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长官眉头一皱,倏地站起,喝道:
“来人,拿下了,此贼通敌卖国,罪无可恕,竟还妄想说动本将军。”
那副将惊愕万分,忙要开口解释,忽听得长官低声道:
“你死后,我会好生照料你家人!”
那副将当即闭上嘴巴,无奈摇头,心中只是在想:
原来他这是要杀人灭口!罢了,罢了,谁让我跟错了人。
想到此处,仰天打个哈哈,道:
“虎贲郎将王将军忠肝义胆,世人谁不知闻。
偏偏我异想天开,痴心妄想,竟想让王将军跟我一样,投敌卖国,是我小觑了天下英雄。”
说罢,意味深长望了长官一眼,心中在说:
希望将军照顾我一家老小。
想罢,心一横,伸颈往刀刃上撞去,项颈处顿时鲜血直流,就此气绝身亡。
那长官不动声色,指着那人尸体,又痛斥一番,这才率领众士卒向甄翟儿部发起反攻。
那长官不是不是别人,正是太原副留守、虎贲郎将王威。
别看他身材瘦削,一副儒雅模样,冲杀起来,倒也当真骁勇。
只见他冲杀来去,敌军中竟无一人敢撄其锋!
王威觊觎太守留守之位已久。
昔年甄翟儿初入太原地区,大业皇帝便任大将潘长文为主帅,王威、高君雅为其副,前去征讨。
谁知隋军一击击败,损失惨重,潘长文兵败被杀,天下震动。
隋军战败的原因有很多。
其中一点便是潘长文轻敌冒进。
但更重要的一点是王威与其义弟高君雅,暗中勾结甄翟儿,通风报信,使隋军行军部署皆在甄翟儿的掌握之中。
如此一来,隋军焉有不败之理?
王威本来想的好好的,先联络甄翟儿,杀掉自己的竞争对手,待得自己成功坐上太原留守的位置,再回头收拾甄翟儿。
谁知事与愿违,大业皇帝舍自己不用,竟派李渊过来执掌太原军政大权。
这让王威怒不可遏,大发雷霆,却又无可奈何。
但他上位之心不死。李渊就任之后,表面上对其曲意逢迎,刻意讨好,内里却在时刻寻找机会,伺机除掉李渊。
没想到机会很快就来了!
李渊临危受命,目标之一便是为了对付甄翟儿,同时他又为了树立威信,就任不久,便即决定亲率大军攻打匪寇。
王威看到了机会,毛遂自荐,主动请缨作前锋。
李渊一口答允,并告诉他自己的诱敌之计,但并未和盘托出。
因此王威只知自己是个诱饵,对于隋军将要抛弃辎重、致敌抢夺内讧之计全然不知。
待得他惊觉,甄翟儿军已遭重创,转眼便要大败。
这时他为了不让李渊疑心,便要率本部人马攻击甄翟儿军,想杀甄翟儿灭口。
但没过多久,甄翟儿军中有一支生力军杀出,形势陡然逆转。王威心中大喜,率领本部人马,假装不敌,退与李渊汇合。
甄翟儿与王威曾有约定,双方交战,只做做样子,并不当真拼杀。
因此甄翟儿军与李渊军激战正酣,而王威本部人马却未受多大损伤。
待到李世民率军杀至,犹如神兵天降,甄翟儿军气势为其夺,顿时溃散,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了。
王威眼见甄翟儿军死伤枕籍,知道这次计划已宣告失败。
但他没有丝毫惊慌,只是在想此事该当如何善后?
如何让李渊不疑心到自己头上?
思索片刻,便已下定了主意。眼见副将远远跑来,便命亲卫埋伏自己左右。
此副将一直以来负责联络甄翟儿事宜,知道他太多秘密。
倘若李渊身死,倒还罢了,太原之内他再也不惧任何人,大可不必杀人灭口。
只是计划失败,李渊好端端的活着,如此一来,为了以防万一,副将必须要死!
他也知副将跟随自己多年,向来对自己忠心耿耿,只是事关重大,他不得不加倍谨慎小心。
因此此人这次非死不可。
他表面上一副儒雅随和、平易近人模样,实则心肠刚硬、心狠手辣,下手决不容情。
那副将正是了解自己长官,知他既已动了杀心,自己纵然苦苦哀求,也于事无补。
这才决定自戕,以求长官能保他一家老小周全。
李世民率军来救,王威本部又出全力攻打,隋军顿时如秋风扫落叶,杀的甄翟儿军人仰马翻。
头领甄翟儿见状,仰天长叹,知大势已去,急忙召集手下心腹,打算舍大军而逃。
他回思此次战役,于自己不听大将甄仲升的建议,大为后悔。
起初李渊施用毒计,众士卒肆意争抢隋军辎重,遭到突袭,以致遭受重创,若不是仲升率本部人马力挽狂澜,大军早就败了。
想到此处,急忙派人从前线召来甄仲升,大方承认因骄傲轻敌,导致己方大败,深深自责,请甄仲升跟他一起突围。
甄翟儿想起他二人乃是同乡,曾立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共创一片天地。
但今日惨败,昔日梦想便如梦幻泡影,再难实现,眼圈儿不自禁的红了。
但他毕竟是一方枭雄,沮丧情绪只持续片刻,刹那间豪气陡升,道:
“贤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咱们今日暂且突围出去,吸取教训,他日东山再起,再来向李渊老儿报今日之仇!”
甄仲升恍若未闻,眼望前线战场,只见己方大部分人都在溃逃,只有一小部分人仍在顽抗。
同伴一个个倒下,那些人兀自不退,奋勇抵敌。
那些人正是最先跟随自己的本乡兄弟。
他见众兄弟接连倒下,心如刀割,忍住不看,恭恭敬敬的向甄翟儿行了大礼,道:
“大哥……”
甄翟儿一怔:仲升向来最注重军中规矩,这声“大哥”出口,看来他是铁了心不愿跟我突围了。
果然听甄仲升续道:
“大哥乃军中统帅,决不允有失,还请大哥先行突围。
小弟愿与兄弟一起为大哥断后,倘若小弟侥幸不死,咱们来日再续兄弟之谊!”
说罢,也不等甄翟儿答复,将自己坐骑缰绳递到甄翟儿手中,扶他上马,冲左右道:
“务必要将头领护送到安全之地,甄某在此谢谢诸位兄弟了!”
甄仲升治军严明,赏罚公正,却从不体罚士卒,深受众士卒爱戴,在军中颇有威望。
正因为如此,受到军中小人的妒忌。
这些人不断在甄翟儿面前说甄仲升的坏话,甄翟儿素知甄仲升的衷心,也知大部分都是捕风捉影的诋毁之言。
但久而久之,心中总会有些芥蒂,渐渐不再重用。
左右即将保护头领突围的士卒,皆知此刻大势已去,自己护送头领,尚还有生还的机会。
而甄仲升却执意留下断后,那是决心与众兄弟共存亡,不禁都心生敬仰。
众人当即拱手,异口同声的道:“甄将军保重!”
说罢,同时翻身上马,保护甄翟儿向后方而去。
甄仲升当即抽出腰间长剑,忍痛杀了两名从自己身旁逃跑的士卒,大声喝道:
“跑,必死无疑!
为何不留下来跟我拼一拼,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他说话自有一番威严,声音如同惊雷,响彻整个战场。
众士卒一怔,虽然大部分人仍选择逃跑,但毕竟有一小部分停了下来,聚拢在他周围。
人数虽不多,甄仲升却大受鼓舞,当即率领众人支援前线。
前线士卒见己方竟有后援,原本跌落到谷底的士气有所反弹,不可思议的挡住了隋军的锋芒。
而冲锋在隋军最前面的不是别人,正是李世民驰援的数百精骑。
陈开亦在其中,只是他浑水摸鱼,并未真正拼杀,更有马赛兰、杨大力从旁保护,虽在战场之中,却无任何凶险。
只是这样一来,可苦了马赛兰了。
她一心要超过天下男儿,像花木兰一样上阵杀敌、建功立业。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今天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她却要保护手无缚鸡之力的陈开。
虽有李世民的命令,以她的性格,若是不肯就范,谁也拿她没辙。
她深处战场之中,眼见同伴奋勇杀敌,不断建功,早已跃跃欲试,却始终不离陈开左右,倒也十分难得。
陈开眼见敌军稳住阵脚,大感诧异,低声对李世民道:
“看样咱们碰到硬手啦!
当初我军妙计奏效,左右精骑尽出,重创敌军,但不久敌军有一支生力军杀出,锐不可当,我军自此陷入被动。
依我看来,这一切似乎都是拜那人所赐。”
说着,伸手往甄仲升身上一指。
李世民深感赞同,瞥了陈开一眼:
此子颇有见识,当真只是一名马贩?
抬头望去,只见敌军为首之人面目清秀,哪里是什么将军了,倘若不着盔甲,倒似是一名书生。
他曾亲眼看到甄翟儿从眼前这个方向逃离,不愿放走“擒住匪首甄翟儿”的大功,当即命部下全力进攻。
只是一番攻势下来,敌军虽损失惨重,却丝毫未退,己方伤亡亦不小,不由得收起了小觑之心:
此人当真有些能耐,父亲在此人手下吃了亏,倒也不是偶然。
不禁起了爱才之心,便停下攻势,派说客前去说降。结果去说降的人碰了一鼻子回来,大骂不止。
李世民表面说对方不识抬举,安抚属下一番,心里却在想:
治军严明,指挥得当,又忠心耿耿,此等人才不能为我所用,着实有些可惜。
便在这时,王威所部已歼灭甄翟儿军其他残敌,过来与李世民所部汇合。
李世民见状,下马相迎,道:
“王将军辛苦,匪首甄翟儿就在前方,小子年轻识浅,始终不能越雷池一步,这擒拿匪首之功,注定非王将军莫属啦!”
王威微微一笑,道:
“二公子谦虚啦,虎父无犬子,二公子军威所至,敌人望者披靡。
眼下敌方区区残兵,焉能挡得住二公子的脚步?二公子切莫笑话老夫啦。”
他虽然很想杀甄翟儿灭口,但她曾对甄翟儿军做过详细探查,知敌军中以甄仲升最是难缠。
眼前明显是块硬骨头,能不能抓到甄翟儿还很难说,他可不想损失本部人马,为他人做嫁衣裳。
李世民也有着同样的心思,王威必定不会相助自己,即便是这样,打败眼前敌人自也不难,但伤亡必定少不了。
甄翟儿就算未能逃远,恐怕也会让养精蓄锐的王威部占了便宜。
倒不如放人一马,说不定那人承自己的情,以后能为我所用也说不定。
想到此处,李世民仰天打个哈哈,一顶顶高帽送上,与王威不断寒暄客套,丝毫不提攻打之事。
过了一会儿,手下来报,说是眼前敌人不战而逃,是否追击。
李世民、王威同时拍了拍大腿。
李世民抢着道:“追,自然要追!决不可让匪寇有再起之机!”
王威立即附和:“不错,赶尽杀绝,不留后患!”
结果甄仲升率领上百残兵,从容而退。
李世民军与王威军皆无功而返。
陈开将一切看在眼里,撇了撇嘴,暗暗嘀咕:
演技真是浮夸,能不能走点心?
隋军大胜,身为主帅的李渊喜不自胜,当即决定论功行赏,升帐之前,和马正平一起召见了陈开、马赛兰二人。
李渊于陈开赞赏有加,并让他升帐之后与马正平同坐。
陈开受宠若惊,要知道军营乃是重地,帅账更乃重中之重。
李渊竟让他在论功行赏之时旁观,这是一个信号,李渊似乎已将他当成了自己人。
陈开想到自己太原之行没有白费,大是高兴,欣然接受,躬身致谢。
马赛兰见状,也想旁观,央求李渊。
李渊尚未答话,其父马正平一句“女子岂能登大雅之堂”,便将女儿堵了回去。
马赛兰尽管失望万分,但终究不敢违拗父亲,噘嘴离开了帅帐。
升帐之后,李渊居中而坐。陈开、马正平并肩坐于其下首。
众将士一进帐,目光不约而同的射向陈开,心中都在纳闷:
这年轻人是何人?怎会在此地?又怎能跟马先生平起平坐?
马正平在军中并无官职,但众将心中都明白,马先生乃唐公手下第一谋士,唐公号称“常胜将军”,一半都是马先生的功劳。
只是马正平严于律己,不通人情世故,不会左右逢源,在军中得罪了不少人。
但许多人虽不喜此人,但对他的才干能力却由衷信服。
因此,众将突然见到有人竟然能跟马先生平起平坐,都起了好奇之心。
大部分人认为此人倘若不是马先生的儿子,便是唐公的亲戚。
更有想象力丰富之人觉得此人是唐公的私生庶子,否则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何德何能可以坐在这个位置?
李渊见众将的目光不在自己身上,微微有气,轻咳一声,高声道:
“此战我军大胜,众将士劳苦功劳,在此多谢诸位啦!”
众将急忙移回目光,侧耳倾听,只听李渊续道:
“王将军以身犯险,甘当诱饵,重创敌军。待得敌军垂死挣扎,强行反扑,又是王将军力挽狂澜,奋力抵挡。
王将军实乃我军中流砥柱,此次我军大捷,缴获物资颇丰,一半交于将军,除此之外,另有嘉赏!”
王威大喜,躬身谦虚了几句,假装不受。
李渊再赐,如此三次,王威这才欣然接受。
李系众将眼见王系将军得意的神色,均大感不快,尤其是李世民的心腹大将。
李渊接着又嘉奖了数人,李系、王系中人皆有。
陈开冷眼旁观:此次功劳最大的当属李世民,为何李渊只字不提?
待到后来,就连李世民的属下都得了赏赐,但李渊却仍未提及李世民。
陈开心中一凛,渐渐明白过来:
这李渊果然是只老狐狸,他故意不提李世民,是不想让儿子在军中的威望高涨,可他是你的亲生儿子啊!
莫非这就是权势的诱惑力,亲如父子兄弟都要暗中提防?
怪不得大唐会有后来的兄弟反目,会有玄武门之变,会有逼父退位,这李家父子兄弟之间的斗争很早就开始了啊!
陈开转头向李世民望去,他知道李世民是最后的大赢家,自非普通凡人,虽然心中有气,必定不会表现出来。
但此情此景,儿子居然受到老爹的排挤,这换谁脸色都要凝重一些吧?
可陈开却猜错了!
只见李世民泰然自若,脸上竟还挂着淡淡的微笑!
没错,不是苦笑,不是阴阳怪气的笑,而是一脸虔诚的笑。
陈开有些懵了:这一家子到底都是什么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