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未清再也无法保持冷静,抬手抹了把脸,满手湿润。
沈行远的视线立即扫了过来,严未清转头,目光与他狭路相逢。
装睡偷听的人理直气壮,反倒是说出心里话的人感到心虚。
沈行远收回视线看着前方路况,注意力却无法转移,车载暖气一吹,更觉得面红耳热,浑身不自在。
于是降下车窗吹了会儿夹着细雨的冷风。
待心绪安定下来,才觉得不过是说了几句关心晚辈的话,似乎没什么大不了。
“都听见了?”他还是没忍住试探。
严未清点了下头:“嗯。”
然后是漫长的沉默。
严未清慢慢将脑袋靠在沈行远肩上,轻声道:“对不起啊哥,我从都不知道你有这些忧虑,我只顾着自己……我是不是逼你太狠了?”
“其实我不止一次想过破罐破摔。”
严未清:“看来我的手段还不够狠。”
沈行远:“……”
“其实你也可以不用考虑那么多事情的,不用觉得和我交往的话,就一定要对我负责一辈子,不需要的。你不是说过吗,谈恋爱是合则聚,不合则散,如果有一天我觉得你不好了,不喜欢你了,我会跟你分手,同样,你也有这样做的权利。我们是平等、自由的,我拒绝任何道德绑架。”
“那以后呢?”
“什么以后?”
沈行远缓缓道:“分手以后。”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典型的严未清风格。
“你没想过别人会怎么看你?”
“那重要吗?”严未清反问,“我们两情相悦,自由恋爱,不背德,也没有对不起谁,经得起外人评说吧?”
“只要你不能脱离社会单独存在,别人的看法就一定会对你造成影响。你可以不在乎外人怎么看,那你未来的丈夫呢?就算他爱你信任你,那他的父母长辈呢?你总说我迂腐,可你以后会面对比我更迂腐的人,到那时候,我就会变成你桥上的绊脚石……”
严未清闭了闭眼,冷声说:“沈行远,你现在好像没有立场操心我以后的事。”
沉默许久,沈行远问:“那我说说我自己吧?”
“你说。”
“你没问过我年纪,我猜你都知道,我不年轻了。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了就分手,这是你们年轻人的游戏,而我玩不起……我这个岁数,早就没有试错的资本了。”
严未清淡淡评价:“懦弱。”
“是啊,让你看笑话了。”
“那您可多虑了。”严未清扳正身子,“畏首畏尾是每个人都会有的毛病,你这个年纪的人,不想跳出待了小半辈子的舒适圈,所以毛病尤为严重,我懂,没什么可笑的。你只是不知道……”
“没有你,我过得有多辛苦。”
视线忽然就模糊了,远处的霓虹变成一串串闪烁的光晕,沈行远略微偏头看向严未清,她却看着窗外,“你有没有看过杜拉斯的《情人》?”
“没看过,讲的什么?”
“越南曾经是法国的殖民地,女主是一个年轻的法国女孩儿,生活在越南西贡,她母亲是穷困潦倒的法文老师。作为白人殖民者,仅管家境贫寒,母亲和哥哥们还是没区别地歧视当地人。男主呢,很不巧,是华裔富商的儿子,有钱没权,地位全靠爹,他爹怎么会同意他娶一个身无分文的法国女人呢?”
“但他们还是相爱了,瞒着双方家长,在一间破旧的小房间里约会。多勇敢啊。”
“再看看我们,情况实在比他们好太多了。我们早晚会在一起,你信不信?”
沈行远不置可否。
“故事的最后,女主回到了法国,男主留在西贡,两人终生未见,badending”严未清惋惜道,“如果这件事发生在你身上,你会不会放下财富和地位,背井离乡,去追随喜欢的人?”
沉思了很久,沈行远才开口:“我会。”
严未清闻言轻轻勾了下嘴角,“你也没那么懦弱嘛。”
楼梯间的声控灯坏了很长一段时间,严未清每次晚归,总要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明。
慢吞吞地爬到三楼,身体的不适在劳累的催化下更加明显,严未清不得不停下脚步靠在墙上。
“怎么了?”这时一直沉默地跟在她身后的男人才紧张地开口。
严未清格挡住他伸过来搀扶的手。
手机贴到衣物,掩去光线,周遭陷入黑暗,那只手识趣地缩了回去。
好一会儿,灯光重新照亮尘土厚积的台阶。
严未清打开门的时候,他递过来一个小小的纸盒,叮嘱道:“这是解酒药,吃了再睡。”
仅此而已,严未清实在不甘心。
“沈行远。”严未清叫住转身离开的男人,“给你一个当好人的机会,要不要?”
沈行远疑惑地望着她。
“我胃好像有点不舒服。”严未清肚子里的坏主意发生在一瞬间,“今天一下班就去参加同学会了,在那就空腹了点酒,现在还饿着呢,你给我煮碗粥行吗?”
借着淡淡的月光,严未清果然看见男人的脸色一下子温柔起来,稍稍犹豫后他点头道:“好。”
看来只要方法正确,拿捏个男人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严未清窃喜。
“你室友在会不会不方便?”
“她出差去了,这星期都不在家。”严未清笑道,“而且我们约定的是不能带男人回来过夜,带回来做家务,是求之不得的。”
沈行远也笑了。
女生的房子干净整洁,还有淡淡的香气,入目皆是温暖的色调和物品。
严未清换鞋的时候才想起来家里没有男士拖鞋,便说:“你直接进来吧,我在骁骁回来之前把地拖干净就行。”
“好。”沈行远应下,却更加不好意思往里走了。
“不是要我吃解酒药吗?”严未清催促道,“你去帮我倒杯热水。”
说完她直奔洗手间,洗手卸妆洁面,一气呵成。
出来时看到桌面放着半杯冲化的药液,沈行远在厨房里忙碌,严未清走过去摸一下杯身,温度正好。
严未清端起杯子往厨房走去,沈行远听见动静回头,两人的目光正好撞上。
他眼里有浅浅的笑意,浅到或许他自己都未曾察觉,但是在看见严未清的一瞬间,笑意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疏离感,随后他回过身继续切菜,像鸵鸟一样,假装刚才的眼神交流从未发生过。
严未清习以为常,心里自然也不会太难过,只是问:“要弄多久啊?”
“半个小时吧。”
“那我先去洗个澡?”
沈行远没应声,她哼着歌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