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我的话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我已经下定了决心，必要时，离开这群兵渣子们，当朝的宰相都敢刺杀，这背后就不是一般人，藩镇势力与朝廷百官盘根错节，唐廷压不住他们，他们也暂时没有这个实力反叛，这就导致双方都是投鼠忌器，最终在利益的分割下，牺牲掉一部分炮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而什么叫炮灰，上了膛的。
这个万丈堂，说明白点，就是黑社会嘛，这是京城，天子脚下，这个组织能成长起来，背后能没人吗？这个背后的保护伞，绝不是府尹之类的小角色，一定也是我们惹不起的大人物。
长安西市，正午还没到，街道边只有零星的商贩，封城已经第二天了，长安城周边的农夫进不来，之前进城的农夫把东西卖完了，现在正琢磨着怎么样出城。
我们五人分头去打探通天猴的消息。
我趁机跟着单峰，他是老大，他下面的这群人只听他的，我得先着手改变他的想法。
怎么样让他们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你跟着我干嘛？不是让你到西侧打探消息吗？”
我故作轻松地哼上了小曲，漫不经心地走到他身前。
“我看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所以就跟了过来，好奇心嘛，总得瞧瞧。”
单峰听出来我话中有话，双手卷在胸前，等着看我表演。
“什么奇怪的事？”
我又吹了两下口哨，然后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
“我看到了一个死人。”
单峰“切”的一声。
“死人有什么好奇怪的？”
长安城里每天都有人饿死街头。
“我看见的这个死人啊，不一样，别的死人都是躺着一动也不动，欸！他不一样，他还能穿着一身破烂到处乱走。”
我一脸正经。
单峰已经知道我在说他了，冷笑一声。
“哦？还有此等奇异之事？”
“那当然，这个死人不光能走动，还瞪大了眼睛，估计是死不瞑目，我琢磨着他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单峰不停地点着头。
“奇哉，奇哉，竟然还有瞪着眼睛走路的死人，他在哪里，长什么样子，我也想观摩观摩。”
“模样嘛，啧，怎么说呢，除了面目可憎以外，还把愚蠢写在了脸上，而自己却不自知，穿着低贱乞儿的衣裳，脑子里全是浆糊，哦，也不全是，还装着所谓的忠君爱国，不过在我的眼中，这种愚昧的忠诚连浆糊都不如呢。”
单峰笑着摇了摇头，没有理会我，而是继续往前走着。
他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我本以为他会被我激怒，从而对我温柔地问候，但他没有，他很淡然，是我说的话还不够犀利吗？
不是的，单峰不是个蠢人，为了验证这个猜想，我继续我的输出。
“这个死人，他不得好死，你知道为什么吗？”
单峰仍在往前走，甚至连头都不回。
我追上前，接着说道：
“因为他要把他的兄弟们都往死里带，他要他的兄弟陪他一起死，以彰显他的伟大，你想过没有，这是我们能掺和的事情吗？”
“闭嘴吧你。”
单峰终于烦透了，但他并不愤怒，正因为这种不愤怒，我印证了自己的猜想。
“你这个狗日的，你心里清楚得很，你早就知道这是一件随时会丢掉性命的事情，但你仍然义无反顾地要参与进去，我算是知道了，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土蛋，南山，柴胡，还有我这条贱命，都是你的筹码而已，死了你也不会心痛，你一心只为了自己的忠名，为了自己的义名！”
“这是一个漩涡，是朝廷最高权力斗争的漩涡，会有很多的大人物牵涉其中，你要参与进去，只是想在这个漩涡里面，见到你想见的人，但是你又知不知道，漩涡是会淹死很多人的。”
单峰深吸了一口气，又叹了出来，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接着说道：
“我们是一群破烂货，兵渣子，我们一无所有，大漠黄沙几千里路，我们一路走来，死了多少人？连个像样的坟都没有，好不容易来到长安城了，我们仍然是一无所有，有的只是这条贱命，我们都听你的，你让他们三个把命给你，我知道他们会义无反顾，但你有没有为他们想过，人活着就是活着，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啦。”
“兔崽，你变了。”
单峰哑然失笑，像是在嘲笑我，又像是在嘲笑自己。
“我是变了，欸，因为我死过一次了，你还记得进入灵州城前病死的独眼不？我们连夜为他挖的坟，用朽木立的碑，还小心翼翼地刻上了他的名字，早上起来，一晚的风沙过后，怎么着？坟头被风沙淹没了，木碑也不知道哪里去了，你是怎么做的？”
“你让我们重新把坟修好，重新立碑，好了，你是爷，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但我们都知道，等我们一走，这个坟就再也找不到了，可你还是让我们把它修好，为什么，因为你心痛死人，你为什么就不心痛活人呢？我们都活着呢，你就非得给我们想方设法地挖坟，还是那种风沙一吹，就再也找不到的坟。”
单峰给了我一个白眼，从他眼神中，我已经看到了犹豫，证明我的话生效，于是我继续加码。
“龟兹就是一座将死之城，即便没有吐蕃，那群六七十岁的老头他们活够本了，也已经为自己挖好了坟，我们不一样，我们年轻力壮，我们还没活够，没有人想死，我更不想死，我活了二十多年，我他妈的什么都没得到，凭什么要让我失去，还是我仅有的，只有我自己稀罕的这一条贱命！”
“够了，把你要说的话藏在肚子里，你眼中所看到的死人，我也看到了，确实是瞪着死不瞑目的牛眼睛，穿着一身破烂还在大街上游荡，我问他是怎么死的，你猜他怎么回答？他竟然以为自己还活着。”
单峰的反唇相讥让我很难受，他说到我的痛处了，行尸走肉，我他妈是行尸走肉吗？我否认，但他的话却让我难以平息心中的波涛，在现代社会的我，活着，只是为了活着，但我坚信我没有错。
活着，本来就是为了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