沽心桥。
一月斜钩,三山并举。
刁升斗一手举火把,一手拨草丛,探着崎岖山路,一步一步慢慢摸上山。
蒙敖默默跟在刁升斗身后,生怕他一步不慎倒栽下来。万幸刁升斗体力虽差,走得却稳。每一步都得踏实了才迈下一脚。爬上一个平坦的山岩,刁升斗弃了火把,颓然坐在地上,匀了匀气息,自顾自说道:“终于快到了,过了这沽心铁桥,就是移风寺。”
蒙敖紧两步跟上,脚下竟是一块平坦山岩。借着些微星光环视一遭,光秃秃的不见一丝草木。再往前不远,打着两根熟铁桩,在朦胧月光下泛着隐隐寒光,想来就是刁升斗嘴里说的沽心桥了。
走到桥口,几条铁索自铁桩延伸而出,隐没在浓浓夜色中,不知通向哪里。山风一起,铁索悠悠荡着,发出闷闷声响。
“这桥过不去。”蒙敖只看了一眼,便斩钉截铁下断言。
刁升斗没有回答,蒙敖怕他误会,忙又接着解释道:“这桥太险,如果走到一半后面跟着的几个人突然发难,我可不敢保证能护住你。”
刁升斗歇的差不多了,走到蒙敖身旁,把火把丢进桥下深谷,火把打着旋急坠,好一会儿才听“扑通”一声,灭在水里。
“今晚不过桥,跟我来。”刁升斗沿着悬崖边缘走了四五丈距离,探下身子在崖间摸摸索索好一阵子,从石缝里掏出一把钥匙来,在蒙敖眼前晃了晃,笑着说道:“往前不远有个小庙,前些年闹过山匪,庙祝害怕跑了。是羊角山那边的百姓修葺一番,当做粜籴粮米的歇脚处。这年节没人往来,所以一直空着,我们就去那过一夜,明早再带你去见那人。”
“筹划的这么周全,不像是临时拉我过来的吧。如果你……”
话没说完,刁升斗不耐抢过话头:“不然别怪我对你不客气。这一路你嘀咕了八百遍,蒙敖兄弟,我就是个耍嘴皮子的,要骗了你,要打要杀还不是你一个念头的事。跑不了的,安安心心跟着我,错不了。”
蒙敖哼了一声,跟在后面嘟囔着说道:“耍嘴皮子就没个好的,个个口不应心,专门骗人。”
刁升斗转过头,满脸带着同情问道:“小兄弟,你这是被骗过多少回?”
蒙敖眼神躲了一下,抗声道:“你得先说明缘由,不然我就不跟你走了。反正后面跟着的那几个人也不是找我的。”说罢转过身,作势欲走。刁升斗赶忙拉住他,附耳轻轻说了几句,好不容易才稳住他。
夜色收拢过来,刁蒙二人只剩依稀的身影在黑暗里摇晃。麻宝春身子压的很低,伏在草丛里,眼睛瞬也不瞬,直勾勾盯着那崖边两道人影,只等着两人走到铁锁中间的那一刻。
后面的魏长靠上前来,压着嗓子问道:“就那两人,怎地还不动手,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麻宝春抬手把他身形压低,低声道:“大哥还没到,等大哥来了稳妥些。你替我盯一会,我休息一下。”魏长说了句“成”,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趴好,开始监视起刁蒙二人。
不一会,麻宝春又摸了过来,说道:“老大来了。”
郝南登走到近前,小声道:“摸了情况,那算命的向在本地厮混,不晓武功,使刀的后生只知道是最近才从外面来的,没有根底,查不清来历。一会打起来仔细些,先对付后生。”
“明白,希望他功夫好些,能多撑上几合。”魏长忍了很久,只盼望轰轰烈烈打上一架。立马绰了短棍在手,起身冲上。另两人见状也不好再藏,一柄携了兵刃一前一后跟上去。
走到近前,身影开始清晰起来,蒙敖站在崖边,正拄着刁升斗的旗幡,静静立在原地。旗幡上挂着刁升斗的道袍,袍子宽大,直拖到地上,在朦胧夜色中恰似一个人形。
郝南登暗道不好,使出全力奔到两人前面,堵住蒙敖,一边大叫道:“老二老四,我看住他,你们分开两边,去找找算命的去哪儿了。”
两人会意,各自应了一声,错开身形,一左一右沿着山崖搜寻去了。
郝南登左右看了一圈,除了铁桥,周围只有两边山崖可以行走。心中笃定刁升斗这片刻走不远,找到他只是时间问题。略略定下心神,问道:“年轻人好的不学,偏整些歪门邪道。”
“天气燥热,他脱了衣服下河游泳去了。一会便上来。”
郝南登心头大乐,心道唬人也不会唬,暮春山上余寒尚在,那来的燥热一说,再者这断崖少说也有数十丈深浅。莫说一个算命的,便有百十个也得摔死在下面。心里虽是翻涌,面上却不曾懈怠,依旧死死封住蒙敖去路,把他堵在崖边。
蒙敖也不急,把那袍子取下,扔在脚边,又从怀里拿出刁升斗早前给的未吃完的熟食,问道:“你们跟了一路,很饿吧。我这有些吃的,要不吃点?”
郝南登并不打算领情,道:“不打紧,捉住了那算命的,镇上好吃好喝多的是,不在这一时半会。”
“好吧。”蒙敖解开油纸,摸出一只油腻腻的鸡腿儿坐到地上啃了起来。
半刻功夫,魏长自左边走了回来,对着郝南登摊手,表示人不在这个方向。郝南登点点头,看向右边。
片刻功夫,麻宝春捂着胸口,一瘸一拐回来了。
“怎么回事,叫他跑了?”魏长见他走得辛苦,忙跑过去扶住。
“我沿路去追,不一会就看到一个人影,戴着顶帷帽。我以为是那算命的扮成女的,伸手去捉,哪知道那真就是个女的,看着柔弱,猛地回头对了一掌。她的掌法阴柔古怪,我竟抵不住,差点昏死过去。”
郝南登听得心惊,麻宝春功夫在江湖上是有名号的,并不算差。只一合就抵挡不住,那女的得厉害到什么地步。忙问麻宝春:“那女的呢?”
“她打了我一掌就走了,应该是有急事赶路。她回头时我看了一眼,年纪不大,也就十几岁的样子。”
蒙敖也暗暗称奇,心想刚刚看面前这三人身手,也都不弱,自己勉强能应付,而神秘少女这等厉害的人,竟然才十几岁,反观自己,已经二十七了,至今没有什么突破。
郝南登此时也是差不多心思,心想幸好没招惹上,不然今晚就难了。眼下的事无非就是找到那个自称知道乐座天下落的人,好歹问出来,只等老三完事回来,再上门为师傅报仇。
一时间,场上除了麻宝春粗重的喘息声,格外安静。
魏长有些急躁,兄弟俩都怕那女子找过来,不敢闹出动静。这样下去师傅的仇几时能了。一念及此,不禁大喝一声:“仇人消息只在眼前,你们不来,我来!”说罢呼呼舞起短棍,朝着蒙敖劈来。
蒙敖见状不敢怠慢,忙丢掉手里的鸡骨头,侧身避过铁棒,抓起刀滚到一旁。魏长左手发力,把棒横带过去,直追蒙敖。蒙敖挥刀上挑,把棍拨到一边,魏长被他一带,失了重心,朝地上摔去。哪知魏长借势半空扭身,单脚站定,左手一长,猛地把短棍递出,戳向蒙敖。
蒙敖见他招式悍勇,棍儿片刻不离己身,把刀耍得浑圆,左右冲突,上下格挡,一一化解棍招。
郝南登查探完麻宝春伤势,见二人斗在一处,魏长始终难讨便宜,一咬牙,错开两掌加入战团。
郝南登入场,蒙敖顿觉压力陡增,丝毫不敢怠慢,忙使出浑身手段,荡开短棍,逼退双掌,在两人合力夹击间堪堪支撑得住。
郝、魏两人越斗越惊,今夜连番受挫,日后鹤泉山在江湖上怕是再无颜面了。俱是使出绝学,加紧攻势。以期拿下此人。肉掌翻飞,短棍旋舞,硬生生逼得蒙敖连退数步。
正斗间,忽闻山上一声清啸,一道人影飞也似直奔而下,冲着众人而来。麻宝春闻声大叫:“三哥来了!三哥来了!”
郝、魏两人忽地跳出战圈,郝南登迎上那人道:“怎地才来,等你许久。”
来人胡乱应了一声,撇开几人,走到蒙敖面前抱拳道:“鹤泉山裴绪,这几位是鄙师兄郝南登,魏长,师弟麻宝春。敢问足下大名。”
“我是蒙敖,只有个师傅,不知道什么门派。”
“呵呵,不妨事,不便说也不打紧。我们师兄弟今晚鲁莽了些,多有打扰,抱歉。”
魏长见师弟如此认错,还要争执,让郝南登瞪了一眼,只得把话给憋了回去。
裴绪继续说道:“乐座天下了帖子,约定清明那天在濯泉山了断一切恩怨,蒙兄若是有意,到时可以随我们一同前去。”
蒙敖道:“不去,你们胡乱动手,不是好人。”
郝南登听他言语,生怕激怒了魏长再生事端,忙接过话茬问道:“师弟,你这消息确实么,怕不是贼人布下的调虎离山计。”
裴绪笑道:“师兄怀疑不无道理,但这是资武堂沈希诚沈老爷子亲自传出的消息,断不会假。平白在此地纠缠已无意义,不如就此罢手下山,养好了精神只等清明。”说完又转头对麻宝春道:“麻师弟,我刚刚去追那个女子了,可惜去得晚了,没有追到。”
麻宝春站起身,苦笑一声,说:“有劳三师兄挂记,不打紧的。既然已经有了贼人消息,在这里也是白耗功夫,走吧。”
蒙敖看着几人身影远去,直到彻底消失在黑夜里,才走到崖边,揭开道袍,说:“他们几个已经走了,你出来吧。”
刁升斗缩在崖边一块凹进去的夹缝里,费了好一番力气才钻出来。扭动腰肢好好伸展一通,抱怨道:“终于得自由了!这缝也太挤了,身上给蹭破了好几块。”
蒙敖拿起那件袍子,抖去碎石砂砾,递给刁升斗。刁升斗道声谢,接过穿上,心里想道:“姓姜的害得我几番遇险,差点完蛋。这次本想着用这位蒙敖兄弟把那些江湖人士引到羊角山,为他争取点时间好跑掉,哪知他竟然主动出首,倒叫我心血白花,还做了恶人。拐来的这兄弟又该如何安顿?真真愁死个人。”
刁升斗还在胡想,忽有一人轻轻道:“你知道乐座天在哪吧,带我去见他。”
蒙敖和刁升斗俱是一惊,此时此刻居然还有别人在侧,没有被发现。齐齐回头望时,只见右边小路上站着一个少女,帷帽垂下的白纱在晚风里摇摇荡荡,好似仙子临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