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西洲,位于下壤八国之上,百国洲之东。
洲内无国,只村落只城、只川域只界
至于为何无人在庞大的双西洲立国,《国遗录》中有过这样的记载——
多年前,百国洲时丰国国君丰迢曾远征双西洲,攻数城,占疆千里,后不听臣子劝阻,于节气‘雨水’之日立国时雨,封年雨顺,定都覆云。
当天,一片碧空,只吹风,不见云。
夜来,宫中热闹,美人歌、少年剑,长袖翩翩如凤蝶,魅影幽幽若竹晚;冰果酒、雪霜灯,觥筹声声碎玉钗,晶盏莹莹透五彩;琴音柔,笑意绵,彻夜笙箫,不见日白。
翌日,一片死寂,只落雨,不见人。
后而午后,国中众主前往觐见,只望尸横满城,血雨流河。
国君丰迢坐于首位,神色极惧,脚下满是血泊,右手握剑向天,雨水幻化灵龙漫游剑身,久久不散,左手起势,似是刚准备反抗便瞬间无了生息
至此,连带着一座城的生灵,在双西洲立国仅一天的时雨国消失了。
……
……
王金羽的母亲是王振小妾,虽宠爱有加,但论地位,定然是不如生了两子的正妻。
父亲走后几年,母亲也逝去了。
对于少年的他来说,亲人,除了整日里打打闹闹的大哥和三弟,就只有恩师韩陵了,倘若再加一个,那便是大师兄韩丘。
“老师现在这模样比四十年前还要年轻些”
望着檐上韩陵,王金羽低喃着,随后携着王月逢一跃而起,立其身旁,又轻声道,“老师。”
“嗯。”
听着细微的回应,王金羽心中的阴霾一挥而散,淡淡一笑后没有说话,任凭微风拂发,细雨落肩。
“羽儿,你在柳城时可曾见过这柳三变?”
“没,这三家主常年不在府上,且从不参与城中任何事,也不抛头露面,多年来,我也不得见其真容。”
“呵呵,那看来今日要一饱眼福了。”
满脸期待的一笑,韩陵又说着,“我倒要看看,这常年出现在书籍上的词豪到底是什么模样?”
王月逢也满目欢喜,少女十五、六岁,正是喜欢读诗诵词的年纪,尤其是儿女风情、清润柔美的诗词,这柳三变恰巧便是婉约派的代表人物,他的诗词,她自然是一首不落,收了收荡漾的心,轻声道,“听闻柳先生只要一露面,身旁必有一绝美女子相随,不知真假?”
“你这丫头,在哪听的这等风流韵事?”
“母亲那里”
听言,王金羽老脸一抽,不再言语。
近旁的韩陵不觉间一笑,但随后便抬头看天,目光沉重。
此刻,整个南遇城都是墨色的,乌云侵占这片天,地自然是无光的,宛若黑云盖城,又如暮冬的晚间,风雨也是有的,虽不大,但不知为何,风仿佛能穿透衣衫,雨似乎能侵入肌肤。
灵境或半步灵境可赋灵周身,隔绝风雨,凡境或未入凡境却只可寻屋觅楼,檐下而望。
北方,云继续袭来,聚堆上空,数道银雷闪烁,白芒照眼。
许久,天候变幻,雨水自云上泻落,恍恍间似有四时之感。
这雨,隐隐有春雨之绵、夏雨之盛、秋雨之凉、冬雨之静。
朦胧之中,两道人影渐渐在云下浓雾里浮现。
男子在前,一身柳绿薄衫,其,长发自落,目清如濯,袖口藏白,腰间显玉。
女子在后,一袭玫红长裙,其,垂垂青丝,柔柔黛眉,风吹衣摆,馥香徘徊。
小城的人大多是没见过世面的,观如此画面,皆尽撼然,而撼然声外,突又有柔婉之音。
“前时小饮春庭院,悔放笙歌散”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
不知何时,巷子里来了些花红叶绿的风尘女子,她们口中喃喃,她们雨中凌乱,她们花枝乱颤。
“身过红楼醉,人来美妓随。”
檐上的吴越看着街中乱象,又低声自语着,“这便是花间醉客柳三变吗?”
“他如今已改名柳永。”
陈剑深双眼轻眯,又道,“南宫执事怕是有麻烦了”
闻言,夏侯永昌沉吟道,“陈城主,一会还望出手相助,待家主回来,定会重谢。”
陈剑深一笑,没有言语,这种承诺,他自然是不能轻易应允的。
“露花倒影柳三变,桂子飘香张九成。”
空中,南宫闲月看着会合的四人,又道,“易安居士说的果然不假,花间醉客的确风流无双。”
“传言南宫家月神系尽出美人,今日得见,看来并非传言。”
柳永笑意渐浓,又略带戏谑道,“不知南宫执事可否取下面上薄纱,让我一睹清颜。”
“哼,旧时文宋一词人,也敢出言轻浮南宫大人!”
怒目盯着,南岩又道,“柳永,这城属于东吴国,不是你家庭院,请回!”
“嗯?一小城城主也敢在我面前狂吠。”
柳永目光一冷,绿袖轻挥,六滴雨变六只水蝉,水蝉若隐若现,穿空直奔向南岩。
见寒蝉飞来,南岩不觉间缩了缩身子,他知道,这灵界雨蝉如果硬接下,不重伤也得轻伤。
“南岩,你说的话引来了寒蝉,你去挡住。”
“南宫大人别说笑了”往后退了一步,南岩又略带尴尬的笑道,“这蝉,我真受不住。”
“你也曾修习过月神功,区区几只寒蝉,都抵不住?”
轻轻摇首,南宫闲月又喝道,“月神,霜幕!”
瞬息,前方数尺的雨水静止,上下合,左右融,幻化成一片极薄的通透冰晶。
寒蝉一触,化作白雾,寒蝉五触,照化白雾。
“呵呵,有意思。”
一声轻笑,柳永突又厉声道,“那这样如何呢?”
“四时雨界,秋之寒蝉!”
刹那,漫天的雨不落,滴滴相汇,逐渐形变为一只只寒蝉,寒蝉遍空,小如乱舞蜜蜂,大若慌神麻雀。
灵界之内,神念一动,千雨化千蝉,万雨化万蝉,云中落雨,雨即化蝉。
见状,徐近安微微皱眉,轻声道,“柳兄,别太过火了。”
“放心,在你这仁心的大医师面前,我不会伤及无辜,只是玩玩而已。”转过头,柳永又笑道,“怎么?莫非近安兄是看上这美人执事了?”
“我看你才感兴趣,带着红梅姑娘还四处沾花惹草。”
一旁,身着红裙的女子含情脉脉的看着柳永,温声道,“柳君愿意就好。”
“算了,当我没说”
不止上空的雨,街巷中的雨也化作寒蝉挥翅飞着,许多孩童跳起来追逐,偶有手指碰撞,则化水而落,仅是湿身,无伤无碍。
“随心所欲,任意而为。”
“小越,这便是灵界,方才那青衣客来时也是如此。”
目光一聚,夏侯永昌又感叹道,“这灵界,可是只有达到百步灵境时才能施展的出”
看着周身来去自如的寒蝉,吴越心中也微颤,问道,“永昌叔,这些寒蝉师父能接下吗?”
“当然”夏侯永昌底气略微不足,毕竟,他从未见过季明水出手。
陈剑深则微微摇头,他是接触过季明水的,他认为,季明水是有些实力,但在自己之下。
而在另一处檐上,有两人正低语着。
一人身着黑袍,面容俊朗,目光凌厉,眉秀如棠,落背长发微微泛白,胸前徽章隐隐出光,霜色腰玉之上,一紫霞凤凰印刻其间,近边,又有一碧青叶枝。
南遇城中敢佩戴凤凰饰品的本就不多,尚且如此别致精雅的凤佩。
凤无名,凤家家主,凤行镖局、凤凌佣兵团主人,又称北街街主。
近旁人是黄义生,城中最顶尖的铸器师,韩陵的佩剑云岐、王金华的佩剑云昕、王金羽的佩剑云济都出自他手,可以说,在场有头有脸人物的兵器大多都是他所铸造的。
“这柳永,怕是已经步入七意之境了”
轻声叹了口气,黄义生又道,“凤老弟,还不上去帮忙?”
“凑人数吗?”摇了摇头,凤无名又说着,“南宫执事应该能对付。”
“呵呵,明日你主家那边的人就要到了,还不趁机好好表现一番。”风吹灰色衣角,黄义生又道,“争取回到国中,以你的潜力再加上凤家的资源,我想十年内就可进入百步灵境”
“小时弃子,何谈栽培。”眉目间一抹自嘲,凤无名转头继续说着,“我不像你,你能回却不想回,我想回却不能回。”
“听闻此行周循公子也来了,不妨纳投名状吧”
凤无名一愣,笑道,“义生兄,你的消息可真灵通,在这小城中当铸器师真是屈才了,不如回西蜀国做个官”
“小时流浪,现如今依旧放荡,朝堂不适合我”
天上,墨云漫漫,寒蝉游游,无光无色,只风、只几人。
“南宫美人,你若褪去面纱让我得见一眼,我就散去寒蝉,如何?”
许是没有听见,这一次,南岩没有开口。
柳阳也是无语的很,不觉间向师父徐近安身旁靠了靠,离三叔柳永远了些。
“哦?柳公子这么想看我的吗?”
一声柔柔魅语,南宫闲月又道,“你若能为我作首名传西洲的诗词,我便让你看个够,如何?”
此言一出,人声如沸。
“名传西洲的诗词”
“这种诗词怎么可能随意写的出来?”
“是啊,虽说这柳三变才气如虹,但名传西洲可没那么简单”
“写诗作词,或苦思冥想、或灵光乍现,这突如其来的,就算是诗仙李白都得思量思量吧”
“也不好说,这柳三变还是有几首名传西洲的好词。”
“但愿今日能写的出来,让我等也可一见仙容之貌”
“哈哈哈”
“”
与大多数人的兴致不同,南岩和金银四士则有些诧异,因为即便是他们,也从未见过南宫闲月真容。
吴越更不用说,虽跟随师父去过南宫府,也近距离接触过,但不论如何见观,始终都看不清那藏在雪纱下的样貌,仿佛是有着一抹极淡的水雾隔绝,让人捉摸不透。
上空,柳永薄唇微动,笑道,“太突兀了,一时之间我可写不出来”
“不过为美人作首小词,我还是很乐意的。”
望向南宫闲月,柳永又道,“尤其是有故事的人”
“何以如此言语?”
“呵呵,我曾阅美人无数,现观你是目中含情,眉间显春,细腰玉蝶紫,清颜月华沉,隐隐有渺渺之伤,忽忽有遥遥之思,如悲歌绝唱,若长诗独吟”
“停。”
见其滔滔不绝,南宫闲月道,“这些话,你还是说给那些青楼女子听吧”
“我想要的诗词可不是这个水平。”
“南宫美人还是太着急了,难道不知做任何事都有前戏吗?”邪魅一笑,细美的双眼微眯,柳永又轻笑道,“怎么?执事喜欢直接一点的吗?”
“那好,我现在就写”
话音刚落,议论纷纷。
“这柳三变还真是风流至极,连这位都敢出言浮薄”
“看来书中所言不假,花间醉客,最喜美酒,如遇佳人,必轻佻之。”
“这柳三变曾自言‘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今日看来,才子之风情有余,卿相之沉稳不足。”
“呵呵,那且看他如何有余”
“”
“”
听得柳永之语,南宫闲月黛眉微蹙,道,“听闻柳公子在文宋国时有一名号,曰‘奉旨填词柳三变’,是言只有宋帝才能让你挥毫写文,皇族公主、世家小姐求之则不应允,为何今日我言作词,你便写之?”
“先前说过,你有故事,再者,她们何敢与美人你相比?”
方才来时,柳永便注意到了南宫闲月,词人细腻,观察致密入微,尤是眼睛,尤其眼神,只一面,他便觉知她心藏浅哀,或夏日思秋,或冬时意春,慕细雨,恋飞羽,柔柔有多惆多怅之情
“此时,秋末冬初,白霜微驻,天生雨水,地长翠炊,作词甘草,随风予娇。”
不知不觉间,柳永面前多出一张素白宣纸,手中微握一支青杆狼毫。
闭眼,正笔,风雨不近。
睁目,落纸,风雨穿之。
“甘草子,秋暮。”
“秋暮,乱洒衰荷,颗颗真珠雨。雨过月华生,冷彻鸳鸯浦。”
“池上凭阑愁无侣。奈此个、单栖情绪。却傍金笼共鹦鹉。念粉郎言语。”
墨色的字如婉转的水,灵跃、活泼,点如水撞江头,碎裂而开,横若水入海口,漫延而去,竖似水泻泉眼,铺展而来,一点、一横、一竖皆有无穷变化,大开又小合,仿佛活雨执笔,浑然天成
沸腾的不只是水,人也会。
当刻,城里的书生墨客、歌姬舞女都欣喜若狂,得见大词人提笔泼墨,实属一生之幸。
“不愧是柳三变,片时便能写出如此之好词”
“这句‘奈此个、单栖情绪’堪称上佳之句,独眠冷寂之意扑面。”
“只是这词中之意不知是否切合南宫执事心意”
“”
文人好品鉴,花娘多吟唱,如痴如醉,或低声诵读、或闭眼欣赏。
吴越也是微微点头,文人滞天、挥毫写典,此种场面,他只在书中见过,如今亲临,自是震撼,但震撼之余,却又担心师父的归来,毕竟,没人知道这柳永到底有多大能耐。
不过,这时的夏侯永昌是没想这些的,他的目光全在那张写满字的宣纸上。
“南宫美人,这首词赠你,你觉如何?”
“可换得真容一见?”
话毕,柳永手一挥,宣纸飞去,又道,“这可是首稿,美人可要好好收着。”
身旁男子为一陌生女子写词,正常来看,随行女子定会不悦,但不知为何,这红裙女子却也轻语微声的读着小词,无怒无喜,神情看不出变化。
见墨宝飞来,南宫闲月抬手接住,看了会,道,“听闻柳公子为习得一手好字,特意去大唐拜见过大学士柳诚悬,现看来,是学了不少。”
“皮毛而已”
摇了摇头,柳永又道,“怎么?说字好,是对我的词不满意?”
“那倒没有,词很好,深得我心。”
细白指上的灵仓玉戒一闪,南宫闲月将白宣收入其中,又道,“尤其是那句‘却傍金笼共鹦鹉,念粉郎言语’。”
“唉,看来我言中了。”叹了口气,柳永长眉一动,又道,“南宫美人心上有人了”
“今日不仅看不到真容,还白白作了首词。”
“血亏血亏”
“也罢,就当赠予佳人吧”
正说着,突而天上寒蝉一只只落下,泻屋檐石板,溅起朵朵水花。
云中细雨也不落了,只乌云盖城。
远方,一道白衣人影正随云而来。
“嗯?”
“目之所侵,夺灵入境”略感疑惑,柳永转头看向北方,眉头微皱。
徐近安则先是一愣,后而会心一笑,随即又整理了一下发束和青裳,似是看到了许久不见的故人,正正衣冠以示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