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吹梦到”
“西洲”
……
……
“不要”
“不要过来”
“走开,不要过来”
吴越猛然从床上惊起,口喘大气,背流冷汗,心在狂跳,再一次从噩梦中醒来,又是在生辰这天。
昨夜挂回的月光石照在慌恐的脸上,略显苍白,平静了下急促的情绪,又喃喃低语着
“爹”
“娘”
今日十月十五,吴越年满十三岁了。
打开房门,光亮入眼,是晴空暖阳。
这个时节,往常南遇城大多都是阴天,不下雨,只昏暗的那种。
许是昨日的试剑太过缠绵,让天候来回变换,余灵未消,遗留下这一方的无云蔚蓝;或是今日的城中有贵人来,知他好清湛之天,便施衔云,演化出这一片的如洗碧落。
走到内院,阳洒肩头,不见人,外面也很清净。
“嗯?”
“今天没开业吗?”
吴越有些疑惑,按理说,师父归来,季药斋也该开门,毕竟歇业了一个月。
来到外堂大厅,只见季明水正和斋内的三位医师话语着,夏侯永昌站一旁,表情凝重。
见此,吴越也不言,仅听着。
“季先生,真要关了吗?”
看着首座之人,张庭又恭敬道,“这药斋也快十年了”
听此,吴越一惊,但依旧不语,仅听着。
“方才说了,只是换个名字而已,张医师,几年前你与我比试医术输了,关了自家医馆,如今,我赠一个季药斋予你,应该不吃亏吧”
“季先生说笑了,愿赌服输,这些年跟着先生我也学到不少医术,实乃我之幸也。”
“呵呵,过几天就来接手,这药斋归你了。”
话罢,一串钥匙飞到跟前,季明水转而望向余下的两位医师,又道,“方云、陈决,你们两个想跟随张医师就跟,不想跟,我刚刚给的也够多了”
“季先生,我们都想在季药斋”
“对,您别走了,就留在这吧”
看着二人,季明水摇摇头,道,“你们可知我为何要离开这季药斋?”
闻言,方云想了想,后小声说着,“先生,听说您是大唐帝国的人,是不是思乡心切,准备回去了?”
话音刚落,一旁的陈决连忙道,“才不是,先生素爱云游,南遇城只是过客,想必是又寻得一处好地方”
淡淡一笑,季明水道,“说的都对,但不是”
“我走,是因为只要我在,这药斋便不是原来的药斋了”
听语,两人有些懵,正思虑时,季明水直出言打断,道,“回去吧,各自都好生想想接下来的路”
“张医师,后天便来,记得重新刻个牌匾”
三人虽还有疑惑,但见季明水言语中的逐客,就也作罢,拜辞后分别走了。
望着背影,吴越刚准备说些什么,只闻季明水又道,“永昌,你呢?”
近东城外,五十里处。
一驾普通马车在道上行进着,不大也不小,不快也不慢。
“鲁叔,半炷香就能飞到的路程,为何非要走上几个时辰?”
车内侧座,周循拨开窗帘望着沿路之景,又愁苦道,“唉,这阴雨天气早知道就不来了”
“正值冬日,这界内又属盆谷之地,上空多有积云,正常。”
主座右侧,鲁肃放下手中《灵语》,又道,“循儿,一路走来,你觉得这落凤界如何?”
“城中还凑合,城外还是太过萧条了,路旁的村镇也少,都不怎么见人”
“呵呵,知道为何不见人吗?”
“我初来乍到,怎会”
“交出金银,可留全尸!”
周循话还未完,外面便传来一声大吼,紧接着,马车周围叫喊声四起。
“车里的人都下来!”
“把财物都拿过来!”
“哟?车顶上还有个小美人呢?”
“这下雨天的怎么还睡起觉了?”
“还是在本大爷的怀里入眠吧!”
“”
“”
“现在知道为何了吧”车内,鲁肃叹了口气,又看向顶上,轻声道,“婉儿,别玩的太过火了”
“哼,才不听你的。”
回了一声,少女又媚笑道,“放心,不会出人命的”
声落瞬间,窗外无任何音,雨也不落,僻静如死寂般。
片时之后,忽有水袭车顶,哗哗直流,若雨积攒许久。
“没意思,不经玩”
“走吧,小白马儿”
马车继续行进,颠簸之中,主座左侧的太史慈突然睁开了眼,与右侧的鲁肃相视一眼后,道,“鲁兄,上空中的那个是静林山的霄白居士吧?”
“嗯,是他的气息。”
点了点头,鲁肃又叹道,“这静林山”
“放心,落凤界三大山,我们东吴必取一山,现在虽风平浪静,但动时,就是摧枯拉朽了”
听二人言语,周循云里雾里,问道,“怎么?政王想拿下静林山?”
“哈哈,如果政王有这想法,那你父亲便是第一个知晓的。”
鲁肃一笑,又问道,“循儿,从入界至此,你经过几座城镇、几个村落?”
“记这些干嘛?”周循一愣,但看其逐渐严肃的神色,便又问道,“鲁叔,这一路坐马车该不会就是想让我看看这界内的‘风土人情’吧?”
“猜对了,从这里开始,直到仙溪城,这主道旁的山和河你也一并记下吧”
“为何?父亲的意思?”
“不,政王的意思”
此时,南遇城一片祥和,初冬出阳、晨有温风,让的城里人都跑出屋来,晒晒日头、受受暖流,长者或坐藤椅于老树下,观棋不语,壮者或执竹杆于旧池边,小垂钓鱼,幼者或牵细丝于枯草中,轻摇纸鸢,是愉悦、是欢实,这般景,一如大国之小镇,而非乱界之小城。
但有人欢,便有人悲。
这刻,吴越有些感伤,四岁至此,于今,已然九年,居九年之地赠出,也罢,可人也一个个离去,先是师兄,再是永昌叔,师父会不会也远走,不得而知。
“药斋怎么突然不开了?”
“永昌叔要走了吗?”
“师父要去哪?”
吴越不在不语,直问着,他想知道原由,很多事的原由,昨日下午昏迷,夜来犯困早睡,一些事都不算清楚。
“你永昌叔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看着沉默的夏侯永昌,季明水又道,“是回去还是留下,想好了么?”
“还回得去么”
“怕是‘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了”
苦笑一声,夏侯永昌叹了口气,又道,“殿下或许忘了,但下面人如果发现了我定会大做文章,到时夏侯家又会陷入不必要的麻烦”
“留在城主府做管事也非我所愿”
“家主,既然您另有安排,那我便独自离去吧”
静静听着,季明水看了眼夏侯永昌,又站起身来,道,“昨日小安给你服下的升灵丹很不错,慢慢化灵,三年内可入半步”
语罢,季明水指间一闪,右掌中现出三个小玉瓶。
“我本来也为你准备好了,一枚升灵丹,一枚羽化丹”
“羽化丹?!”夏侯永昌一惊,缓了缓又道,“家主,这太贵重,万一我入不了灵,就太浪费了,还是留给小越吧,他以后用的上。”
“你觉得我会差这一两颗丹药吗?”季明水轻笑,左手拿起一个玉瓶,又道,“这枚你一定需要。”
“这是?”
“蜕容黄丹。”
微润,是突发的感激,也是长久的释怀,泪雾模糊双眼,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的不言之情。
带着感触,也有动容,夏侯永昌略微沙哑道,“家主,我无以为报。”
“收下丹药,回大魏找你的家人吧”
季明水将三个药瓶放置桌上,又道,“升灵丹你用不上了,带回去给孩子吧”
“去收拾一下,明后天就可以启程,到时我和小越送你。”
点了点头,夏侯永昌将丹药收入灵仓玉戒中,弯腰作揖,退门而出。
“小越,今日你生辰,去找千绝玩吧”
透过门缝,季明水看了看街对面的阁楼,又道,“今日城中可是有贵客来,和千绝一起去见上一见吧”
“贵客?是谁?”
“到时就知道了,那些人可都是书上的大人物”
吴越一愣,旋即摇了摇头,道,“我才不感兴趣,师父,药斋怎么不要了?您也要走吗?”
“不走,来年十月还要送你去南国学宫。”季明水又看了看门外,叹了口气,道,“从昨日出手时起,这季药斋便不复存在了。”
吴越有些茫然,刚欲说些什么,只闻师父又向门外厉声道,“诸位求药人,都进来吧”
瞬息,或白芒直现,或青光微闪,或紫气漫漫,或黄泽湛湛。
凭空,厅中现出七人,只门轻摇,全着长袍,袍帽低垂,不清面容,其中,一身着紫袖蓝身袍的人率先道,“先生,我求药云巢白丹”
城外东郊是一片枯草地,许多少男少女在骑着马,或追逐,或比武。
下午的阳光更是明媚,天空纯澈,不见一丝素白。
“小越,知道今日城中有哪些人要来吗?”
一个跃步,上了马背,吴越回道,“都是大人物,我可不知。”
“昨夜闲月执事说,主家的那位星月之女会来。”
期待的看了眼东边,南宫千绝又遐想道,“据说美的不可方物”
“别幻想了。”右手一提缰绳,身下的马便长嘶一声,吴越又道,“千绝,谁先到城东松林巨石上谁赢,如何?”
“呵呵,你师兄说这话还差不多,别忘了,你的骑术还是我教的。”
“青出于蓝嘛”
“驾~”
一甩鞭,马直跑,迎着风,转过头,吴越道,“千绝兄,既然你是老师,那就让我先跑一会”
“哼,你这小子,不讲武德。”
“驾~”
两个少年在主道上骑着马,马蹄击地,地溅土尘,两边是低矮的灌木,中有高高的杂草,落凤界是不太平的,特别是城外,但南遇城的周边却异常安定,至少在城东、至少在进松树林前是这样的。
迎着风,或随着风,少年的青丝乱飘,白衣飞舞,翩翩公子在冬日驰马,是闲舒悠心,是无忧无虑,与之相反的,是附近村镇前往城中行在主道上的人,有老人挑着担子,右手扶住,左手牵着幼童,有壮年拉着车子,有妇女提着篮子,少男背柴,少女捧花,冬天也是有花的
御马驶过,吴越没有停留,直向松树林。
南宫千绝也追了上来,前后不过一丈远。
“小越,慢点,别冲进了松树林,那是匪盗的地界。”
“等我入凡后,就让族里的叔叔们带我去剿灭一番。”
身后的南宫千绝大喊着,又笑道,“我可要加鞭了,看来这次又是我赢。”
“驾~”
过一木桥,再绕个弯,路边巨石,直道向前,就是松树林了。
如往常,谁先站在巨石上,谁是赢家。
南宫千绝是先下马的,巨石很高,有三、四丈,需要绕侧攀爬。
似是胜利在握,几个跨步来到巨石顶部,但眼前除了一大片在阴云下的松树林,还有吴越。
“你你从哪里上来的?”
“你不会也入凡了吧?”
吴越一笑,道,“当然没有,只是腿脚好一点。”
“小越,你师父给你秘法了?”
正当吴越准备说些什么时,只闻松树林中传来叫喊声,从高处远看,林中人影窜动,而窜动之源,乃是主道上的一辆普通马车。
“千绝,你看林间主道”
“不好,有匪人抢劫”
眉头一皱,南宫千绝叹了口气,又道,“没办法,实力不够,不然我上去灭了他们。”
突而,树林边上的匪徒似是注意到了巨石上的二人,只见有数人正快步袭来。
“撤!”
“小越,快撤!”
南宫千绝猛然从巨石跳下,吴越跟着,两人骑上马便扬尘而去。
过弯,经过桥,边驾马边回着头。
“好险,要不是有马,肯定落入这些贼人之手。”
南宫千绝喘着气,又道,“可怜了那辆马车上的人”
回想着方才一幕,吴越面露憎愤,目有失神,似是忆起了不妙的事。
片时后,两人回到城东枯草地,看着碧晴之天带来的和煦之风吹着乐欢之人的悠然之景,二人恍如来到了另一处世界。
下马歇息,就仰面躺在枯草地的角落。
“小越,你说匪徒会把车上的人杀了吗?”
“不知道。”
抬手遮面,光流指尖,一半阴,一半阳,双目微眯,吴越又道,“希望平安吧”
“怎么可能”坐起身子,枯草粘在发丝,略显杂乱,南宫千绝边摘边说着,“刚才那群贼人可是有数十人,那辆马车怎会”
突然不言,吴越一愣,起身随着目光一看,只见一辆普通马车正从远处主道驶来,不快不慢。
“这”
“这怎么过来的”
两人站起身来注视着,都想看看这辆从松树林中驶出来的马车究竟是什么模样。
至傍晚,天际飘黄,有红霞出,气候微凉,风也冷了。
枯草地中的人也都慢慢收拾了起来,但大多数都不会在意远处的马车,南遇城是近几十里最大的城,与周边村落、镇子都会有各种往来,一驾马车,不足为奇,即便是从松林中驶来的马车。
毕竟,盗匪不是所有的马车都劫。
越来越近,霞光映射在青榆车木上,更显古质,远看着,无人在前驾马,只车顶边缘现出一抹长袖,晚风拂过,吹落薄裳,露玉白臂,搭梁扶栏,随路轻摇,皓腕微翘,掌如温雪,指若柔冰。
逐渐驶来,于城东门前,于枯草地旁,车停了,或是人声入耳,或是霞光侵目,她醒了。
瞬间安静,是出于一种尊敬或者震撼,尊敬是给城门前的南宫闲月和南岩,震撼是给车顶的那个少女。
只瞧得此少女,青丝玉簪,廖发垂然,深眉墨瞳,霞容泛浅,侧望是清霜神颜,正观是夕照温展,蓝纱长裙系身,紫魄碧翡挂颈,淡橙戒绕指,纯白尺悬身,犹有仙子绰约姿,一袭风过,携来少许清香,若不知名的春花秋草。
一眼沦陷,一见钟情,不止吴越,是在场所有少年。
如此年纪,哪个不热爱美好的人和事物呢?
似是注意到了在场之人的灼热目光,南宫婉儿回首一笑,明明冬日,她的笑意却似春水温润,又如秋水泛光,徐徐晚风,她的衣裳飘影叠幻,薄若春衫,晕晕霞光,她的青丝不青,沐芒微黄。
横目一视,止于两人,又一笑后,马车便跟随南宫闲月入城了去。
呆住了,言语也无法去形容这一刻的思绪,四目对视,吴越的心似乎都滞留于此,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美,不论容貌,不论气韵,不止诗歌,不止词赋
但,那又如何呢?
吴越摇了摇头,自嘲一声,方才的对视一笑,也许只是她万千观望后一个停顿的回眸一笑,这笑,不属于自己,不属于这群人,不属于这片无主的界域
“她怎么对我笑了?”
欣喜若狂,南宫千绝又思虑道,“不会是刚才看到我们在巨石上了吧”
“她便是你主家的星月之女吗?”
“应该是,闲月执事都亲自出来迎接了。”
随着人群,二人也跟着马车进城。
“看到她腰间白尺了吗?”
“嗯。”
“知道哪来的吗?”
“不知。”
“那可是大唐诗仙李白赠予她的还有胸前玉坠,据说是庄圣送的……”
“”
“”
南宫千绝滔滔说着,吴越沉默听着,似是有着某种极大极远的悬殊,让他不想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