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子，你看清事实吧！久恩星系作为星空先行者，必须承担起自己的责任！让后来者不受污染是最重大的责任！指挥者不会让你回地球！联合协商会也不会同意你回地球！放弃吧！”

    祥子，无声无息的坐在躺椅上，眼神死一般的沉寂。

    德福在说完这段话之后，跟着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祥子却仿佛突然间恢复了生气，努努嘴，眨眨眼，做完这些脸部活动之后，才若有所思的说道：“牺牲，我认了。”

    “但是指挥者和那个什么联合协商会不觉得这样对我很不公平吗？按照我理解的原则，你们的原则，这是不公平的，对吧？”

    “是的，不公平。但在生命体进化权和个人利益之间，公平原则不适用。”

    “不适用也没关系。但你们总要让我活下去吧！”

    德福明显是没有预料到祥子提这个问题，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样回答。祥子也不催促，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德福。

    过了一会儿，有可能是德福通过数据端口联系了指挥者，并且得到了明确答复，这才用肯定的语气说着肯定的内容。“这个没错，你有生存的权利。”

    “很好很好，那么，我们一步步来。”

    “第一，我的躯体经过你们多次的调制，现在是不是已经获得了永生的资格？”

    “是的，就算以前没有获得调制，但在联合协商会管理的区域内的智慧生命，原则上都应当永生。”

    “很好，看来我们取得了初步共识。来来来，下一步。”

    德福一直自认为对祥子很了解，毕竟共同在异星生活了那么多年，也就是双方存在生殖隔离，否则早都做夫妻了。但今天的祥子，却完全与他之前认识的祥子不同，整个人显得信心爆棚，还摆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攻击姿态。

    德福看着眼前仿佛换了一个灵魂的祥子，没有开口回应。

    祥子才不管德福的反应，自顾自的说：“第二，你们打算让永生的我，一个久恩星系治理下的生命体，怎么度过这些永生的每一天？一直养着我，像我们地球人养猪一样吗？”

    “当然不是。久恩社会里，不养闲人，每个人都……”话说道这里，德福却反常的迟疑了起来。

    祥子才不给他思考的机会，接着德福的话语，快速说道：“每个人都应当、也都自愿向社会提供劳动，你们对待每个人的工作生活要求，按照我们说的，是以各尽所能，各取所需作为原则的，对吧？所以我也应当参与劳动。是，还是不是？”

    德福在长时间沉默之后，终于开口了：“虽然你总结的不是完全正确，但也相差不远。刚才我联系了指挥者。指挥者命令，你不需要兜圈子了，直接说你的要求吧！”

    德福的回答，虽然没有对祥子的问题给予答复，但德福所转述的指挥者的话，所代表的含义，让祥子确信，自己胜利在望了。祥子本来还准备了第三，第四，第五等等一系列的质问，现在看来不需要了。

    祥子之所以这样做，是在于久恩星系生命接触的过程中，确认他们的三观，特别是价值观，生命观，真的是符合中国古代圣人的那种标准。或者说每一个久恩星系的生命体都是君子。既然是君子，按照君子的行事标准，自己要做的当然是“欺之有方”咯。

    祥子呆坐的时候，并没有怨天尤人，而是拼命在思考，对方的态度如何，以及自己如何从中达到利益最大化。思来想去，在确认对方是君子的前提下，为自己的处理原则定下了三个基本的调子，一是坦诚，二是赖，三是缠。没错，就是耍赖的赖。纠缠的缠。第一个原则已经大功告成，现在就看他如何赖、如何缠了。

    “感谢指挥者。我的要求其实一直没变，哦哦，不是回家，而是我要补偿。我要求要回家，只不过是补偿的一种方式，既然得不到同意，那我就换另外一种要求来补偿我，安慰我的心灵所受到伤害。”

    “你不能无理取闹。舰队里没有关于这方面的任何权利，无权答应你的任何要求。”

    “我只是要补偿而已，没有无理取闹，更加没有过分的要求，舰队做得到，指挥者做得到。”

    祥子计划中的，就是偷换概念，对以往发生的事实，采取无赖的态度。回家以前是他的唯一要求，是执念，根本不属于所谓补偿的范围。而且在今天以前，他也从来没有提过所谓要补偿的要求。但祥子发现，自己的执念确实是无法实现了，他就将两者混为一谈，既能造成对方误解，引导对方围绕如何补偿的问题来进行商议。

    “你要补偿可以啊，但你不能提无理要求。你想想看，你以前要的是什么？先是要一个舰队，后来又要一艘星舰……”

    “那是我回家需要这些，现在不能回家，我当然不会再提这方面的要求。”祥子赶忙打断德福的话，还把姿态摆的很低。

    “你也不想想你开的回去吗！”德福习惯性的讽刺了一句。

    祥子根本不恼火，嘻嘻的笑了一下，“以前我不是不理智嘛！”

    德福觉得自己不能陷入祥子的节奏，于是旧话重提：“祥子，久恩星系不得不阻止你回去，你回去会给地球带来毁灭，现有的所有事例，毫无意外的证明，道标现象确实存在。”

    “是的是的，是我错了。我以前错误的认为，地球又不是你们的，毁不毁灭关你们什么关系？这已经很错了。而且还还有更错的意识，认为我又不是魔王，也不想灭世，认为根本不可能出现你说的那种我会毁灭地球，就会带去毁灭的结果。通过你的指导，现在的我相信，非自主形成的知识带来的只有夭折这个判断，我以前不理智，也根本什么都不懂，多亏你教育我，就像考试通过作弊知道完整答案，但是考生不理解其中的思路，……”

    德福没等祥子继续说下去，打断了他的话，“不要再说这些了，我们回到刚才的问题，你要什么？我这是根据指挥者的要求再次问你。”

    祥子略微思考了一下，感到自己又犯了错。即错在临时改变策略，又错在把姿态摆的太低了，反而对想要达到的目的不利。刚刚先表现出刚的一面，现在表现出柔，这是正确顺序。但是柔不是低声下气，自己一味认错是不对的。

    今天祥子的脑袋非常清醒，思路清晰，反应敏锐。在电光火石间就意识到了这些，他也马上决定改换态度，尽量让自己表现出不亢不卑的形象。“我来自被久恩星系视为处于原始时代的地球，在我出生的那个地方，我尚且不能适应当地社会环境，为政府打工，捧着是个铁饭碗，都因为不谙世事，被赶出去。这一点，我早就向德福，哦就是探查者高德发卡说过，指挥者，资料中应该有这个内容。”

    祥子停了停，喘了几口气，接着说道：“我就是这样一个生存能力差、适应能力差的普通地球人。你们打算保护我，吸纳我，最后安置我的方式无非两种，最大的可能就是把我安排回你们的主星，找个地方让我呆着。待遇好一点的话，为我提供受教育的机会，让我花上百年甚至数百年的时间去学习你们的知识，然后把我遗忘在角落里。对于我一个这么普通的个体，不了解你们的社会结构，人文习惯，风俗人际关系，饮食习惯，哦，我忘记了，你们不需要饮食，这个就不算。把我这样一个普通的人，丢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好听点是保护起来，不好听点是让我自生自灭。退一步来说，我能够习惯这些，也许需要几百年。这么长的时间占用你们的劳动成果，接受你们的赠予，实际上是白拿。我可不愿意做白吃白喝的人，我同样相信，不劳动不得食。我从你们的社会中得到的同时，也应当为这个社会做出贡献，但我却没有相应的能力，这会让我很羞愧，我的道德底线，不允许我做这样的事情。”

    祥子慷慨激昂地说了这么一大堆，差点连自己都被感动了。这些话虽然是他临时起意编出来的，但他认为，重点已经抓住了，就是紧紧围绕对方认同的价值观来做文章，简单来说，就是投其所好。

    为了看看效果，他又停了下来。但发现没得到任何反馈。这样就有点出乎他的预料，他看了看德福，德福的金属面孔上看不出丝毫表情。也没有通过动作给他暗示。他开始有点慌乱了。

    已经到了，这样的一种地步，祥子是不可能半途退缩的，只能继续。

    “另外一个办法让我成为探索者，一边工作，一边学习。我个人觉得这才是最恰当的方式。”

    “理由是什么？”大厅里响起了另外一个声音。

    祥子估计这是指挥官直接参与。心情一阵激动，终于有效果了。

    他定了定神，抬起头对着想象中的方向，用平静的声调说道：“我刚才说了我拒绝不劳而获，这是第一；我有经验，我与德福在异星一起求生，遭遇过很多类型的危险，都挺过来了。这说明我有一定的处理危机的工作经验，这是第二；第三点，虽然我不知道每一次巡航是不是要变换成员，但如果不变换，我与现在的成员都比较熟悉，能够更好的相互配合；最后，我的精神承受不了无所事事几百年的压力，我宁愿去死，也不想干耗。”

    “你的理由不成立。”

    “那就让我去死，死在外面吧！”祥子愤怒地喊道。

    “你确定？”

    “我不但确定，我还坚持要这么做！”。

    事到临头，祥子反而冷静了下来，在短短的几秒钟内，做出了这个看似鲁莽的决定。

    “你又感情用事了，祥子！”德福用指责的语气对祥子说道。

    祥子转头盯住德福，心情却更加平静。此前的各种小伎俩、小心思，都不翼而飞了。

    “德福，谢谢！”

    “以前，对那些为了追求自己的理想奋不顾身的人，我虽然敬佩但绝不会参与。更认为那些喊着不自由，勿宁死，进行决死冲锋的人，死亡毫无价值，没有任何意义。”

    祥子转过头，视线重新回到大厅的天花板那里。

    “指挥者，这样的我，错了。”

    “我汉人的先贤告诉我，之所以要舍生取义，是因为义比生更重要。我在异星挣扎了这么长时间的经验，也告诉我，比生更重要的，除了义，还有很多。某些时刻，一块矿石，一抔水，都值得用生命去交换，这时候的这些矿石、这些水，比生更重要。”

    “我坚持成为探索者，坚决不愿虚抛光阴数百年，其中的理由有很多，但这些理由，我认为你们都不会接受，就没必要浪费你我的时间和口舌。我只能说，现在我的坚持，就是比我的生更重要的事情。”

    “指挥者，有可能你是在试探我的决心，但我不在乎！我，我现在唯一的要求就是，请拿出一个办法，让我来证明我的坚决。”

    德福走前了一步，伸手搭向祥子的肩膀。被祥子用手挡住了。祥子用另外一只手抓住一浮在侧面的优优，递给德福，紧盯住德福的脸。

    “我必须证明自己。你要是想记得我，保留住优优，别给他改名字。”

    被祥子抓在手里的优优，却毫无反应。德福也没有接。

    祥子也不强迫，重新抬头望上天花板，“指挥者！”

    “九恩星系的各类生命，一直有一些出于各种理由放弃生命的个体。他们的理由各式各样，唯独没有为了追求。在我们看来，生命的自由理应包含放弃的权利，我们因此尊重他们的选择，但蔑视这种行为。”

    指挥者的声音再次在大厅中响起，“祥子，我看到了你的决心，舰队的所有组员都在注意着这件事情，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也看到了。为了追求而放弃生命是我们无比赞同的观念，我们的每一个成员都会身体力行。此外，为了我的声誉，我要向你解释一遍，我没有试探你的这种想法。好了，解释完毕。”

    “还有一件事，在你告别同时，联合协商会的决定也同时到达。完整文件已发送给优优，注意查收。为了让你及早安心，主要内容现在告诉你，一是接纳你久恩星系正式社会成员，二是任命你为本舰队实习探查者。上述命令已生效。你的要求全部满足了。最后，祝你一切顺利。”

    突如其来的喜讯，把祥子震撼的目瞪口呆。他傻傻的站在原地，脑子里嗡嗡嗡的，刚开始想用什么方式庆贺的时候，德福揪住了他的手臂，用力一掐，祥子痛的啊的一声大叫起来。他的思路都被打断了，也根本来不及回味这惊天好消息，揉着手臂被揪痛的位置，破口大骂：“你这个大沙币，你在干什么？”

    德福也不恼火，说了一句话，四个字，“范进中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