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务营的人关了文青江一整天，不闻不问，甚至不给茶饭，似乎在消磨着他的意志，好从他嘴里挖出点儿对他们有利的东西来，因为仅出于对评选结果的质疑，抓他的理由就显得很苍白。
在关押他的二十四小时里，向雪怀也拉起窗帘思考起对策，从文青江的档案来看，他留学土耳其，智慧超群、英勇无比、上尉头衔儿，再无其它特别之处。
机关算尽的向营长终究还是做得太过分了，说实话对于部长女儿来说，得不得这个爱心司仪又有什么关系呢？怪就怪那虚荣心强的穆夫人，她经常把漂亮女儿作为炫耀的资本，却又因为没生下儿子而耿耿于怀，向雪怀敲敲脑袋，自己怎么就听了她的话呢？如果这种事上了报纸还不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柄吗？他赶紧拨通了报馆线人的电话，嘱咐他们封锁消息。
关押文青江的囚室只有一扇小窗，月光透过布满蛛网的玻璃照亮着泥巴地，他发现有一只小老鼠跑过，就从衣服兜里翻出一颗糖豆扔给它，一并带出来的，还有那块失而复得的手帕。
手帕本来是还给了静训的，可那天俩人买烘山芋吃，就又丢在那里。
俩人走街串巷的点点滴滴记忆犹新。
当时自己把滚烫的山芋来回倒手时烫到了手，她连忙为他吹手。
“谢谢你，又让你破费”文青江把山芋分一半给她。
她虔诚的接到手中说“破费掉男生买单的传统也好哇”
他怔怔的望着她“嗯，女生买单的山芋飘着一股仙气”
“你看，你分给我一块大地的红色”她将山芋捧在手帕里，靠过身来轻声说到。
他闻到一股无与伦比的天然的甜味。
第二天自己又从山芋大娘那里找回了手帕。
泥巴地只有一小块儿是斑斑斓斓的疏影，这会儿，他一直想着她，想着她的生动，想着她专属的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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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钟的时候，向雪怀走进审讯室，摘下皮手套，坐到文青江对面来，文青江双手握在桌子上，神色自若的瞅着他。
向雪怀凑近木桌，第一句便是“突然发现你在列车上就骗了我，心里那个难过啊”
“你想要怎样？”文青江不想和他有任何废话。
向雪怀面部突然阴沉下来“那我们就开门见山吧！那姑娘是你什么人？”
文青江词言义正的“不要因为不公正而毁了一个有前途的人”
“昨天的活动本来是一个美丽的谎言”向雪怀靠向椅背，毫不避讳的说出想法。
文青江蔑视他的势力本性。
“你知道穆婉婷是谁吗？”向雪怀忽然凑近桌子问。
“是昨天扇你巴掌的姑娘吗？”上尉反问到。
这位营长一时卡顿了，不禁自嘲着哈哈笑起来。
文青江接着说“她是谁都与我无关”
向雪怀嘴角抽了一下“好吧，再问一次，你和那姑娘是什么关系？”
文青江冷漠的看着他，缄默不语。
这时向雪怀离开椅子，来到文青江身边，用威胁的语气说“这很重要，她可能涉及到一桩案子，这事儿要是调查不好，你我都得吃官司”
文青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说“可以抽支烟吗？”
向雪怀以为有所突破，就又回到座位上，把烟盒和洋火推过去了。
文青江抽出一根烟点燃，吸吮了一口说“你变了”
他的话似乎一语中的，同时让向雪怀很意外，他一时无所适从，甚至表现出烦躁来。
审讯室里烟雾缭绕，文青江唇里浮现出笑意“你问那姑娘么？”
向雪怀仿佛灵魂溢出了又回来，心不在焉的“对，那个叫李静训的女大学生”
文青江靠向椅背，暗昧地说“逢场作戏罢了”
向营长回过神来“啊，嗯，可以，只是玩儿玩儿”他假意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来。
“你知道的，女人嘛”文上尉泰然自若的抽着烟，漫不经心的答到。
“你不是要告诉我，那么为她打抱不平，也是逢场作戏吧？”向营长再凑近些问。
“为换得佳人一笑，谁都有冲动的时候”文青江依然轻描淡写地说着。
“哦，也对”向雪怀自嘲地应允到。
文青江吸口烟，笑了笑，“当时我也刚回国，就是在列车上遇见那次，抱歉对你隐瞒了身份，尽管刚开始也犹豫过，可后来还是选择了军官学校，你不是也来特务科了么？你我完全在同一个战线上啊。”
向雪怀思考了一会儿“其实吧，我也何尝不是想搏红颜一笑呢？”
“那还真对不住了，兄弟，破坏你的好事”文青江朝桌沿儿弹着烟灰。
这时向雪怀为他倒了杯水“所以，在大庭广众下破坏气氛就不好了嘛”
文青江笑了笑，看向审讯室里的刑具。
向雪怀颇为感慨的“我们扯平了，女人这种事情可以忽略不计”紧接着他站起来，抓起皮手套，思索片刻后又说“但是，那姑娘你可要注意了，一个月前，一个共产分子就消失在她家附近”他说完后紧盯住他的脸。
文青江嘲讽的“你们抓我来，究竟是因为哪一件事？”
向雪怀边戴手套边说“诶，是请，哪儿敢抓啊”
文青江勾手指示意向雪怀过来，他赶紧靠近他，他却低声说“无可奉告”
向雪怀甩门出去了，方科长进来揍了文青江，文青江对着他狠狠地吐口血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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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雪怀回到办公室后，打开书柜拿出了那支仕女图茶杯，这是在搜查李静训家时顺进兜儿里的。那天杯子还留有余温，而且她的叔叔出差了，所以，很可能家里藏着另一个人，但是凭警务处现在的技术，查出指纹是有难度的，唯一的办法就是请日本的朋友鉴定，然而刚才文青江暗示他们在同一个战线，所以，除了警务处、特务科、还有宪兵连，难道还有自己不知道的一股力量吗？文青江是敌是友？如果是敌，他沉稳有逻辑，有策略有胆识，即使是友，他也是一个强有力的、智慧和才气并存的竞争对手。就这样，一种前所未有的嫉妒，在向雪怀的心里生根发芽了，他决定对他进行二次审讯。
李静训抱膝坐在床上望着月亮发呆。学校里有很多人听说了她的名字，和穆婉婷相好的同学已经开始排挤她了，但也有像方学敏一样的，她们认为天下再没有比这个更浪漫的事情了，一个男人竟然为了一个女人不惜牺牲自己的身份，替她说话，甚至被捕，在她们看来这是一种最热烈的大庭广众之下的表白了，也有人说既然产生如此强烈的火花，那么就应该在一起。那个营长把他抓了去，接着会怀疑她们吗？自己该如何是好呢，上次在危难时刻能救他，可这次呢？她几个小时不能合眼，一想到他心里就一阵抽搐的痛。
经过盘问和对峙，文青江洞察出向雪怀身上的致命弱点，那就是攀爬权贵的心思太重，以及他骨子里懦弱的本性。更令文青江担心的是李静训，自己的正义之举使她一夜之间成为焦点，同时也让她站在了穆小姐的对立面，一向沉稳的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向雪怀问的“打抱不平”的那句话是对的，他双手埋住了脸，过了一会儿，他似乎得到了一个答案，而这个答案他自己都震惊，更不敢接受，还有比这这更“糟糕”的结论吗？他摇摇头，她是他唯一一次行动上的放纵啊，他捂着脸深吸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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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警务处何处长的家中，夫人惠玉一大早就把展览会上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你说向营长是不看上穆小姐了？他人是长的不错，做人也聪明会来事儿，也懂得趣味，但是我觉得吧，这个穆小姐……”和夫人用她三脚猫的爱情理论认真地分析着。
何处长不耐烦地“穆小姐嫁给谁由部长说了算，和你没关系，你还是别瞎操心了，我去上班了啊”。
到了宪兵司令部，何处长还没坐稳就对自己的秘书小金说：“去档案部调一份那个叫什么文青江，对调一份他的档案来”。
“我马上去办，对了处长，向营长昨天已经调了一份了”
“哦？行，有人问就说我不知道”
待小金出去后，何处长接到了穆部长秘书打来的电话。
“嗯，好好，请放心吧”何处长紧张的应允着，随后有惊无险地放下电话。
审讯室里，何处长见到文青江的第一眼，就觉得非同一般，然而文青江只是低着头并没有看他。
“你出来一下”何处长叫向雪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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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警务处的阳台上，向雪怀据理力争着，“这个文青江非常值得怀疑，我手上有证据，他也许和上次那个共产分子有关系”。
“哪个共产分子？越江吟1号？别以为都有一个江字就怀疑，也许是女的也有可能”
“再给我几天时间，我一定查出来”
“可茶杯又能说明什么呢？”
“我们找个地方，待我和您慢慢讲其中的奥妙”
“就因为他认识那女的，你就怀疑人家？再说你从那女的家里搜到什么了吗？”
向雪怀一时语塞，无助的立在那里。
但是很快他就又说“我有异于旁人的嗅觉，您知道吧？”
“这我知道”何处长来了兴趣。
向雪怀半信半疑的思忖着“就是他身上那股青草味儿，搜查那天在女学生家里也闻到过”
何处长示意他靠近一些，于是他凑过去，处长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大致传达了穆部长秘书的原话。
“可我已经联系松下先生了”向雪怀仍秉持己见。
“即使是查，也得放了查，懂吗？”何处长敲敲他的胸说。
向雪怀最后还是妥协了，“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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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雪怀再次提审了文青江，这次第一件事就是为他松绑。
仍然是那个问题，然而这次文青江释放出一些信息。
“关于那次的行动，我方也曾派人秘密追捕”文青江并不情愿的说出来。
“哦！”向雪故不敢相信，他赶紧坐下来“看来上尉是参加了那次行动的”
文青江郑重其事的“这个我无可奉告”
“如果你们每次都能配合我们的工作，我们的调查少走多少弯路”说着向雪怀就伸手拿自己的枪，准备放他走。
可这时文青江压住那枪，胜券在握的“确切的说是你们配合我们的工作”
向雪怀垂下眼帘扫了一眼，嘴角抽吧了两下后无奈的笑了。
文青江收回手“预祝你早日结案”
俩人相视而笑。
向营长忽然意味深长的“我变了吗？现在你是上尉，我也一样”他瞅着自己衣服上的军衔儿说，之后，就把枪插进腰间。
但是他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有时，逢场作戏的不只是男人”这似乎是一种暗示。
暗示也好，提醒也罢，这两个男人谁都想拥有绝对的主动权。
文青江无奈一笑“现在这个不重要了”他抓起椅背上的大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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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雪怀亲自释放文青江，他递给他一支笔，“请在这里签字”
文青江回头瞅着他，压低的帽檐下的面孔异常的冷漠。
“例行公事而已”向雪怀嘴角抽搐地一笑，于是文青江戴上手套接过笔，稍作思考后签上了名字。
文青江在士兵的陪同下走出审讯室，穿过了长长的、昏暗的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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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药铺人总是很多，可这次李静训是为自己抓药，在他被带走后自己就患了风寒，浑身乏力、头疼得厉害，脸色也不好。最近天气忽然转凉，人们出门时都加了衣服，静训也穿上了那件退了色的大衣。伙计依然嘘寒问暖，她看着他熟练又干瘪的手，心里想着“这年月谁都不容易，谁都有难处”之类的感悟，所以在接药时对伙计说了声“谢谢”，就在她要跨出药铺的时候，“李小姐，慢走哇！”身后传来他极其欢喜的送客声。
无精打采的她转过一个弯绕到巷子里去，这时一个男人说着“别出声跟我走”臂膀有力的搂住她轻盈的身体，不一会儿就带着她穿过了马路，那声音那气息多么的熟悉，在寒凉的天气里那臂弯何其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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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尘世，若有动人心魄的时刻，那便是你的一句：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