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一惊，苏小杉是苏老师的孙女，因病去世已经好几年了，他怎么会见到。

    “看你的反应，难道你认识她？”

    “不认识，我不知道您说的是哪位。”杜若连忙低头，不敢与他对视。

    对方盯着杜若，看事实上，他说出苏小杉的名字，只是来探测杜若对苏家的熟知程度。见对方虽说不认识，但面露惊愕，想来只对苏家的情况略知一二而已，暂时断定为是个普通的新人。

    “你新来的吧？”对方察觉到杜若的遮掩，在他口中也问不出什么，态度也逐渐不耐烦，行为举止变得粗鲁。他把烟灰弹掉，撸起袖管，胳膊重重地放在前台桌子上，苍青色的烟雾从鼻子和嘴巴里吐出来，在空气里缈成不同形状，像一缕魂魄飘过彼此的鼻尖，咒骂着恶臭的哀鸣：“看样子你什么都不愿意说，你不认识我吗？”

    “不认识。”杜若快速地回答。

    对方哼了一声，低着头，几缕头发垂在额头，杜若可以感受到对方的眼睛，正灼灼地盯着他看，不一会儿，他开口幽幽地问道：“可我认识你，你不是杜若吗？”

    杜若背后一凉，抬起头来仔仔细细观摩起对方的脸。他身体壮硕，一张方正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肉，颧骨和颌骨完全突出，凸起的眉骨下一双深凹进去的眼睛，仿佛黑黢黢的黑洞。那副棕色歪斜的脸，看起来就像刚出土的绉绸画上的人像，杜若觉得有些眼熟，那副神态似曾相识，可前后都回想了一遍，最终还是认定自己没见过他。

    “毕业了？”他突然换了一副表情，十分和蔼地笑道：“之前还是小孩子，现在已经长这么大了？你在电影学院可好？噢，原来你在你老师店里帮忙啊，怎么不找别的工作？你可千万小心点他。他不是好人，哪天把你买了，变成我这个下场，才后悔莫及啊。”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他微笑的面庞又冷了下来，道：“看来你忘了，可是我记得关于这里的一切。”

    “那么……你是谁？”他鼓起勇气问道。

    “我是陈峰噢。”陈峰冷峻的脸又堆满了笑，他学着少女们歪着头，还有些装模作样扮可爱的意思，这一瞬间，杜若觉得他病态又恶心，即便对方说出自己的名字，他也不认识，多少要透露点事迹，他才能有所联想，到目前为止，他只觉得对方是个神经质大叔。

    “怕是说了名字，你也不认识吧。”陈峰果然笑道：“等苏娄雨回来，叫他来找我，晚了就来不及了。”

    “知道了。”直到杜若答应下来，陈峰才离开。杜若心有余悸，陈峰看起来不好惹，不仅情绪捉摸不透，喜怒无常，说话的口吻和举动，也不像是普通的市井混混，更可怕的是，不仅和老师有渊源，居然对自己也了如指掌，自己却对他一无所知，一想到这里，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水咕噜咕噜地煮开了，从壶底冒出水泡来，打断了杜若的思绪，他连忙取了桌布捂在手柄上，取了水壶往泡面里加满水，另一边顺带打开了电视。

    吃饭时必须看电视，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有了电视剧，食物也变得更美味了，即便知道这样对消化不好。平日里苏老师决不允许这么做，今天他不在，自己就散漫一回。

    电视里突然爆出一声惊叫，杜若连忙凑过去一看，原来是娱乐节目的午间档，主持人正拿着小卡片爆出惊天的新闻——陈影影的身世再度被扒开。据悉，其父前几年，因过失杀人坐了牢，最近才释放出来，消息才一出，网上立马一片哗然，网友呼天抢地要求封杀，粉丝哭爹喊娘喊着冤枉，彼此吵得热火朝天，水火不容。杜若放下水壶，凑近屏幕，凝视着电视机里陈影影的脸，那高高的眉骨和深邃的眼窝，和陈峰高度相似的两张脸重叠在一起。

    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寒意从脚底袭到指尖。他连忙转身，趴在柜台前寻找陈峰的身影，却见悠长的巷子里，一个邋遢的人影拖着腿，摇摇晃晃的消失在尽头处，一次都没有回头。

    阳光从远方泄下，如雪崩般涌向人间，巷子的尽头像曝光过度的照片，白光吞噬了他。

    江城子回到单位，立马打开了电脑，植入u盘，即便他从拿到资料，再到整理资料的时候，一直心乱如麻，良心受遣，但欲望已经蒙住了双眼，考核的压力步步紧逼，他发誓这次的报道自己一定要抢先。

    他也知道千姗这个时候一定很忙，不过他还是尽可能地宽慰自己，早就和她打了预防针，还透露了舆论风向；自己这么做，也只是为了有更好更稳定的事业；如果不是上头逼得紧，自己也不会被迫无奈出此下策。这么想着，他打开了手头所有掌握的资料，但握住鼠标的手，依旧止不住地颤抖。

    “天作孽有可为，自作孽不可活。别怪我捅出真相，陈影影要是身正，就不怕影子斜。”他一边打文稿，一边蠕动嘴唇，不断对自己说——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应觅周的方法，在网络上抛出鱼饵后，一个网名叫小琳妃的网友联系了自己，声称自己和陈影影是高中同学，在她那里，江城子拿到了不少资料和证据，而且经过证实，是确切存在的。

    “不知道谁捅了蜂窝，突然吵得这么激烈。陈影影目前为止的人生轨迹完全曝光，就连她的父亲都扒出来了。真是有够悲惨的，早年丧母，父亲坐牢。”同事宋明瑟摇晃着电脑椅，对他说道。说是同期，他实则比江城子早来了几年，不知什么原因，他的同期同事不是调走就是高升，他却从毕业到现在，一直呆在原岗位。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父亲犯错了坐牢，这也是事实嘛。”江城子笑笑，假装自己也不知道，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是啊，只不过我觉得蹊跷，似乎有人在故意针对她。”

    “什么意思？”

    “她的不幸从舆论开始，一直以来就有她抄袭的传闻，接着就出现她被跟踪，收到死亡威胁的新闻，现在还被爆出身世，竟然是犯罪之女。真是一波未平一波起。”

    江城子默默垂耳听着，心里的确很不是滋味。

    “你看过她的评论区吗？”

    “cic的评论区么？”江城子明知故问，为了搜罗证据，陈影影的账号几乎都被他翻烂了。

    “不。”宋明瑟摇头道：“不止这个摄影作品平台，几乎她所有账号平台都沦陷了，我看到几家媒体也写了她的报道，评论区也被网友攻陷了。谁要是写了她，谁就跟触犯天条似的，被人潮一圈圈围起来，鞭打谩骂。”

    “什么媒体啊，要来趟这浑水。”江城子摇摇头，但心里的压力更大了。

    “你糊涂啊，管她好不好，某些媒体人部就是要抢眼球么？陈影影现在的话题度高着呢，连续几天占据各大平台的信息榜首，谁放着这个香馍馍不要？”

    “是啊，谁能想到一开始只是个花边新闻，现在发酵到了这个程度。早知道我考核的选题内容，就不要选她了。”

    “没办法，她的事情太大了，从娱乐花边上升到社会法制，越来越多记者媒体人看着。你要想通过她的事情来赢得考核，你压力挺大的吧？”

    “是啊，我不仅要赢过同期实习生，还得跑赢别家记者才行。”江城子苦笑道。

    宋明瑟露出同情的表情，皱着眉头，回到座位，转动着鼠标看新闻，继而又把话题绕回原地，瑟神色凝重道：“她本身已经很可怜了，网上的评论更是不堪入目，这种程度几乎是网暴啊。她虽有错，但也罪不至此。何况……”他突然转过头，盯着江城子问：“诶！我突然想起来，她不是受害者么？之前还立过案，你还负责过采访呢？”

    “是。”江城子心虚地回答。

    “犯人抓到没有？”宋明瑟凑近来，关心道。

    “那个案件，到现在还没解决。”江城子支吾道。

    “怎么还没有？”他惊讶道。

    “好像不是普通的跟踪案，警方在调查的时候，无意间发现背后牵扯出更大的秘密。”

    “这么严重啊，可以跟我说一点点么？”宋明瑟低声问道，他的表情也从关心，转移到了好奇。

    “听说这和她近几年的抄袭传闻有点关系，连高校的教授也卷入其中了。不过这还是推测，没有证据，具体还没有结果，目前已经动用了京林最好的警力，包括我们在内，都在暗中调查了，你千万别说出去啊。”

    “我明白。”宋明瑟点点头，继而又露出欣慰的微笑，问道：“这次案件是你负责的吧。”

    “是啊。”

    “辛苦你了，江记者。”

    江城子还想说些客气话，宋明瑟却抢了话口继续道：“不过，有人欢喜有人愁。这个消息对你来说，够劲爆吧？搞不好，能祝你一臂之力，直上云霄呢。”明瑟伸出一根手指直直天花板上方，楼上正对着的是高层领导的办公室。

    “明瑟哥，你这话说的，仿佛我的成功建立在别人的落魄之上。”

    “难道不是吗？你刚才自己说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