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话说陈世安嚎叫着倒在地上,身子蜷缩,就像被火燎的猪儿虫一样。子川缓缓走过去,捡起地上的刀,转身就放到了他的颈子上。
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残废,且命悬一线,陈世安心里恐惧大增。惊慌地叫道:“爷爷,爹爹,救救我!”
陈伯谦赶快跑了过来,陈述尧亦紧随其后,有些哆嗦地向子川一拱手道:“黄子川!你你不能杀我孙子。”
黄子川一脸怒气道:“为啥不能,生死文书不作数?何况刚才我躺地上向这狗东西求饶之时,他可愿放我一马,你们为啥一声不吭?未必我黄子川就是烂命一条,根本就死不足惜?”
陈述尧惊慌道:“子川公子息怒!都是老朽的错,从小没有教育好他,让他作了一些对不住你和叶舒窈夫子的事。我愿意放下这张老脸,为他向你致歉。”
陈伯谦亦紧随道:“我是他父亲,养不教父之过。我愿替他,黄公子你有啥冲我来,万望留犬子一命。”
黄子川道:“你们两位是子川的长辈,我没有理由把他的账算你们头上。我必须让他知道自己欠下的债得自己来还。否则,张家媳妇就白死了。我、叶夫子,还有在场的乡邻受他欺负就白受了。”
众人齐声喊道:“不饶,不饶!”
陈世安惊恐地看向周围,众人那架势恨不得撕了自己。从小到大都是他欺负人,没想到今天自己被撂上了案板,成了待宰的一坨死肉,太胆寒了。于是又惊恐又可怜巴巴地叫道:
“爷爷,爹!我不想死,救救救我!”
陈家虽然是大户,场上却没一个人站出来扎起(支持、帮助。
陈述尧有些绝望地拉着陈伯谦突然跪下道:“子川公子!我们知道‘自作孽,不可活’。请可怜我父子二人已经一大把年纪,陈家就弄么一个孙子,若世安死了,我们也活不成了。望公子垂怜!”
看着陈述尧父子拼命护着小崽儿。此时,周围群情激愤,不断地控诉着陈世安的种种劣行。
待大家说得差不多了,子川道:“陈老太爷!你看看自己孙子是个啥东西?我要是他,自己买个猪尿脬吹胀撞死算球。今天要不杀他,老天爷也饶不过我。”
陈述尧和陈伯谦连忙又向众人谢罪,然后来到周鹤年面前跪下。陈述尧道:“贤侄!帮老朽父子说句话。若能求得黄公子原谅,周家大恩大德,陈家没齿难忘。”
说完,竟失声痛哭。
周鹤年也许起了恻隐之心,来到黄子川面前道:“子川!你看陈世安已经断了手脚,往后即使不废也难以为祸。上天有好生之德,给我个面子,能不能留他一命?”
黄子川道:“他欠下弄么多血债,我想放他舒镇乡邻愿意放他吗?”
众人举着拳头愤怒道:“这种烂杂杂,祸害了多少良家妇女,欺负了多少平民百姓,黄公子,留不得!”
黄子川手一摊道:“周亭长!你也看到了。刚才他是如何对我,往日是如何对众人的。若留下他,我怕农夫和蛇的故事重演。等他缓过气来,说不定哪天在哪个弯弯头(僻静之地,子川就被下黄手(毒手,打闷棍了。到阎王那里报到都不晓得咋个去的。”
陈述尧道:“子川公子!我愿意立约,你要是哪天枉死,我三人绝不独活,若苟且偷生,天打雷劈。只要留世安一命,你有啥条件尽管提,我陈家绝不讨价还价。”
这等于是向黄子川做出保证,陈家绝不寻仇,而且还要保子川一世平安。
舒窈走过来,把黄子川拉到一边道:“子川!得饶人处且饶人。陈家势大,真要让陈世安死了,恐怕陈家也放不过你。你毕竟一人,到时候惹不起也躲不起,最终还是自己吃亏。”
子川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道:“还是夫子心善。你是子川的救命恩人,你都这样说了,我还能说啥。”
子川心想,黄巾军即将起义,汉朝马上就处于风雨飘摇之中。战乱的结果是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清虚散记》记载三年后,江阳县有一场大旱,几乎颗粒无收,饿死者数万人。既然遇到,我得想想办法,救一个是一个。今天杀陈世安容易,若一旦和陈家结仇,自己将永无宁日,更无法全心全力去对付灾害。不如趁机让陈家放血(出钱。有了本钱,凭自己的本事,想暴富应该不难,到时就可尽己之能救大家。
子川重新来到陈述尧面前道:“看在周亭长、叶夫子的份上,我可以放过他。除了你先答应的条件,我还有三个条件。”
众人一听子川要让步,赶快嚷道:“黄公子,三思啊!此时饶他,当心反受其害。”
“黄公子!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别好了疮疤忘了痛。”
“黄公子,别怕他陈家势大,我们给你扎起(支持、支援、帮助!”
待众人闹过,子川道:“陈老太爷听好了。第一、陈世安禁足,从今往后不得在舒镇周围晃荡。否则,人人可乱棍相加。第二、陈世安多次欺负我和叶夫子,我两次差点死于其手。陈家拿出十万钱作补偿。第三、舒镇乡民多受其害,陈家须拿出家产的七成用于公益,造福乡民。这笔财产须由我来挑选我来使用,周亭长和啬夫(啬夫掌一乡之行政监督。当着乡人起誓,此钱财子川若用于谋私,天打五雷轰,舒镇父老人人可问罪于子川。这仅是我放手的条件,其他苦大仇深者是否放过他与我无关。”
陈伯谦一听,这样一整陈家虽然不至于家破,但家财算是彻底掏空,自己如何对得起陈家?那些叔伯、兄弟不恨死自己才怪。这如何能接受,但又不敢明着不愿。
陈伯谦道:“黄公子!可否”
陈述尧抢过去道:“休得多言。黄公子!我陈家接受你的条件,愿立约为据。”
子时,杨树村陈家灯火通明,听到二公子被重伤抬回来。陈伯谦另外两个在家的兄弟都来“探视”,陈家上上下下也是围着瞎转。没一个敢眼睛一闭,双腿打直,蹬起八字脚地告告(睡觉。
堂屋里,陈伯谦还在埋怨老汉道:“爹!咱们陈家好歹在舒镇也是响当当的大户,难不成咱们就这样猫儿搬甑子(替狗干事,把几代人的心血拱手交给哈儿,还把老二关起来?”
陈述尧捋了一哈胡子道:“不然呢?你去问哈老二,他舍得那条小命不吗?”
陈叔谦道:“我就不信,不答应给哈儿粑粑吃(不给好处,他真敢当鸡脚神、吴二爷(黑白无常,把世安勾了去?”
陈述尧一声力喝道:“嘴巴闭到起。难道你们没听说黄子川已今非昔比?你老子今天观察一天了。现在的黄子川能文。你看他说书和比武场上的诗文,你们哪个有这本事?这小子也能武。比武场上,一边喝酒一边力战三人,谈笑间就占尽上风。这小子还是个聪明人。一上场即示弱,故意败给世安,让世安凶相毕露。为自己后面杀世安博得大家理解和同情埋下伏笔,也让我们在众人面前放不出一个屁来。
我说的只是明面上的东西。黄子川从小呆傻,为啥突然如此聪明,能文能武,这背后有啥不为人知的事,这才是最可怕的。我是怀疑这小子背后就算没有神灵保佑,也有高人相助哇!
你们几兄弟,只知道平时在我面前打自己的肚皮官司(谋私。你看人家黄子川,自己只要了十万钱。虽然也不少,但与陈家七成家财相比,那只能算是小头,他把大头给了舒镇乡邻。往后哪个不说黄子川好,钱是我们出的,哪个念陈家的好?都觉得我们活该,养了一个祸害陈家的小祖宗。现在人心都倒向黄子川了,我话说在这里放着,不出三年,黄子川在舒镇就是一个神一般的人物。
我们要是不答应黄子川的要求,他真杀了世安,我们还只能忍气吞声,你们觉得陈家不丢人?以前虽然知道世安有不少劣迹,毕竟没有摆在明面上。你们想想,黄子川和乡民将那些不光彩的事抖出来,以后还有多少人拿陈家当回事,愿意和陈家打交道?失去天时与人和何来财源滚滚,我们只有坐吃山空。古人说‘厚德载物’,我们陈家没有厚德,承载不起这么丰厚的财物。还不如早点散去家财,让陈家子孙警醒,这未必不是好事。
大家也不要哭丧个脸,黄子川也没把陈家逼上绝路,这就是他的明智。留下这三成家产,只要你们几房人不怕流汗,足够咱们过普通人家的日子了。”
陈季谦道:“爹!未必我们以后都下田扶犁,上山扛锄吗?散坛子(开玩笑哦!我把话说清楚,祸是世安惹的,要干这些事,大房去做。放着茶不喝、雀雀儿不逗我霉昏了吗?”
陈伯谦一听这话,气急道:“你”
陈叔谦拍了一下陈季谦道:“老幺!不着急,还不至于要咱们像鸡一样去土里刨食。哈儿不是说要七成家产吗,他知道我们有多少家产?田产、现钱和值钱的细软有多少还不是我们说了算,只是兴隆场的井灶怕是保不住了。”
井灶那是陈家产业中的摇钱树,说起井灶保不住陈述尧也是一阵心痛。
此时,陈世安的婆娘谢桂花抱着两岁的娃儿哭着进来道:“爹,爷爷!你们就任由哈儿欺负世安?世安断手断脚的,我这日子以后咋个过哟!”
说完,就和娃儿一起,一个哭,一个昂(āng,此处意为哭声很大,拼谁高音拉得长。其实,娃儿哭是谢氏一只手在掐娃儿的屁股。谢氏心里其实有很多委屈,自己老家在富顺姚坝也算是有名的绅粮(有地位有财的人家。嫁到陈家后,陈世安到处逗猫儿惹祸,游手好闲,她也说过他。结果陈世安呲着牙,捧着她的脸用力拍了几下,谢氏立时就乖了。现在陈世安把陈家祸害,以后在陈家怕只有夹起沟子过日子了,自己也跟着倒霉。你说谢氏能不着急吗?
陈伯谦厌烦地道:“没规矩!爷爷和这些叔伯在这里,你一个婆娘家闹啥子。把娃儿哄睡了,好好照顾世安。”
半个月后,子川顺利地拿到了陈家的钱财。知道陈家报了假账,子川心头很不爽。于是晚上把枕头垫高,思谋出气之法。心想,你给老子耍奸,那就别怪我不留情了。
在完成财产交割后的第三天,由乡上出了一个告示。大意是陈家最近对自己名下的财产进行了清理确认,一部分移交给了黄子川,一部分产业自己继续经管。由于陈家家大业大,难免财产有遗漏,这部分已经成为无主资产。请以前租用陈家产业的乡民,凭租约到乡上找啬夫核对,若不在陈家财产清单者,既可申请财产无偿转移到自己名下。
我日!这哈如意算盘落空,把陈家几兄弟气得吐血。
少数乡民欢喜得敲锅盖,分钱不花白拿到不少地还有店铺。以后生计有了着落,都感谢哈儿黄子川。黄子川和啬夫统计了一哈,加上这些资产的数量,虽然最终没有拿到七成的财产,五成还是足足有余的。
哈儿清产核资完成,第二天约上周鹤年,子川在舒镇宣布立即建一所学校。欢迎有识见、愿意造福桑梓的绅粮捐资参与善举。以后除收租经商(有店铺的地主资本家外,凡是劳动人民子女全部免费读书六年。
哈儿!古人不晓得啥叫地主资本家好不好,显自己有文化吗?整“六年制义务教育”这些人家听得懂的噻。
告示一出,舒镇轰动,黄子川名噪一时,在舒镇绝对是一个网红级的人物。黄子川街上买东西,不需要问价钱,老板们打折完全不惜血本,不打成“粉粹性骨折”(贱卖是不会给他的。能和黄子川扯上关系、多说两句话,大家觉得就是一种荣耀。就连上个茅房,大家都客气让他先整欢畅。子川不离开,没人会在他旁边长吁短叹(指上厕所发出的声音。
谣传黄子川那句“为了她我不怕与天下为敌”,不知迷倒了舒镇多少妙龄妹妹,舒窈都快成众矢之的了。
接下来子川很忙。除了每天下午未时去王幺爸那里说一个时辰的书,其余时间都去舒镇旁边的校址查看工程进展。由于这是一项公益事业,家里有娃娃的巴不得早点建好,好让娃娃读书。所以,自愿出工的人还真不少,工程进展也很快。
过节前两天给大家结了工钱,手头现钱没几个了。中秋节这天,子川把周鹤年、两个账房先生(一个管土地、一个管井灶商铺找来商量如何筹钱,整到酉时过半才完。想到今天是中秋团圆的日子,子川赶快让大家回去。
其实,中秋节起源于唐朝初年,子川并不知道汉朝没有中秋节。
子川回家已经戌时了,打开门点上油灯,见家里冷锅冷灶地,忙了一天人也很疲惫,就顺势倒在床上。
每逢佳节倍思亲,此时,子川想到了自己的亲人。
往年这个时候,一家人都围坐在一起,吃月饼、糍粑、麻糖,欢欢喜喜地摆龙门阵,听老汉讲过去的故事。自己离家已经三个月了,不晓得家里妈老汉、幺妹幺弟好不好,家里房子修起没,妈老汉是不是从悲伤中走出来了。自己孑然一身来到这个陌生而熟悉的地方,每天忙得不可开交。有烦心的事,也没啥知心朋友可以诉说分担。把陈家得罪了,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寻仇。自己走了,那个湖南女同学简晓丽一定会很伤心,本来已经商量好在成都找到工作就结婚。两个人感情那么好,那妹子肯定会骂自己是个负心汉。晓丽本来就脆弱敏感,她会不会想不开哟!子川想到这里冲着屋顶喊道:
“晓丽,我好想你,你晓得吗?”
两行热泪禁不住从子川的眼角滴到了枕上。过一阵,子川觉得又饿又渴。只好起来,打开一个芭蕉叶包着的包裹,拿出一个饼放在嘴里咬着。然后拿了一只碗,在桌上的小钵里舀了半碗早上烧的开水。
吃完一个烧饼,子川摆上七只碗,拿起两根筷子。最近忙,好久没有唱歌了。于是双手一敲,随着音乐声起唱道:
“明月几时有,
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
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
惟恐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
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
当子川演唱完,响起了几下敲门声,门外有人道:“子川!”
子川赶快开门,擦了一下眼泪道:“舒窈!你咋来了?快进来!”
舒窈微微一笑道:“我来了一哈儿(一会儿了。听见你在演唱,就站在门外听,不忍心打扰你。子川夫子好像很伤感?”
子川有些不好意思道:“让你见笑了!”
舒窈摇了摇头道:“听你演唱这首歌词是思念亲人了吧,有啥好笑的!”
舒窈来到桌前坐下,拿出食盒里的东西道:“你一个人,还没吃饭吧?我给你带了娘做的晚饭,还是热的你趁热吃。”
看着子川津津有味的吃着饭菜,舒窈道:“这首对月咏叹的诗文,现在已经在舒镇广为流传,文人都在争相传诵。今晚在月色下,听到你谱写的曲子,觉得这诗更美了。‘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天涯遥远,要是有一个人和自己一起欣赏这皎洁的月光,彼此的心就会近在咫尺了。子川你想有这么一个人吗?”
子川叹口气道:“子川孑然一身,孤寂度日,当然想。也不知道那个人现在在哪里。”
舒窈低下头,轻声道:“舒窈也想!娘都说过几次要我出嫁,我都没同意。冥冥中我好像在等一个我愿意厮守的人。”
看到舒窈有些羞涩的脸,子川心里就是一颤,只好不语埋头吃饭。
二人南谈北谈(闲聊一阵,子川放下碗筷道:“舒窈!都到亥时了,你回家吧。”
舒窈有些不高兴地道:“夫子!就弄么想撵舒窈走啊?你演唱的歌曲太好听了,再给我演唱一首吧!”
子川道:“要得!不过唱完你得回去了,免得四娘担心你。”
舒窈乖巧点头道:“嗯!”
子川道:“你想听啥,欢快的还是抒情的?”
舒窈一笑道:“你演唱的我都喜欢。来首抒情的吧!”
子川道:“好!那就给你演唱一首《月亮走我也走》吧!弯、土、丝瑞,狗!
月亮走我也走,
我送阿哥到村口,到村口。
阿哥离家远方去,
十里相送难分手,难分手。
噢天上云追月,
地下风吹柳。
月亮月亮歇歇脚,
我俩话儿没说够,没说够……”
歌词里有些现代词汇怕舒窈追问,懒得解释,子川做了改动。
听着这优美的曲子,缠绵的歌词,舒窈心里满是醉意和幻想。看着愣神的舒窈,子川放下筷子道:
“夫子!时间不早了,你真该走了。”
舒窈迟疑了一下道:“你不送送我啊?”
子川收拾起碗筷放进食盒,双手扶着舒窈的香肩,将舒窈身子扭向门口道:“有美女相伴,子川愿做护花使者。开路!”
舒窈心里一酥,脸就是一热。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二人都没有说话,只是这样缓缓而行。舒窈心里还想着子川的歌词,要是有一个人能让自己如此牵挂,难分难舍,一起走在月光下,徘徊村口处,漫步小桥边,那该多让人神往啊!
看着满天的星月,聆听秋虫的呢喃,晚雾让山影朦胧,月光染小径如霜,子川道:“月如镜,万点星,薄雾轻烟笼田埂。杨树村真美!”
舒窈道:“嗯!好想咱们就一直这样走下去。只可惜,杨家山这么快就到了。子川你回去吧,早点休息!”
舒窈给他扯了扯衣领,子川把食盒递给她,转身走进晚雾里。一阵轻风,身后飘来婉转的歌声:
月亮走我也走,
我送阿哥到村口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