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李世民越众而出,朗声道:
“大战前夕,公父曾单独召见,让我带领一支军队在不远处驻扎,以备不测。
当时我执意不从,甚至还出言顶撞,如今想来,还是我目光短浅,当真愚蠢之极。
公父颇有先见之明,算无遗策,运筹帷幄。
依我说,今日全仗公父指挥得当,方有这雀鼠谷大捷,大伙儿说是也不是?”
众将都是一怔,旋即纷纷附和:“李将军所言甚是!”
“二公子说出了咱们的心里话,没有唐公,焉有如此大捷?”
“虎父焉有犬子?父子同心,上阵杀敌,敌人望风而逃,父子俩俱有大功!”
……
刹那间赞誉之词此起彼伏。
王威只觉一阵反感:父子俩在这自卖自夸,当别人都是傻子么?
其实众将都知此次获胜的关键,乃是李世民的神兵天降。
若是这一切是李渊事先部署,总不能让人信服,大部分人都知道这是李世民在故意让功。
陈开暗中留意众人的表情,对李世民的敬佩又深了几层。
若是换做旁人,小小年纪便立下如此大功,定会在众人面前吹嘘一番,定要将功劳全部揽在自己身上。
李世民不争不抢已十分难得,还懂得审时度势,将所有功劳都让给了大隋唐国公、太原留守李渊。
也许在李世民眼中,李渊不简简单单是他的父亲,还是他要极力巴结讨好的人。
他身怀抱负,志向远大,初到太原,便开始暗结豪杰。
许多能人志士能够供他驱策,不是因为李世民这个人,很大原因是因为他是李家人,是大隋唐国公、太原留守的亲生爱子。
李世民是个绝顶聪明之人。
他不会不明白这一点,这才处心积虑的讨好父亲李渊,取得父亲的信任,以便能获重用,毕竟他不是李渊唯一的儿子。
想到此处,陈开凛然而惊:
父子关系尚且如此,何况我一个外人?
即便我再曲意逢迎、巴结讨好,关系岂能亲的过血浓于水的骨肉之情?
他们父子之间都要小心提防,又怎会完全信任我!
看来李家这棵大树仍要紧紧抱住,但又不能完全依赖。
我要努力发展自己的势力,要不断积累立足的资本,届时倘若逼不得已要与李家反目,那也不惧!
李渊听儿子如此说,捋须而笑,点了点头,颇为满意。
他也毫不客气,在李世民言语的基础上,嘉奖李世民以大局为重、服从命令,堂而皇之的将功劳揽在了自己身上。
犒赏完毕,李渊命军队原地休整一日,明日班师太原。
会后,李渊召集李世民、马正平,商讨事宜,陈开、马赛兰亦在其间。
马正平直截了当的总结了王威的异常举动,并言道:
“此人颇有城府,他表面上奋力死战,实则故意避战,伺机保存实力,差点坏了咱们的大事。
依我看来,此人……”
李渊打断道:“贤弟且不忙说!”
转头望向陈开,询问道:“小郎君,这件事你怎么看?”
陈开一怔,万没料到李渊会在此时问自己,一时竟有些慌乱,好在他心理素质颇好,定了定神,心境便恢复如初,淡淡的道:
“这位王威王将军不似久居人下之人,唐公当小心防范为是。
这种人为了上位,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若说他与甄翟儿暗通款曲,投敌卖国,倒也不是无稽之谈。”
李渊、李世民、马正平三人互相望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心中均想:此事于精通谋略之人来说,倒也并不难猜,可他只是一个马贩,如何懂得这些?
只听陈开续道:
“不久之前甄翟儿初入太原地界,大业皇帝便任命潘长文为主帅,王威、高君雅为副,围攻甄翟儿匪寇。
岂料我军以众击寡,竟落得大败,主帅潘长文被杀,天下因此震动。
结合今日所见所闻,我怀疑此事亦跟王威脱不了干系,或许今日他便是故技重施,要谋害唐公,以便夺得太原留守之位……”
陈开说到这里,瞥了瞥三人脸色,见三人神色变幻不定,心说莫非我装逼装过了头?
当即话锋一转,接着道:
“只因王威这厮擅长伪装,咱们未能及时发现他的奸谋。
好在唐公天纵英明,运筹帷幄,只一战便将不可一世的甄翟儿打得抱头鼠窜。
王威的奸谋终究无法得逞。”
李渊见陈开极力奉承自己,微微一笑道:
“若不是秀宁夫妇有信在先,我实不相信你只是清水县的一个马贩,看你年纪,应该还没世民大吧?”
陈开、李世民各自说了生辰八字,还是李世民的年纪稍长一些。
李世民笑着道:
“贤弟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见识,当真了得,我在贤弟这个年纪,还是个懵懂的少年呢!”
陈开摇了摇头,道:
“二公子太过谦虚,大业十一年,天子被突厥围于雁门。
二公子千里相援,智退敌军,这份胆识,世间少有,从此之后,二公子之名,天下谁不知闻!”
陈开前世从史书上看过这段历史,一直怀疑此事的真实性,毕竟李世民有修改历史、美化自己的前科。
此时为了套近乎,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李世民讪讪的笑了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李渊暗暗点了点头,对陈开非常满意。
他素来爱惜人才,眼见这个少年不仅能提供自己紧缺的战马,竟还机智聪明、颇富谋略。
有这种人愿意投入自己门下,如何不令他欣喜若狂?
马正平初时见陈开,只觉他年纪轻轻,却轻佻浮滑,对此人并无好感。
后来见他毛遂自荐、请来援军,评价王威、十分恰当,觉得此人确非普通人,倘若收入唐公麾下,当可助唐公一臂之力。
只是他依旧不喜欢陈开轻佻的性子,他认为男子汉大丈夫就该当方正持重。
马赛兰虽有幸在旁,但事先得父亲马正平嘱咐,不得随意说话,因此始终一言不发。
她眼见李渊、李世民父子对陈开颇为赞赏,心中竟不自禁的为他感到欢喜。
只是见自己父亲对陈开表现出鄙夷之色,不由得芳心暗忧。
接着众人又开始商量日后对付王威、高君雅之策。
陈开只觉这一路来,虽然遇到了些小磨难,但总的来说,还算顺风顺水。
如今还未到太原,与李渊父子交好的目标便达成了大半,心情愉悦之下,便想再进一步。
他前世从史书上得知,李渊起初并不同意反隋,在李世民以及众心腹的多次劝说下,才最终同意。
陈开对此一直深表怀疑。
李渊作为一代豪雄,面对当时的天下大势,又怎会无动于衷?
陈开始终觉得李渊只是故作糊涂,他只是在等待起兵的最佳时机而已。
想到此处,陈开果断道:
“小心提防王威、高君雅,那自不用说。
但二人皆有兵权,若想立于不败之地,必须在军力上压制他们。
如今天下盗匪四起,流民无数,咱们可以募兵……”
马赛兰突然喝道:“大胆!没有天子的敕命,你竟敢无缘无故招募兵士,你……你想造……”
马赛兰素知唐公李渊公正严明,生怕陈开说错话,被唐公降罪。
情急关心之下,也不顾父亲马正平嘱咐,急忙打断陈开的话头。
待得心情平复下来,这“造反”字终究不敢说出口。
陈开当然不傻,当然不会在形势还不明朗、时机还不成熟之时,鼓动李渊起兵反隋。
但未雨绸缪,事先扩充军力,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等到李渊在太原起兵,届时兵强马壮,军威极盛,李渊定会记起自己的提议来,那么自己在功劳簿上又会大大的记上一笔。
言念及此,陈开对马赛兰的言语充耳不闻,继续道:
“近日来突厥骑兵甚为猖狂,太原虽处腹地,却经常遭到骚扰,想我大隋百姓,何止千万,又岂能受突厥欺负?
咱们募兵以防突厥,又怎能说无缘无故?
如今大业皇帝远在江都,咱们一边请天子敕命,一边募兵,两下皆不耽误,小子还想好了……”
只听“砰”的一声,一只茶杯摔落在地。
李渊倏地站起,喝道:“胡说八道!
念你年纪尚幼,童言无忌,今日不跟你计较,倘若今后再有胡言乱语,严惩不贷!下去吧!”
陈开吃了一惊,倒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
眼望李世民,只见对方也正瞧着自己,还冲自己眨了眨眼、点了点头,以示激励,似乎在对自己说:
你说的很好!
陈开见状,稍稍宽心,抬头望向李渊,只见他脸有愠色,不敢再有所逗留,在马赛兰的陪同下,快速走出了营帐。
马赛兰将陈开拉到一个僻静之处,娇声斥道:
“你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劝唐公私自募兵,这要让人传到大业皇帝那里,可是死罪!
还好唐公今日大发善心,不追究此事,否则你即便不脑袋落地,那也得被打个半死!
唐公素来严明,从不偏袒,今日算你走运!”
陈开嘿嘿一笑,摇头道:
“傻丫头,并不是我好运,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唐公并没有真正怪我,而且我也并没有说错什么?
你待在这里,好好想想唐公为什么不罚我吧?”
说着,大摇大摆的走开了。
马赛兰心中一动,似有所悟,道:
“臭小子,你先别走,你说谁傻丫头呢!快给我站住……”
自陈开、马赛兰离去之后,帅帐之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过了良久,李渊才悠悠的道:
“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我实没想到世间竟有如此年轻人,贤弟、世民,你们怎么看?”
李世民道:“以他这个年纪,有此等见识,倒也并不如何稀奇(言下之意便是他未必能比得上自己。
只是他僻处清水,出身草野之间,竟又知晓天下间这许多事,那就十分难得了!”
李渊点点头,道:“不错,你说此子在长安极力相助你姊姊、姊夫,又不遗余力的帮助咱们,到底是何用意?
当真如他所说,只是来做马匹生意的吗?”
李世民同样一头雾水,道:
“天下雄豪甚多,不说长安京畿之地,便是陇西之地亦有不少,
他为何舍近求远,不远千里来找咱们,这着实有些奇怪,不过若说他对咱们意图不轨,倒也不尽然。”
马正平此时道:“此子身上秘密甚多,反正他要随咱们一起回太原,慢慢试探便是。
即便他再狡黠奸猾,终有露出狐狸尾巴的一天。”
李渊哈哈一笑道:“贤弟,你是不是看他与赛兰相处甚密,生怕将你的宝贝爱女拐跑了去?
女大不中留,你得看开点。”
马正平被看穿心事,兀自不承认,道:
“咱家赛兰未必便看得上那小子,他虽聪明,倘若真心投靠唐公,于唐公有莫大助力,但我就是不喜欢他!”
李渊、李世民父子同时大笑,心中都在想:
就冲赛兰这火爆脾气,能有人要她,你就回去烧高香,偷着乐去吧!
另一边,马赛兰始终跟在陈开后面,见他找到郑虎子、杨大力二人,似乎便要出营,忍不住道:
“先站住,唐公不过说了你两句,你竟然如此小气,说走便走。
何况你不是心中雪亮,知道唐公并不真的怪罪你吗?”
陈开头也不回的道:
“我从清水长途跋涉、历经艰险才来到此地,当然不会轻易离开。
不过与咱们同行的三个小家伙,眼下仍身处山洞之中,我得赶紧接他们过来。”
马赛兰吁了口气,嫣然一笑道:
“没想到你心肠倒好,如此心疼下属。既如此,我闲着没事,便陪你走一遭吧。”
也不等陈开答复,当即从左右招呼了数十人,道:
“甄军虽大败,此行咱们难免不会碰到残兵,还是小心为妙。”
陈开点了点头,道:“不错,这也是我当即要接他们三人回来的原因。”
一行人加快脚步,路上并无异状,很快便来到陈水、陈火、陈土三人藏身的山洞。
只见山洞口用以枝叶遮掩,若不仔细查看,当真难以发现。
陈开见状,心下稍安。
待得撤去树枝树叶,他第一个走入洞中,可洞中空空如也,又哪有什么人在?
就连他们的坐骑也已消失不见。
马赛兰见陈开神情有异,安慰道:“你不要过分担心,兴许他们三人出来寻咱们了?”
她话虽如此说,其实只是为了安抚陈开,她心里其实在想:
这三人只不过是你新收的家丁,无亲无故,又怎会对你言听计从、忠心耿耿?
我看他们多半是拿走你的财物,逃之夭夭了。
只见陈开眉头紧皱,一言不发的朝山洞更深处走去,旋即又弯腰去挖泥土。
马赛兰立时想起,当初临走之时,陈开曾让人将所带财物藏在此处。
心说他们既然背离你而去,岂还会给你留下财物,你所带财物价值不菲,谁见了会不动心?
正思考间,忽听得杨大力叫道:“财物还在!”
马赛兰探头过去,果见金光闪闪,一片片金叶映入眼前,除此之外,还有衣衫等物。
陈开缓缓起身,道:
“这些财物藏匿的比较隐蔽,只要他们三人不说,外人决计不知。
若是这些财物消失不见,定是他们三人所为,我不仅不会怪他们,反而会感到宽心,至少可以得知他们是安全的。
可眼下三人三马不见,财物却完好无损,这只能说明一点:
山洞被人发现,他们落在了别人手中,至于这些人是敌是友、是好是坏,咱们全然不知。”
杨大力忽然大声道:
“开哥儿与他们三人有大恩,他们决计不会背叛开哥儿,他们一定是被人抓走了!”
原来杨大力负母千里逃亡,得陈开相助,这才在清水陈园安了家。
这份恩情,他一直藏在心中。
前往太原的途中,他常与陈水、陈火、陈土三人谈笑,提到开哥儿,四人都信誓旦旦:
即便粉身碎骨,也要报答开哥儿的大恩。
陈开点了点头,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先回大营,请唐公多派人手找寻。”
其余人均表同意。
众人当即出动,带着财物,往大营方向赶去。
待得进入军营,陈开率先找到李世民,将自己三个家丁丢失一事说了,请求李世民帮忙寻找。
李世民求贤若渴,此刻他虽还不能完全信任陈开,但对其才能深信不疑,有心收为己用。
听他有事相求自己,正求之不得,当即答应下来,立时便派本部人马到附近搜索。
接着陈开又去求见李渊,先是主动认错,接着将金镫金勒的白色宝马献了上去。
李渊一见之下,大是喜欢,立刻便上马试乘,许久都不舍得下马。
第二日清晨,陈开与李世民再次商量搜寻家丁一事,昨日搜索一夜,半点线索也无,三人便如人间蒸发一般。
李世民表态,并不会停止搜索,但大军即将班师,只能留下一部分人马继续寻找,请陈开见谅。
陈开理解李世民的难处,当即表示了感谢,又让杨大力留下帮着一起寻找。
便在这时,一名士卒闯进营帐,道:“有紧急军情,唐公请公子、小郎君速去帅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