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正文 第十五章 禹人族·文姜
    繁星渐没,无云的天空由暗转明。远方灰蒙的地平线上,一弯金弧如黄色光刃,裂开了天地之间的缝隙。亮光愈显时,缝隙变得越来越长。不过转瞬,红日倏然跃升,朝晖渲染万顷。

    平野新晨,露宿的人们在睡梦中被号角声唤醒。昨夜美梦难留,梦里见识过堆金积玉的偌大财富。今晨梦醒挥手,还是要脚踏实地开始忙忙碌碌。

    帐篷收拾已毕,行装继续整理。马车夫闷声无语,手脚麻利为健马套上项圈和皮制挽具。挽绳系牢在腹带搭扣上,继而穿过车轴导轨与货车两侧的长把车轴连紧。驼夫们则在口中发出响亮呼喊,引导着骆驼屈膝弯腿跪地。再把几百斤重的货物,重新架在双峰驼背上。

    这是个百人的大商队,拥有三十来架木轮马车与近百匹负重的骆驼。商队也有自己的护卫,十几名骑在马上的青壮年男子。背负弓箭,腰悬弯刀,气势威风凛凛,形如游侠相似。有所区别的是,商队护卫只能应付些小的麻烦,游侠大人能够解决棘手的难题。

    商队萨保是个高鼻梁大胡子的中年男人,戴着白色头巾,身穿翻领长袍。他等着自己的队伍忙活得差不多时,便命令随身仆从在野地上燃起一堆火,之后召集信众围在火堆周旁闭目祷告。

    “太阳升腾于东方,烈火燃烧在大地。”萨保举起手,高声颂道:“火焰神赐予我们力量!为我们带来温暖和光明。前行的道路经由神灵指引,遂使我们不再感到迷茫,不再感到恐惧……光之赐福!火之热力!遂使我们内心如光照亮,如火通明。”

    数十名信众跟着萨保虔诚念诵,宣扬他们心中的信仰。其余诸神的信奉者们则站在稍远的地方,默默注视着燃烧的火堆。与那些深藏形迹的诸神不同,火焰中的神明更容易为人亲眼所见。它就在跳动的火苗中若隐若现,向人们展示出不可冒犯的威严。

    祷告的时间通常并不太长,商队需要赶早出发。旭日冉冉升起时,火焰随之熄灭。萨保引领众人,用手来回轻扫地上滚烫的余烬。

    “若我们背弃信仰,则我们所拥有的一切,必将被烈火焚毁殆尽。”他说完这句信誓,最后站起身来。待回过头,发现三名游侠早已立在身后,旁边还多出一名陌生的女子。

    “您好啊!尊敬的萨保。”钟亥抬手,予以引见:“以河神之名!我们带来了一位贵客……这位姑娘就是大河之女。”

    “闻名莫如见面!河神的女儿。”萨保手抚前胸,深深鞠躬:“什么样的风儿会把你吹送到此,在下真是荣幸之至。”

    “老爷早安,顺祝各位大人安好。”名玉姑娘客气还礼:“请恕小女子冒昧前来打扰,想必游侠大人已经跟您说过了我的事情。”

    萨保微笑着点了点头,注意到这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她的外表举止看起来柔弱似水,但是眼神里蕴藏着火一般的光亮。虽然年纪不大,却已经名声在外,其铸剑事尤被行吟者和游侠们称颂乐道。

    “游侠大人决定要护送你去往西域,我们当然也乐意接受你的到来。”萨保诚恳说道:“商队里面全是男人,从未有过女人同行。路上多有不便,我会尽力把诸事安排妥当。若还有不慎冒犯之处,望你见谅。”

    号角声再度响起时,马车和驼队陆续出发。游侠与护卫们跨上骏马,驱驰战马前行。商队萨保引着名玉姑娘坐进一辆宽敞干净、布置华丽的马车。那本是他自己的专属车辆,现在暂归河之女享用。他的随身仆从仍旧坐在车前排,随时准备听候客人的调遣吩咐。

    萨保本人则爬上一辆大货车,与那些货物挤在了一起。柔软的丝绸、精美的瓷器、清香的茶叶,此种亲密接触,让他感到十分惬意。他固然信奉火神,同样也敬畏诸天众神。本次远行,可谓机缘巧合。河之女的来临,使得他有机会向河神献上殷勤。今后在通往财富的路途上若是遭遇凶险,无形中又多了一位神明保佑。

    大河流域西南方向,禹人族属地。

    这里距中都城稍嫌偏远,位于上郢与西岭之间。其地域广阔,物产丰富,是连接中西部城邦贸易的重要通途。各地的丝绸瓷器、稻米谷物、玉石美酒,诸多货物运经此处,可谓不胜枚举、应有尽有。极目所至,河面上、官道中,远行的商队车船络绎不绝、往来传送。一个又一个追逐财富的梦想,造就了中州世界的繁盛与富足。

    日行正午,古楼寨前。一群身穿彩衣、腰悬银铃的少女们正在载歌载舞。无数民众站在前方道路两旁高举旗帜,俱都齐声欢呼。不惧秋寒的部族勇士们赤裸着上身,露出深铜色的皮肤。他们耳挂狼齿、鼻穿圆环,手持青黑的牛角叉。个个身形壮硕,显得极其冷酷。

    盛大的场面热闹非凡,只为恭迎龙颉殿下的车驾到来。

    禹人族首领偕夫人站在欢迎队伍的前列,身后侍立着大小十几个儿孙。首领的儿子们都要比殿下岁数年长,其中长子大过龙颉二十岁,幼子也要长过五岁。但是毫无例外,他们皆属晚辈,待会儿见面时都要管龙颉殿下叫舅舅。

    “殿下会不会还记得有你这个姐姐。”部落首领问起夫人。

    “恐怕很难,毕竟他有十六个姐姐。”仪态雍容的首领夫人,中都殿姜王的二公主含笑回答:“那年他出生的时候,多半姐姐们都已远嫁四方。”

    文姜公主说这话的时候,脑海里不由得思绪翩翩。忽然遥想起曾经与她共过命运,那些早已离别多年的姐妹。

    中都殿的公主们自小生活优渥,集万般宠爱于一身。等到她们长大后才会渐渐明白,像这样幸福无忧的时光,或将止于十六岁。

    命运之手从来没有无偿馈赠,所有公主都要接受既定的安排。十六岁成人礼那天,欢庆宴会结束时。她们会怀着莫名复杂的心情,忐忑不安地打开一封红书笺。在那张纸上写着的那个地方,还有那个陌生的名字,就是她们即将奔赴的生命新起点。

    去处若不如意,悲伤在所难免。有的公主甚至会失态哭闹,想要永远留住她的十六岁。

    这样的哭闹,从来无益于事。她们终究抵不过父王的劝告以及母后的泪水。历代王族公主概莫能外,皆须忍住伤心离开宫殿。擦干眼泪,承担职责。坐进鲜花与珠宝装点的嫁车,去到远方之外的世界。

    沉默而顺从的文姜公主,在她的十六岁那年来到禹人部落。新婚之夜,她才头次看见了自己的夫君。一位新晋的部族首领,举止有些粗鲁,并不讲究礼仪,即使在这么重要的时刻。

    整个晚上,醉酒的男人肆意放纵,胡话连篇,尽说他在别的地方还有别的女人。尊贵的公主藏掩委屈,强作娇媚,无比小心地侍奉丈夫。她非常清楚到此目的,不是为了嫁个如意郎君,而是要以自己柔弱的身躯,代替父王牢牢掌控住这方领域。

    婚后的日子里,她用美貌与温存俘获了夫君的心,用贤能与智慧赢得部族长老的信赖。气质优雅的公主,兼具学识不凡,举止得体。犹如凤鸟投林,使得众多族人对她另眼相看,且让她参与到族群大小事务中。再之后,她又成为一名母亲,顺利产下三男三女。凭母仪垂范,更加巩固了她在部落中不可撼动的地位。

    当孩子们渐渐长大后,她又要提前做好准备。她害怕将来也听到女儿们的哭闹声,因此会选择合适时机,悄悄地把她们挨个儿叫到身边。欲效仿昔日宫中,母后与大姐那般传授经验。

    “我的女儿,未来命运如见。你的十六岁并非是美好生活的终点,而是一个新的征程起点。”文姜公主密语道:“女人不执刀戈,无法以勇武征服世界。你要去征服的只有一个男人……对!就是那个睡在你身边,自以为能够掌控世界的傻瓜。他或是自大狂妄,或是野蛮粗野。随缘遇见,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牢记住无上力量的根源。似水之形态,善以柔克刚,这才是我们女人取得成功的关键。”

    无论懂与未懂,她的女儿们全都瞪大眼睛,接受了母亲的教诲。

    至于她的儿子们,文姜公主没有太多担心。长子将来会顺理成章,接替成为禹人族部落首领。另两个儿子作为辅臣,必定会协助兄长管理好治下领土。唯需从小灌输的理念,就是要让他们深刻明白——在整个中州世界内,在这一大片广阔的土地上。从西岐到东华,从北岷到南照,所有河域部落与各处城邦的最高领主为谁?

    经大河奔流过处,以河神之名宣誓效忠,中州世界真正的君主!现在是中都殿的姜王,他们的外公。未来则是龙颉殿下,他们的舅舅。上天为证,我们都是一家人。血脉把我们牢固束缚,亲情使我们紧密相连。

    文姜公主思虑至此,忽然隐生担忧。远嫁的公主极少回宫,完全不知道这个弟弟的深浅。

    “他该是首次远离中都城吧?”文姜公主暗想:“听说此去西行万里,不是为了和某位贵族联姻,而是要去求什么剑?我可怜的王弟啊!究竟承担着何种使命?他今年才十五岁……还不到十六岁。”

    秋日阳光下,长列车队自远处驶来。车马声势颇壮,随行骑手们正迎合着道路两旁民众的欢呼,如同英雄归返般振臂呐喊。热烈响亮地呼应声中,居然还夹杂有鹅鸣猪叫的奇怪声音。

    文姜公主焦急望去,只见前路当先一人,策马脱队而出。高头大马烘托出坐上来者的挺拔英姿,完全不逊于禹人族首领的魁梧身形,让人难以相信他的岁数才至束发之年。待马儿靠得近些,方能细观清楚。瞧见他的脸上稚气未脱,终究还是个大男孩吧!

    “姐姐……!”龙颉殿下在马上纵情高呼。

    甜腻的声音,几欲令文姜公主心碎落泪。那一刻,她的身体不禁微微颤抖。王弟确是知道在禹人部落里还有个姐姐呵!可他分不分得清我是哪位姐姐呢?他知不知道这些年来,我在这方领地竭尽所能、百般疲累,为了父王以及为他所付出的一切?

    龙颉殿下迅速跳下马,快步来至跟前。他先行与部落首领碰拳致礼,像个勇猛的男人样子。然后满怀欣喜地转过手,一把紧握住文姜公主的双手,久久不肯松开。

    “我老远就能认出你来,知道你是我的二姐。”殿下仿似心有灵犀道:“我有一份名册,上面记着姐姐们的去处。父王与母后特别叮嘱过我,叫我永远不要忘记我有十六个姐姐。”

    “有劳王弟惦念,并祝父王与母后安好。”文姜公主甚觉宽慰,面上却不露声色:“此行想必车马劳顿,旅途辛苦。王弟既已来至古楼寨,且放宽心思多歇息几日,就把这里当做是自己的家。”

    龙颉点头松手,再与后排年长及年幼的晚辈们逐个见礼。稍待寒暄后,细心的殿下有所发现,又开口问道:“二姐,我不是还有三个外甥女么?怎么今番未见?”

    “她们皆已出嫁远方。”文姜公主叹道:“即便如我,余生亦难得见面。”

    “唉!想念……想念。”龙颉相伴感叹,及时安慰姐姐。

    与此同时,殿下还颇为贴心地举起手,轻轻拍了拍旁边男人的肩膀。只要稍加留意,定能发现。即便如这位粗犷不羁的部落首领。当他作为一个父亲在想念女儿的时候,眼眶里同样也会蓄积伤感的泪水。

    “他这是从哪里学来的人情世故……是从父王母后那儿?还是从国师那里?”文姜公主见此,发自内心暗赞:“王者体察入微!我的王弟,已懂得收服人心。”

    月亮升起的时候,古楼寨内灯火通明。厅堂人声鼎沸,忙碌的仆从们手托碟盏,来回穿梭于席间。盘子里盛放着大块烤肉,混合了洋葱与芝麻的香气。琉璃杯中斟满美酒,呈现出诱惑的玛瑙色泽。精巧的器皿被人细致摆放,上面重叠有紫色葡萄和金黄蜜瓜。

    禹人首领及夫人坐于主位,热情款待宾朋。国师与殿下坐定上首席位,首领长子与长媳对面次席陪伴,其余人等依次在两旁席位落座。主客礼毕,众人齐齐举杯祝酒,满堂欢聚。继而乐音奏响,身穿奇装异服的舞女闪亮登场,更添西域风情。

    龙颉殿下浅酌杯中美酒,目光被场上表演吸引。很明显,舞蹈是经过刻意编排的,别有寓意。

    舞女的脸上蒙着面纱,手中持有一件特别道具,一柄亮晶晶的短剑。‘咚恰、咚恰’的节奏声中,她开始扭摆身体,轻轻舞动剑光。

    起初,她像是漫无目的旋转舞步。只在原地旋转,不停旋转,未知要去那个方向。然后随乐声变奏,仿佛突然间醒悟明了,立将旋舞改为欢跳。一步、两步、三步地轻跳,小跳后面紧接大跳。乐曲配合,进进退退。剑光虚指,圈圈绕绕。曼妙身姿沿着席筵的末位向上,来回在宾客中反复寻找。最后如观众预料,她准确无误跳至殿下席前。

    脸蒙黑纱,手拿短剑,模样毕竟像极了刺客。但是龙颉稳坐如斯,知道这位舞女根本不可能是一名冷艳杀手。只从与她对望的眼神里就能看出真相,无尽等待中透露着炽烈渴望,以及那藏掩不住的妖媚。

    “神剑敬献殿下!”

    娇滴滴的声音,龙颉果然猜得没错。剑光落止处,舞女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双膝下跪跟前,举手奉上短剑。

    国师皱了皱眉头,不知龙颉要如何应对。只见殿下有些尴尬,仍旧保持住礼貌的微笑。他在众人的注目下接过短剑,随手把剑放在案几上。一把象征神剑的短剑,对他而言毫无用处。如果这算是未来场景的提前预演,殿下或许也能欣然接受。

    禹人首领看罢‘哈哈’大笑,众人随即鼓掌附和。舞姬别出心裁的杰作,很好地表达了部落族人的心声。一曲歌舞,寓意美满,为殿下远行求剑的成功送上祝福。

    舞女仍然低头俯首,趴伏在殿下面前。她的呼吸有些急促,似乎全部身心还沉浸在刚才的热烈舞蹈中。她并不想起身离开,也许是为了向殿下邀得赏赐吧?大河部落中有这样不成文的规矩。龙颉感到十分窘迫,此番正好沐浴更衣,前来赴筵。浑身上下,素无一物。

    “退下!”文姜公主出言道。

    “是……夫人!”舞女遵命起身,临走时再次抬望一眼。

    轻纱半遮面,何以露真容。她缓慢地转身离开,留得道具放在案几上。只从那双深邃漆黑的眸子里,散发出一丝幽怨与仰慕的眼神。龙颉殿下收敛微笑,又低头看了看案上短剑。精巧细工,算是一柄别致的物件,却非他所求之物。

    “我闻王弟不远万里,西行求剑。”文姜公主问道:“请问国师,这是有什么特别的缘故么?”

    “中州世界,昌盛久矣。四海承平,民风淳朴。故而历来王上宝座,以德行高尚者居之。”国师放下杯中酒,慷慨论道:“然今时处境,略与过往不同。重关之外,虎狼争霸已定。蛮王既出,必对我朝有所觊觎图谋,此谓危机暗伏。幸而上天明察,有当今殿下生就勇武,承接古来王者之风。若能锐意进取,拿得玄铁神剑。再亲身驾临重关,教那蛮王不敢窥伺,除却非分妄想。方能消弭战祸,使两地军民百姓免遭荼毒。”

    “这样的话……。”文姜公主担忧道:“岂不是……直把我弟弟推向了风口浪尖?”

    “姐姐,何出此言?”龙颉豪气放话:“我身为中都殿下,理当如是。”

    文姜公主脸色微变,噤声无语。一直以来,她只要想到念到这个亲弟弟,就对他的天生好命羡慕不已。王弟从不用考虑出嫁远方的事情,将来只需学着父王那样安坐在皇宫里。秉承无为而治,顺抚天下万民。但现在,莫非是时代改变?怎么还让他带剑去重关,这不是要上战场了么?

    “国师论见,怕是受了谣言鼓惑。”禹人首领发话道:“据我所知,此事始自江湖游侠危言耸听,最先搞得那群南方佬几乎要被吓破了胆。后续以讹传讹,惊扰朝堂。实则蛮疆小国,地少人稀,怎比我中州全境有数百个自由城邦及上千部落聚众。即便将来万一,蛮王有进犯之意。只待姜王一声令下,动员军备。恐怕我中州勇士足可集结百万之众,又何惧区区十万蛮兵……。”

    “夫君,慎言!”文姜公主在身旁提醒。

    “夫人,我这不也是为你弟弟考虑吗?”禹人首领不解道:“若我们拥有一支大军来抗衡蛮兵,又何需小殿下亲身犯险,去往重关。”

    “首领大人,历代先王的规制不可逾越。”国师正色警告:“强大的军队便是战争的祸由,我们更需慎重提防。”

    “我们当然不能私自组建军队。”禹人首领说道:“若是各方合建一支大军,全权交由中都殿姜王指挥,但有何妨?”

    “那样的话,各处城邦贵族与部落首领恐难答应。”国师坦言道:“因为他们同样会担心今后在中都城里,德行高尚者再也难居王上宝座,取而代之定会是疯狂的野心家。”

    “诸位勿虑,请宽心畅饮杯中美酒。”龙颉殿下端起酒杯,踌躇满志:“天意早有安排,我自会承担肩上使命……我将亲身去到星河谷取得神剑,还要马不停蹄赶赴重关,这些本就是我该做的事情……而贵族首领们只要尽心勉力,管好治下土地。商队仍旧在这片土地上往来贸易,人民仍旧在这片土地上劳作生息。这里什么也不会改变,一切都将和从前一样……。”

    月行中天,筵席散尽。

    小殿下摇摇晃晃,被人搀扶到卧房休息。今晚宴上,借助酒兴豪迈发言,令他非常得意。就像个真正无畏的王者那般,感受到众人纷纷投来的敬重目光。纵然此刻,不胜酒力,头眼渐欲昏沉,便要酣卧床榻时。尚在作朦胧浮想,依稀中仿佛登临重关之境。

    明月如轮,苍山满照。

    他看见自己孤身站在关楼上,眼前映射出一片凄凉景象。群峰肃穆凛然,四下空寂无声。白惨惨的月光凝愁似雪,覆盖住原本是青褐色的山岗。这里早已飞鸟遁迹,草木凋零。到处只有嶙峋乱石,参差错立。观之使人骇怖,多半近鬼怪而非人形。

    殿下惊疑目视,内心忐忑不安。忽然间,他又看到不远处的乱石阵列中,有个阴影在那里慢慢地出现。伴随月光投映,影子也变得愈发斜长。当它终于站起身时,竟是显得巨大无比。

    天地间骤然失色,月华被层云遮掩。阴影离地而起,步步逼近重关。黑暗中幽溟浮现,影持冷光。一阵寒风彻骨,扑面袭来,暗合剑中杀气。

    “来者通名!”龙颉沉声怒吼,抬手去拔腰中剑。

    然而,腰间空空如也。殿下转手摸来摸去,摸到最后只摸了个寂寞。决战时刻,出此疏漏。想是他白忙一场,根本没有拿到那把玄铁神剑?

    “啊也!”一声惨呼,龙颉从昏蒙中坐起。慌乱中瞥眼望去,不看则已,一看吓人,床榻边真的惊现出一道阴影。

    “谁在那里?”殿下又发了声喊,下意识去伸手取剑。没成想床侧亦空,就连惊鸿剑也未能置放身旁。

    龙颉殿下再次转首,惊望着地上的影子。待定下心神,方才发现这真是遇到件可笑的事情。卧室窗户大开,午夜的月光照进房内,直把他挂在衣架上的白衫投射成一个斜长的阴影。

    “我竟然被自己的影子吓到?”殿下摇了摇头,不禁哑然失笑。
为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