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谈过后天色已暗,杂务学子便依照张巨正的意思安排了墨子渊在千云峰东边的客房休息。
不过,事先肯定是要招待客人吃食的。
北儒学院的饭菜有些寡淡,就如下午用来招待客人的清茶一般,都有些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且不说口味清淡,这鲜沾荤腥该是那些道貌岸然的和尚才能做出来的离谱行径了吧?
人家和尚念佛,修行教义慈悲为怀,普度众生,杀生是为大恶,荤腥是为大戒,可是你北儒为何如此荒谬,又是遵循哪条门规?
鉴于墨子渊这个纨绔小王爷对生活的细致和品鉴,着实有些难为情了!
但是,入乡随俗,上山随儒,不好表现出对主家茶饭的不喜。
虽然纨绔,但纨绔也得有个度,只不过墨子渊也没怎么忍气吞声。
看着大儒张巨正那种还表现出津津有味的品尝表情,墨子渊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张大儒,你们千云峰现在的生计可好?还是你们院长卷钱跑路了?我说从一开始就没见你们的付院长!”
张巨正先是微微一愣,竟然将手里夹起一片青菜叶子的筷子放了下来,作正经思索的姿态。
墨子渊身边的春风最先听出了这番话里有话的暗示,小手掩嘴,尽量不让自己在饭桌上失了分寸。
这时,坐在另一边的小狐狸紫妍冷不丁地,嚼着嘴里的饭菜,还一个劲地给自己的姐姐往碗里夹菜,嘴里念叨着:
“快吃,姐姐。刚开始饭菜端上桌的时候你不是跟我说吃青菜能长高吗?还让我多吃饭少说话。”
狐女紫萱朝着众人尴尬一笑,用筷子敲了敲还在自顾自给姐姐夹菜伸过来的小手。
如此一来,张巨正才想明白墨子渊这个纨绔小王爷的戗言之意。
并不是大儒迟钝,而是他已经习惯了千云峰的饭菜,甚至还觉得每次都会吃得有滋有味,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往桌上的饭菜清寡上思考。
在小狐女的一番无意的提醒下这才恍然大悟。
随后也不以为意,爽朗大笑。
“君子食口于素,不薄浓淡,民之大行,学之大舍。不及天地之心,即系清寡鉴学矣!”
说得还挺有那么回事,墨子渊竟然无力反驳。
毕竟这是人家自己的习惯和擎学之道,警学之行,自是不再多有置喙。
“还有我们付东流院长,不知道整天在忙什么。说是要去体验生活,也不知道去哪鬼混去了。”
“要我说他也就是个二品,等哪天我跨境到二品,第一件事就是将他给顶了,明摆着就是不想管事。”
“还有李大儒……不说了!”
突然间,气氛有些诡异,似乎能听到彼此之间的呼吸声,落针可闻。
谁也没想到这位白衣金冠张大儒,堂堂三品大儒,北儒学院的副院长,平日里的修身养性竟然在此时破功。
一番慷慨呈辞的张大儒也是反应极为迅速,见众人的目光都有些怪异,便急忙收束情绪,保持一个大儒该有的风度。
端坐于位,轻咳两声:“是张某有失尺度,不道文人之风骨,莫携同门之小殷。大家吃菜,吃菜!”
这顿饭吃得随意,但发生的事却不太随意,似乎将这位张大儒内心的郁闷给不小心抖了出来。
东峰简朴的客房内,生活用具却也置办得妥当,没有多余也没有什么缺失。
依照墨子渊小王爷地脾性,学院杂务学子前来置换了新的床单被褥后便退走了。
屋内的墨子渊趴在干净整洁的床榻上,春风小娘子正骑坐在其腰背上用双肘俯身垫肩按摩。
此时的墨子渊发出了欢快中夹杂着痛苦的呻吟,闭目享受属于自己温柔体贴,可爱绝美的小侍女所赋予的美妙。
“公子,我发现你越来越正经了,今天居然在饭桌上不会直接说出自己的心声了!”
“平日里你都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连王爷你都不顾,怎的这些天不想无故得罪人了?这可不像我的少爷!”
墨子渊自顾自地摇头晃脑,随意回应:“嗯?有吗,少爷我现在也是想说什么就是什么。只不过这北儒确实没什么可说的,即使我说了也不可能当场就能给我换些吃食吧!”
“你倒是提醒本少爷了,下次说话得干脆些!”
俯身在背的春风轻轻一笑,发出了银铃般动听的声音。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噔噔噔”的敲门声。
墨子渊在享受之余也不管门外是谁,春风也正按得到位,两人都不曾搭理门外前来之人。
其实两人都已察觉门外来人,只是不想在这美妙的景致下被人坏了雅兴。
可是门外的“噔噔噔”不绝于耳,没完没了,鬼差催命是也!
墨子渊颦蹙眉头,似是有些不悦,春风小娘子看出了少爷的情绪变化,起身收束衣妆前去开门。
开门之后便看见小狐女紫妍睁着一双葡萄般的大眼睛,粉色的眼瞳更显得小狐狸的可爱动人。正好奇地看着屋内的两人。
“小姐姐,今天忘了跟你说,你长得比我姐姐漂亮。”
“可是你为什么在大哥哥的房间里,你们在偷偷玩游戏吗?”
此时,正躲在房门一侧的紫萱终于是听不下去了,也怕这不懂事的小妹再口出胡言,不仅伤人还伤己,便跳了出来一把将其卡在了身后。
春风也不在意,觉得这个小开心甚是可爱,眯起桃花眼温柔地笑了笑。
“大紫妍,你这是自己不敢敲门使唤你小妹过来先探路?”
紫萱尴尬一笑,而后说道:“别误会,我只是让她敲门,没让她说话。”
这时,屋内已经起身斜躺在床榻边的墨子渊看了紫萱一眼淡淡说道:“今日已罢,明日再议!”
听闻此言的紫萱顿时就有些蔫了,小声嘀咕道:“真不知道母后怎么想的,非要我来找你…………”
已经听清紫萱小声低语的墨子渊故意作侧耳倾听姿态,而后说道:“狐狸精,你说什么?我没听见,是不是在骂本公子?”
身后的小狐女不察颜色,在紫萱身后蹦蹦跳跳。
“大哥哥,我姐姐说不知道我母后怎么想的,非要让她来找你这么个纨绔小王爷!”
语不惊人死不休,让身前的紫萱更加尴尬,转身在小狐狸头上敲了一个竹杠,二话不说,逃也似的一把拽起小狐狸就走。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依旧还能听见从远处阴影中传来两人唇齿相讥的琐碎声音!
站在门前的春风嫣然一笑,明媚而又灿烂,转身关上了房门说道:“这狐族的小姐妹俩真的是有趣,怪不得这些年狐族与夔牛的争斗落了下风!”
又一次躺平的墨子渊扭了扭脖子回道:“无趣,能让一个狐族的公主这般姿态,妖洲那边的情况看来是没有表面上那般简单。”
“也罢,想这些又与我何干!”
“快过来给少爷我暖床了,今日已罢,明日再议!”
且说三品大儒张巨正这边,正坐在一个书案边,手里捧着一本在油灯下有些昏暗的微光中看不清封面的书籍。
或许原因不全在光线,还有就是这本书皮已经被翻白的缘由。
房间不大,装饰简单,除了靠门左侧的书桌,书架琳琅满目还有些看头,对面属于自己的休息区真的是一贫如洗。
简单的松木床榻,单薄的被褥,就像是江湖快客为了省钱才选择驻足的单骑驿站。
即使如此,这位地位颇高,实力颇强的三品大儒还是十年如一日,永远都是如此。
而每晚归梦之前他的必要工作就是温习身后书架和身前书案上的儒家典籍。
旧书不厌百回读,熟读精思子自通。
这已经成为他几十年如一日的习惯,睡觉前不看书似乎是别人睡觉时床榻上少了老婆一般辗转难眠,心阙皇皇。
萧瑟秋风今又是,烛火跳跃,门窗呜咽,将沉浸在圣贤语录中的张巨正给拉了回来,再看窗外已是深夜。
突然间,他耳朵微动,似是听见了屋外有人正在等待。
轻轻推开房门,一个简单的小院子中正站着一位身材瘦弱,发须乌青的儒家先生。
一身灰色儒袍,在秋风中鼓荡地猎猎作响。金色发冠,负手而立,背对着房门举头望天,一个仙风道骨的儒家先生是这般潇洒超凡。
推开房门的张巨正看见来人没好气地说道:“我说老李,你别大半夜不睡觉跑来我这里摆样子,咱们都认识多少年了?你一直这样有意思吗?”
“见人先背对,这样就能让你这三品大儒更上一个台阶?”
这时,背对张巨正的李大儒缓缓转身,冰凉的秋风将他的发丝吹得有些杂乱,胡乱地垂落在双肩。
对张巨正这位多年老友的话并不理睬,微眯狭长的眸子淡淡问道:“小王爷来了?所为何事?”
张巨正只是撇了一眼,随意说道:“来不来你能不知道?至于此行何为,到时应该会说,不到机会他是不会开口的。”
李大儒认同地点了点头,又不疾不徐地转过身去。
“怎么?深夜来此就是为了问这么一句不咸不淡的话?”
“要不进来坐坐?”
李大儒背对着摆手,缓缓说了一句:“莫道无事,如是如事。今日已罢,明日再议!”
而后便随着一阵秋风消失在了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