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起笔,徐来在纸上一笔一划的写下五六十个字,他越看那些字越不认识,那是自己写的吗?
徐来写完了,放下笔,一动不动,段姓男子点头,身边有手小心翼翼的拿起纸,交给段姓男子,这个男人看了看纸上的字,又看了看徐来的脸,满意的笑了,他转身走了,其余的手下也跟着要离开,但段姓男子刚走几步,扔出一句话:“给他个痛快吧。”
那些五官奇丑的手下回过头看着徐来,发出嘿嘿嘿的笑声,听到那句话,看到这一幕,徐来呼吸变得急促,心跳也跟着加速,他后撤到墙角:“我不会向上告发的!你已经给了我十万两黄金了,不是吗?”
那些手下皆是疑惑,走了一半的段姓男子缓缓停住,徐来又说:“我也说真的,我绝不会告发的,我,我真的很需要活下去,我我,我”
“嗯。”段姓男子做了回应,然后摆了摆手,示意手下撤退。
那些喽啰们又多了一层不解,但没多说什么,跟上了段姓男子的脚步,离开了万鹤楼后院。
徐来一个人坐在马棚里,他看了看天,奇怪,没有下雨,天气还格外的好,阳光明媚,白云蓝天,他哭了,暂且就用泪水代替雨,用痛处代替风吧。
为什么这么明媚的天,我睁眼却如此灰暗。
段思怡搂着她王兄的胳膊,走了一会儿后实在忍不住问:“王兄,为什么不杀了他?”
身后的小喽啰们也跟着起哄:“是啊是啊,我打他就是打蚂蚁,捏死他一念之间啊头儿,为啥留着他?”
段姓男子面露讥讽:“你们这几张臭嘴,杀了他还不到处传?让他活着就是留个我合法买头衔的证据,让那些钱派的人找不到空子,他活着他就只能说这卖榜书是他写的,他死了才不好解释。”
“那他说是我们强迫他的怎么办?”
“强迫他什么?”
“强迫他写卖榜书啊。”
“不不不,我上去后,这世上就没有强迫他写卖榜书人,只有强迫他冤枉我的人。”
徐来哭了一会,走到焉福身边,低头看着焉福,一半在这儿一半在那儿。
活动了几下筋骨,徐来把焉福的头抱起来,放到了不远处的柴堆上,又放上干草,把头烧了,烧成了灰,被徐来埋进了土里。
徐来拖着焉福的身体离开了后院,他拖到大街上,人们都用一样的目光看着他,他拖着马的尸体在大街上走着,一直拖到了一家客栈前,他先是拍了拍身上的土,又擦了擦嘴上的血迹,之后简单捋了捋头发,这才走进客栈,找打掌柜的,问:“掌柜,你这客栈,要驴不要。”
掌柜的说要,他带着掌柜的走出客栈,焉福就在那儿躺着,徐来说这回死一头驴,可以便宜点卖给客栈,掌柜的笑了,他打量了几眼徐来,又捏了捏焉福的大腿,知道是刚杀的,他开始检查焉福的屁股,徐来知道这是看畜生有没有隐病,最后用手指抹了一下焉福的断颈,沾着血的手指放到了鼻子上,掌柜的闻了闻,“嗯,血还是新鲜的,只不过流干了,可惜,不然大补!”
“多少钱?”徐来声音很大,他故意的,故意嚷给掌柜听的。
掌柜的良久才看向徐来,冷冷的道:
“我们不要。”
徐来问:“为什么?新鲜的也不要?”
“要,新鲜的驴我们当然要,但这是驴吗?”
“他是不是驴重要吗?他本身比驴贵,比驴好,跑得比驴快,长得比驴还好看,您挂上马肉牌子,赚的铜子儿不就更多了?”徐来声音变小了。
到客栈里吃饭的,大多都是平民百姓,有钱人都去万和楼这种地方了,这掌柜的从小就在这里做事,自然处处想着客栈里的顾客是否能消费得起马肉,他脑子转的很快,徐来说完他立刻接着说:
“不不不,驴固然低贱,生得丑陋跑的还比马慢,但驴的肉其实比马更补,两者都补,马只补内,而驴内外皆补,驴能吃十年苦,马只能跑一天路,肚子里进了驴肉,就能多背些货,多走些路,多坚持些时间,吃了马肉则不一样,进了肚子,极难消化,到嘴时美味,睡觉时不饿,因为他难消化,但干起活来,那就不得了了,力气还是吃饭前的力气,精神还是吃饭前的精神,所以你说,是这低贱的驴肉好?还是名贵的马肉好?”
徐来叹了口气,这口气一出去像是泄了气似的,几乎要累倒在地上,掌柜的上前询问:“小伙子啊,你没事吧,你是不是中暑啦?”
“我没事,掌柜的,多谢关心。”徐来定住身后在马的尸体跟前跪了下来,他尽量不去看马断掉的脖颈,那里血肉模糊,腥气十足,徐来摸了摸马的蹄子,不回头,问:“便宜也不买是吗?”
“便宜可以买。”掌柜说。
“您开个价吧。”徐来说。
掌柜围着焉福和徐来转了一圈,捋了捋下巴上的胡子,他说:“十两白银。”
徐来:“我卖了。”
徐来接过十两银子,离开了客栈,之后一路向南走,他记得那里的水很好喝,所以他一直走着,在阳光下走着,他的衣角有些脏,面色很是憔悴,但在外人眼里他很普通,他根本就是平常人,一般人,普通人,谁会想到他其实是个状元,没有人想到,所以没人看他,没人关注他;这时候的徐来觉得自己很不舒服,身体很虚,应该补补,但离他记忆力的那家客栈还有一段距离,于是他还是继续走着,在光天化日下,他却有种烈日灼心的感觉。
终于到了,徐来走进客栈,人依然很多,跟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情形没太大区别,徐来叫了店小二,店小二精神的小跑过来,徐来说要三碗水,店小二拿了一大壶水过来。
徐来咚咚咚的喝了很多,店小二不忙,于是就走过来开玩笑,“客官海量啊。”
徐来笑了,店小二也笑了,徐来问店小二还认得他吗?店小二摇摇头,说自己小时候被牛尥蹶子踢过脑袋,所以记性不好,徐来笑着说没关系,接着要了一壶竹叶青,竹叶青是好酒,他的家乡苏州就有竹叶青,买的很贵,这儿更贵,徐来还是要了,喝了几口,确实好喝,徐来喝上劲了。
徐来喝完睡了一觉,趴在桌子上,流着哈喇子。
渐渐地清醒了,徐来睁开眼,还在客栈,外面下着雨,雨声哗啦啦,店小二坐在一边看书,其他人有的回二楼房间了,有的回家了,空旷的一楼只有徐来和店小二两个人。
店小二看到徐来醒了,便随口问:“你家在哪儿,我有伞,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小二哥,你真是个好人哪。”徐来有气无力的说,
“外面的雨真吵。”店小二放下书,看着门外面密密麻麻的细线,惆怅的说:“难得能挤出点时间看书。”
“一会儿就打烊了,你要开房吗?”店小二说。
徐来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不了,你在看什么书?”
“金刚经。”
“好看吗?”
“哈哈哈哈,看不懂。”
徐来也跟着笑,随后面对大门坐下,看着外面雨,他说:“金刚经很有意思,它说,你想超脱,便可以超脱,它还说,一直向西走就能找到超脱的出口,当年菩提达摩就是从西方来,创立了禅教后渡人们向西方去。”
“那里有什么?”
徐来笑道:“看来你记性是真不好啊,那里,有超脱一切的出口。”
“公子懂得真多,书上确实一直说西方好,西方妙的。”店小二抓了抓头,不好意思的说。
“没什么?那来两壶竹叶青吧,我要走了。”徐来站起身对店小二说。
店小二也站起身,他先是去哪里两壶竹叶青,后又拿了把雨伞,竹叶青交给了徐来,雨伞自己拿着,徐来看着他,他也看着徐来,徐来不解了,店小二突然恍然大悟想到了什么,他说:“哦!这外面雨太大,我送你。”
徐来说不用,店小二并不强求,只是说了句:“行吧,客官你要小心路滑。”
“你那把伞多少钱。”徐来突然问。
“这把伞?”店小二看了看伞,迟疑了一会,说:“刚买的时候十五文钱。”
“我买了。”徐来把手伸进怀里摸索着,然后掏出一锭银子,“这是十两,算上酒钱吧。”
“行。”店小二收下银子去兑钱,走到柜台后,开始算账,一壶竹叶青十一文,三壶就是三十三文,那把旧雨伞他要买,就给他凑个整数,四十文吧,一两银子顶十文,找他六十文。
店小二拿着三吊铜钱走出柜台,刚要去找徐来,放眼望去已经没有了人影,走过去后,更是没有,反正是没有,店小二快速走到门前探出头去,淋了一头雨水还是没有看到徐来的人,回到原来交谈的地方,店小二坐表情疑惑,看着桌子上的雨伞已经被拿走了,书上自己看的金刚经书封上还留下了一行字:“敢持醉胆问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