，这才满意地笑着向洞中深处走去。陆拾鹿转过头望了一眼身后洞口的亮光，接着，它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便跟着前面的那位，一同进入了无尽的黑暗。

    一些乱七八糟的知识：

    “小儿村头坐，我破村中祸；红花红日红火，踏马难得快活”落红-林初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