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城镇有两三家电影院,设备也相当完善,有最新式的制片机,并配备有西洋音乐师,戏院内还设有衣帽间、会客厅、酒排间,经常放映著名影片,影院基本上都是楼上楼下,座位大约有一千六百个左右,全为上等藤椅,排距非常宽阔。
新上映的电影海报,一般会刊登在大公报上,“电影新刊”也会定期选出影后和影帝,明星们受到影迷的热烈追捧,所以能够当选是很光荣的事,但也有个别的不喜欢被选上,他不愿意成为妇女太太们的消遣对象,认为只要做好演员就可以了,并不情愿成为什么明星。
新华影院里,正在上映当选影帝的一部黑白片,此时是一对男女要亲吻的浪漫镜头,影院内鸦雀无声,观众亟待这一刻,然而随着一声吼叫,幕布前跑过一个人,紧接着几个宪兵追了上来,恰好挡住那两张碰在一起的嘴,一位矮胖的观众非常生气,他嘴里骂着“他妈的,退票!”一把将礼帽甩在地毯上,露出他的绝顶,一旁的妻子嫌他丢人,就丢下手帕,害羞离席。
手帕上有繁花,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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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似火,水天一色。
长亭边,“你还好吗?”静训喜极而泣。
他是她的绿野,若失去便寂漠荒芜。
“我没事,他们放了我”周围出奇安静,可他音色飘渺,难以捕捉。
静训感觉眼角湿漉漉的“你没事,我便心安了”
“天气转凉,多加衣服”
“你的消息便是好天气,所以我不冷”
她冰凉的手在他手中,楚楚动人的脸在他的唇下。
“以后别再那么冲动了”她捧住那张英俊的脸。
“怎么会,我永恒的冲动是你”恍惚间,红花喷出火焰来,他眼神如炬。
“我很想你”或许是火焰给予她勇气。
“我一直都在想你”他拥她入怀,轻捧那韶颜,吻住她的唇。
轻柔如水,劲烈如火,她想抱紧他,却力不从心。
静训含泪醒来,绣枕被汗水浸湿一片,竟然是闺梦一场!
从药铺回来后她喝了中药后昏睡到现在,原来与文青江的相遇是一场梦,最是那枚旁若无人的吻啊,静训扶摸着滚烫脸颊不禁羞涩难安。
文青江落寞的回到单身寓所,回国后,母亲卖掉乡下田产,为他私购了这套公寓,说是教官宿舍外的休憩之所,房间布置温馨,三室一厅,一榻卧房,一座书屋,另有小厨房,后门是小草坪,白天栖息,晚上可瞭望星辰,之前他还觉着完美,此刻却倍感失落,在脱掉外衣时想起她凝噎模样,心情顿时纠结起来。
书房有动静,举枪而入,窗外有鸽子,透过纱幔观察外面,没什么异样。
他站在窗前,从烟盒里抖出一根,懊恼的点燃,然后吸烟凝望远方,那苦涩神态仿佛在消释着刻骨思念,又好像在生自己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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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婉婷压住怒气,眼中喷射出决斗光芒,是她去求父亲说情,不料他不领情,还将她丢在司令部门外,自己可是去接他的,他冷漠的态度和几年前如出一辙,甚至都没记住她芳名,穆婉婷是越得不到越要得到的性格,文青江为那女孩打抱不平时流露出的爱意,更是撩拨她的挑战欲。
她进家后便将手套甩在藤椅沙发上。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穆太太急切地问。
她委屈的“人家不领情”
“真是的”她母亲赶紧递给女儿一杯水。
穆婉婷回忆静训的脸,酸溜溜的“那女孩儿一定有她的过人之处”
“谁啊?女学生吗?我女儿哪儿比不上她了”穆太太打抱不平,她想起了几年前两家人的承诺,尽管没有正式定下亲事,可她认为那个媒妁之言是算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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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皓月当空,院中的紫丁香树清香扑鼻。桌上有一份报纸,一定是叔叔留在那里的,他上夜班前为她煮了梨水,看着她把药喝下后,才放心出门了,叔叔供职的报馆业务还不错,近期因推出电影评论版块,所以报纸销量倍增,李荣会定期带当天的报纸给静训。这会儿静训退了烧,感觉身体轻盈了许多,才随手翻看那报纸,因为里面的一篇文章是她帮着叔叔修改的,所以叔叔特意将报纸放在那儿,还在上面压上一包板栗,那是一篇关于近期上映的一部影片的报道,另附新当选的影帝金焰的漫画,静训看着漫画,黯然神伤。
“你的意思是你很英俊?”
“他们说我长得像金焰”
俩人在巷子里的对话浮现脑海,病情好转的她又担心起来了,刚才梦里的文青江好好儿的,她祈祷那些人对他少些折磨,这几日她的心仿佛被抽离了。
这时屋外传来动静,门帘掀起,学敏不期而至。
她手捧白粥,像百灵鸟般坐到床边来。
“你怎么来了?”静训起身靠枕半躺。
“荣叔捎信儿给我,叫我晚上陪你”学敏把粥放桌上晾着。
“晚上不回去行吗?”静训虚弱的问。
“行,正好我也不想见着那老瓜”
“老瓜?”“对,老瓜”她窃笑。
老瓜是学敏继父,经常醉酒晚归,今天破天荒地待在家中,她猜他怕是输了钱,躲着不敢出门。
吃完粥后,静训感激地说“你真好”。
夜里,文青江从鸽子身上取下了一张字条,读完后用火柴烧成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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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从宪兵连回来后,穆婉婷几天都没未出门,下午三点一刻的时候,她懒在床上,接到向雪怀的来电。
“赏光出来喝杯咖啡吧”办公室里,他转动着一支笔问。
“我不是打了你吗?你不生气?”
“已经有人在传我们的绯闻了”他尽管心里这么想着,却不敢说出口。
在大家的印象里,他平素是个很绅士的人,上台阶时会揽一下她的腰,甚至有时会替她拿包,在宪兵司令部也是响当当的有头脸的人,自己毕竟是大家闺秀,为人处世上还是讲究一些礼仪的,但在大庭广众之下一时冲动打了他,穆婉婷感觉失态。
“没——什么,我只允许一个人对我使性子,那就是穆小姐”这时他拉长声调说。
“那好吧。江边有一间叫巴尔干的咖啡馆,就那里吧”
“嗯,我已经定了位子”
“你怎么知道的?”
“我把所有的都预订了一遍,肯定有穆小姐喜欢的”
“哦,向营长费心了”
“您需要打扮多久?公主大人?”
“嗯,不好说,我需要打扮么?只是和家母有些事,你先去候着吧”
“已经在你家下面啦,不信你看”
穆婉婷赤脚来到窗边,发现他从车里向她招着手。
就这样,一次扇耳光事件,竟然出乎意料地推进了向雪怀和穆婉婷的关系,
然而向雪怀因为接到松下关于茶杯指纹的电话,所以斗胆放了穆婉婷的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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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菊花展的事,郝杰派文青江去农学院取照片,据说报馆的记者拍下当时盛况,因爱心司仪的事,就没将报道发到报纸上,他只是洗印后送到了农学院。郝杰近期想做展板,需要在橱窗里放几张照片,所以派这位“肇事者”前去,一是他办事放心,二是想让他通过取照片来缓和一下关系。
那日宋卓声带家乡特产来文教官寓所,尽管他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是如何摆脱守旧的父亲来当兵的事,但最终的目的是报告静训生病,文青江听后表现得若无其事,但心里却像吊了一块儿石头般难受。
待事情办妥后,文青江开着吉普车准备离去,然而在他必经的地方,她抱着几本书,颇有心事的走在开满木槿花的道旁,他放慢车速,跟在她身后。
天空飘起了第一场秋雨,这个城镇下雨是常事,但大多时候都是蒙蒙细雨,有时会持续一天一夜,所以城镇的空气湿润,植物常青,每当雨天,灰白两色的房屋被洗刷得一尘不染,道旁的繁花鲜艳夺目,整个城镇一派清新气象,仿佛一副水墨画。
“小心淋湿”他为她撑起一把伞,当她投去惊讶、欣喜、幽怨表情的时候,他正饱含深情地注视着她,“跟我走”他轻声说。
他载着她驶向江边。他衬衣袖卷得很高,露出肌肉线条很好看的手臂,静训从倒后镜里发现他满怀心事。
她随他走过江边长廊,登上台阶,便来到了金凤阁茶社。
茶社还属王府街,她和学敏经常去的那家叫岚光阁,小二楼,后院有亭榭,宝蓝色的屋顶,滔滔河水从雕花的木窗下流过,安静、干净、设计简洁,还有风味小吃,
他倒着茶,纨绔地笑了笑“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在身边倒下,被炸飞,身体变得血肉模糊,而自己却无能为力,除了继续拼命地射击,尽量让自己活下去,但是我活了下来,所以我想安身立命,过逍遥日子”
静训发现事情不对劲,默默地坐着。
“我清晰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冒着危险救了我”他几乎用一种很客气的口吻总结了静训认为的浪漫的邂逅,她一时不相信这会是文青江的风格。
这时他为她加了茶水说“所以跟我在一起就是不尽的危险”
她温婉的笑了笑问“你是要告诉我什么事吗?”
“我们不能再见面了”他紧接着她的话说。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你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么?”静训楚楚可怜的问。
“不是,我想还给你一个新的开始”
“如果我认为那是深渊呢?”
“有一天你会明白的”他并不看她。
“我可以等!”她很坚决。
他终于放狠话“只是过客而已”
那一瞬,泪水在眼中打转,一阵眩晕感席卷全身,她对他有些恨了,突然像一个遇难王子出现在她家中,突然变成了合作伙伴,突然在大庭广众下替她慷慨陈词,让她一次次失而复得,可这时说只是过客。
“知道了”静训几乎是跑着出去的,文青江追了出来,但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在长长的林荫道上,文青江独自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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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杰教育长爱人是一枚妥妥的影迷,因听说金焰受邀出席映后照片签售,所以缠着丈夫陪自己去看电影,俩人说好在影院门口见面,这位教育长平时日理万机,对夫人疏于陪伴,因此今天让助理提前买了票,待忙完后准备和夫人会和。
文青江回去的时候,郝杰已经穿好大衣,准备离开。
“太好了,你过来”他唤文青江坐下。
他把装有照片的信封放桌上“农学院的教务长说是认识您,他向学院解释了这件事,学院答应不再追究此事”
“那就好了,今后注意,不要影响前途”郝杰语重心长的说。
文青江起身问“您这是要出去?”
郝杰兴奋地“是啊,答应太太看电影,好久没陪她了,说是有影帝签售”
“需要我送吗?”文青江戴上帽子问。
“不用了,小金顺道送我”说完后郝杰便匆匆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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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开场前,买好票的观众会在雨篷下聊天,在室内喝饮品,今天人满为患,电影票一售而空。李荣看侄女失魂落魄,就弄两张票给她,劝她散散心,俩女孩提前来到影院,大约半小时后,放映要开始了,人们陆陆续续的进场。唯独不高兴的是郝太太,他的丈夫想不起来将票遗落在哪里了,俩人尴尬地站在售票窗旁,等是否有人能来退票。
向雪怀接到何处长的命令后,带着方科长和几个弟兄离开宪兵连。
电影马上要开演了,郝太太满面愁容,郝杰更是垂头丧气,俩人准备打道回府,可这时文青江却意外的出现,这简直是雪中送炭。
他将车唰地停在二人面前,急速下车。
“您是不是忘了这个?”文青江递给郝杰两张票问。
郝杰感动到痛哭流涕,他这才想起来,是自己把票忘在办公桌上了,他激动的握着这位下属的手说“你真是及时雨”于是夫妻二人匆匆打招呼,急忙进了场。
售票厅旁墙上贴满了海报,有已经上映的,也有正在上映的,文青江看了一会儿,顺便抽支烟。
就在他准备开车离开时,几辆带兜车胡乱的停下来,透过倒后镜,他看到向营长和方科长横穿马路,急匆匆地朝这边儿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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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幕上一对男女准备要亲吻,影院内鸦雀无声,矮胖观众屏声息气,等待这一刻来临,可这时随着几声吼叫,幕布前跑过一个人,紧接着几个便衣特务追了上来,恰好挡住那两张亲在一块儿的嘴,矮胖观众终于忍无可忍,他蹭的起身,大喊到“他妈的,退票!退票”他和上次一样一把将礼帽甩在地毯上,露出他的绝顶,观众哄笑,紧接着传来几声枪响,惊慌失措的观众不再看电影,纷纷四处逃窜。
混乱中,静训和学敏跑散了,她兜兜转转的来到了放映室,里面空无一人,只有放映机滋滋的声音,放映员大概也是躲避去了。
屋外传来枪响,她一转身碰到一个男人,抬头望去,原来是他,他表情很复杂,眼神惊鸿,对视良久后,静训忽然意识到自己只是过客,所以生气的走开。
他及时拦住了她“先待一会儿,外面很危险”
胶片不知怎的又倒回来,重新放映起亲吻画面来,屋外枪林弹雨,屋内光线朦胧,俩人盯住放映机愣在原地,这时镜头里的男女开始亲吻。当俩人再次对视时,他眼中闪现出特有的危险眼神,令静训不知所措,他突然吻了上来,她慢慢闭上眼睛,屏幕影影绰绰,雾影婆娑,仿佛时光交错,二人仿佛卷入到更为久远的故事的褶皱中。
这时有人突然闯入,是向营长,他举着枪愣在原地。
静训迅速推开文青江,对着他的脸就是一巴掌“渣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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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
吃完粥后,静训说“你真好”。
“谁让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呢”学敏小声的“他们放文青江出来了”
静训面露喜色“果真?”
“果真,即使他不找你,也是他有苦衷”
“你是怎么知道的?”静训很诧异。
学敏得意的“我有专线”。
方科长已盯梢一天,文青江整日未出门,下午宋卓声到访。方科长如实做了汇报,可营长却问他是否有女士来,他不知道他问的是李静训还是穆婉婷。上次穆婉婷接文青江时,他和营长曾亲眼目睹,尽管营长嘱咐特别注意文青江和李静训,然而方科长却知道,穆婉婷是他通向康庄大道的垫脚石,他不会允许自己的花被别的蜜蜂吸引。
没明没夜的盯梢,连个媳妇儿都没有,这种工作啥时才是个头呢?方科长越发郁闷了,他点烟吸吮起来,这时宋卓声从文青江公寓出来,嘴里叨叨着,扔了一些东西到垃圾桶里去了。
在宋卓声离开之前,文教官给他一个纸团儿“出门时顺便儿帮我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