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黎明的第一丝曙光洒在维奇要塞的城墙上,罗曼独自走上了高台。这是西部战线少有的无雪天,在某种程度上,对于身后正争分夺秒撤退的战友来说,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联盟的部队已经陈列在不远处,久违的阳光洒在机甲金属化的外装甲上,反射出晃目的光芒。
联盟的进攻很快便到来了,要塞城头仅剩不多的数台重武器开始无情的倾泻着火力,但面对迎面而来的钢铁洪流,这一切显得是如此微不足道。
罗曼沉默着走进了驾驶舱,开始仔细的检查出击前机甲的各项数值,正如数年间他所做过的一样,当炮弹落在要塞内部的某一处,他的机甲也如同迅捷的猎豹一样迎着战场而去。
正如雄鹰向草原俯冲一般,罗曼为维奇要塞献上了他的最后一舞。
无数的子弹与重火力落在机甲的两侧,无比专注的罗曼,他身上的纹路此刻滚烫的就如同沸腾的血液,他在枪林弹雨中翩翩起舞着,很快便接近了联盟的先锋部队。但还未能摧毁冲在前头的几辆装甲车,便有联盟的战士从侧方袭来,先是短暂的兵刃相接,身经百战的罗曼很快便取得了优势,可后面随之而来的另一台机甲却阻断了他的进攻,接着又是第三台,第四台,转眼间罗曼便已经被数台机甲压制的连连后退。
而这还只是此时联盟军用来打前阵的先锋部队,罗曼只能且战且退。好在对面尚且不知维奇要塞的底细,不敢贸然深追,事实上,罗曼这单兵出击的行为,在联盟军的眼中看来,便充满了阴谋的气息。
这给了罗曼得以喘息的机会,但他并没有逃出生天的庆幸感。他只是简单的调整了下状态,便又一次展开了突袭,虽然只有一机,但必须给联盟以足够的威慑力。罗曼是这样认为的。
于是时间从清晨辗转来到了黄昏。血一样的天空似乎要把雪白的大地都染成红色。
罗曼已经无休止的出击了二十多次了,他的身上已经渗出了密密麻麻的血丝,正顺着紫色的纹路蔓延着,只是用雪水洗了把脸,那强烈的昏厥感似乎要将他彻底击垮,但罗曼却踉跄着稳住了身形。
那身为骑士的荣耀和军人的信念在支撑着他,狠狠的嚼了一口雪。罗曼再一次爬进了驾驶舱。
联盟的部队已经距离要塞城头不过数百米了。他们的推进依旧十分谨慎,虽然直到现在,罗曼并没有给他们造成多么大的损失。但维奇要塞在这段时间给联盟造成的麻烦是有目共睹的。作为西北战线最为难啃的骨头,他们有理由谨慎的面对眼前的敌人。
罗曼的机甲又一次冲了上前,联盟的士兵们已经对此见怪不怪了。到了这个时间点,要塞城头的重武器已经耗尽了弹药,对罗曼而言,此刻已经是完全属于他一个人的抗争。联盟的机甲倒也没有太强的进攻性,他们只是逼退了想要摧毁装甲车的罗曼,将他横隔在了先锋部队的前面,却也不肯往前压得太近,忌惮着冰冷的城墙背后是否会突然蹦出数台猛虎般的机甲。
终于,联盟展开了激烈的攻坚战,短短十几分钟,看起来固若金汤的维奇要塞,便已经悉数被联盟军所占领,频道里流传着士兵们的诧异,他们发现这座城池似乎真的已经只是个空壳了。
罗曼最后一次用雪擦净身上的血迹。有血从他的嘴角蔓延出来,原本整洁的驾驶舱此刻也已经被汗水与血水所污染,空气内都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腥味。
他只是立在要塞的中间。像是一座雕像,又像是古罗马战场上最为古老的战士。
联盟军很快便发现了这台伤痕累累的机甲,此刻的他们似乎终于明白了一切。
或许是出自同为驾驶员的尊重,联盟的机甲并没有第一时间涌上前来,先锋部队的某台机甲缓步走上了前,他身上的伤痕同样昭示着在先前的战斗中发生了怎样惨烈的战斗。
一场充满武德的机甲决战就这样在已经沦陷的维奇要塞进行着。
此刻的罗曼已经几乎停止思考了,只有常年累月的训练留下的条件反射在支撑着他挥动手中的武器。联盟机甲扑上前来,用巨大的战锤轰向载着罗曼的驾驶舱。而罗曼只是提起了长枪,挑动锤柄的来向,卸去一部分力后,便横枪前压。联盟机甲想要转换成防守姿态,但罗曼的经验显然要比他更加老辣,只见罗曼的左手猛然后抽,握住了枪柄,然后背身后刺,那尖锐的枪柄竟丝毫不逊色于锋利的枪刃,深深的贯穿了联盟机甲的外装甲。
此时的联盟机甲已经失去战斗力了。罗曼却并没有进一步的追击。他操纵着机甲抬起右臂,向对面的联盟军示意着。
似乎是被罗曼的骑士精神所感染,联盟军稍微喧闹了一会儿,便有两台机甲上来协助受损的挑战者返回部队。而又一台整装待发的机甲,从先锋部队中迈步而出。
对面的机甲向罗曼行了个联盟军礼。罗曼虽然认得不是很清晰,却也已经大概明白了他们的意思,同样回了个耶沙的军礼。
又一轮的挑战开始了,这次的对手要比之前的棘手一些,但对罗曼而言,他没有败退的选择。曾历练过的日日夜夜不会背叛他,即便是在新一代的骑士当中,罗曼自认为也是很有天赋的。虽然肯定比不了圣女殿下那样的怪物,但他能够在如此年轻时就成为副队长,实力也是可见一斑的。
二人僵持了不一会儿,罗曼便已经掌握了主动权,一挑一刺一振,来回几合,对面的武器便已经被罗曼打落在脚旁。
黄昏已经濒近末尾了。天气也开始慢慢转寒,有冷风从远处吹来,拂过罗曼的机甲,那与脚下的积雪宛如一体的机身,看起来是如此的冰冷,又是这么的让人胆怯。
连续击败联盟先锋军的两台机甲。一时之间,众人都已经开始对罗曼有些侧目。局势开始陷入僵局。
不一会儿,后方开始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罗曼抬起头向远处看去,那熟悉的旗帜出现在了队伍的尽头。
北域十七兵团已经抵达了维奇要塞。人群开始自发的从中间让出一条路来,一台镶着紫色肩甲的蓝色机体走上了前。
罗曼挣扎着打起了精神,那肩甲上的图案他未曾亲眼见过,但却再熟悉不过了。
联盟的七二一小队成员正站在他的面前。作为对标于圣殿骑士团的新兴队伍,这个传奇般的小队在几年的时间内便给耶沙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其中的队员采取了完全不同于传统联盟机甲的战斗方式,却展现出了超越传统的机动性,再配合上驾驶员优秀的个人素质,一直以来都是无往而不胜。此刻这台机甲正傲立于众人的面前。
先锋队员们冲着机甲说了些什么,罗曼听不懂他们的联盟语,但蓝紫色机甲似乎知道了罗曼的所作所为,他放下了手中的武器,朝着罗曼行了个联盟军礼。
罗曼同样回礼。又一次激烈的对决即将开始。
而这一次的罗曼再不能像之前那般游刃有余了,面前的敌人所带来的压力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本就力竭的他此刻连招架都十分困难,他只能苦苦维持着身形,却还是被逼得连连后退,双手仿佛已经不受意志所控制了。此刻能支撑着罗曼战斗的,只有身后安危未卜的战友们。
终于,随着一声巨大的撞击声,罗曼的武器被振落在了地面上,坚硬的剑身刺穿了他的机甲,一切都仿佛即将划上终点。罗曼此刻也已经几乎达到极限,而突然传来的通讯却又一次唤醒了他沉重的眼皮。
“罗曼,我们已经距离新的边线很近了,你尽快赶回来。”通讯那头是托曼科焦急的声音,还夹杂着几分疲惫。
“好的,队长。”罗曼这样说着,却掐断了通讯。
“我好累,让我先休息一会儿吧。”他喃喃自语着,双眼却沉重的像是吊了数斤的重物,似乎只有即将到来的一片黑暗才能为他带来平静。
但黑暗中却仿佛出现了一缕火苗,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着。罗曼想要凑近去看的更真切些。
在火光中,一高一矮的身影走在废弃的工厂里,天空是如此平静的蔚蓝色。阳光洒在泥土上,绿色的植物正蓬勃生长着。
罗曼猛然睁开了双眼,他挣扎着推开插入机身的巨剑,身上的纹路带着鲜血散发着诡异的紫色光芒,残破的机甲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就仿佛是猛兽的哀鸣。
巨剑终于被拔出了机身,而腹部的外装甲已经完全成为一片狼藉。
罗曼宛如发疯的狮子一般怒吼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操纵着机甲向后方疾驰而去。
蓝紫色机甲似乎被罗曼这突然的后撤所震惊到,愣在了原地,原本还视死如归的战士,此刻却仿佛抓住了生存的支柱一般,拼命的开始想要活下去。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追上去。
曾作为耶沙领土的维奇要塞正在身后越来越远,罗曼低着头向前方奔驰着,鲜血从他的嘴角渗出,又他的鼻孔中流出,滴落在驾驶台上留下花瓣般的血渍。
罗曼已经分不清目的地在何方了,机甲直至此刻还在悲鸣着,似乎不知何时就会彻底散架。白色的世界让人一时分不清方向。而大雪又已经开始降临在这片被战火侵蚀的土地上。罗曼只能认准一个方向,努力的前进着。哪怕一分也好,他想要离自己的故乡更近一些。
终于,机甲踉跄着跌倒在地面上。驾驶舱也在这突如其来的冲击下嗡嗡作响,天旋地转。罗曼想要直起身来,却好几次都失败了。他已经失去所有的力气了。
“不行。不能停在这。”鲜血混着话语从口中流出,“我必须,必须快点儿回去。”
罗曼抬起了手,够了好几次,终于摸到了开启按钮,随着嗡的一声,驾驶舱缓缓打开了,罗曼从里面摔落在了雪地上。鲜血渗入了白色的雪地中,为这纯白的世界浇灌出了一朵鲜红的玫瑰。
罗曼努力的翻过了身,爬到了机甲旁边,他用冻僵的双手从机甲后面取出应急修理装置,又拼命爬到了机甲的受创处。他的双手在这份寒冷中已经瑟瑟发抖,但他依旧哆嗦着想要修理好自己的战友。
雪又大了几分,罗曼的肩上,头上,面前的机甲上,都笼上了一层白色的外衣。他再没有力气去拂开这一切了。罗曼无力的靠在了机甲上。宛如千钧重压般的睡意从四周向他袭来。他咬着牙想抵抗这份黑暗,但这如同深海世界般的黑暗最终还是吞噬了他。
雪已经大到无法看清眼前的景色了。罗曼与身后的机甲,此刻已经变成了白色的雕像。
于是在这几近纯白的世界里,罗曼深深的陷入了沉睡。
就此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