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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章 收了个寂寞
    收税,肯定是个技术活儿。

    自己穿越而来,人生地不熟的,又毫无经验,该从何下手?

    田明亮没有盲目行动,而是研究了一番账单。

    这三十户中,有二十三户在李家站,且大部分都姓李,欠缴的金额也最多。另外七户,散居在另外四个村落,一共欠十七贯。

    这么看来,关键是要集中精力拿下李家站。这地方,不就是吴毅所说的城郊李家站吗?何不去请教一下吴毅?

    这么想着,田明亮一路打听着,朝李家站而去。

    看来,田明亮对城郊的理解有些偏差,一路打听,走了一个多时辰,大概十六七里路,才来到了一个人口较为密集的村落,有牌坊显示正是李家站。

    这处村落,多为窑洞、茅草房,一看条件就不大好。连片的柿子树,枯死了很多,偶尔挂着一个烂柿子,红彤彤的,倒有了几分过年的气氛。

    田明亮几经打听,居民都不认识吴毅,也不知是这些人在骗他,还是吴毅在骗他,拟或是吴毅就住在这里,只是别人不认得他。

    还是二十一世纪好,有手机和微信,别说就在一个县了,就是相隔天涯海角,一个电话一条微信消息,就能沟通交流,还能发视频发语音。

    找不到吴毅,可让田明亮犯愁了,靠他自己,恐怕很难打开收税的局面了。但时间如此紧,若不抓紧行动,全指望吴毅,也不是个办法。

    或许,只能先逐户走一遭了。收不收得到税且不论,至少先把每户的情况摸清楚,到时候才说得出个一二三。

    看这规模,李家站应该类似于二十一世纪的一个乡镇,田明亮不知明朝的基层政权架构,但他猜测,在乡村一级还是有一定形式的机构的。或许,可以先找到这个机构,大致了解一下各户的情况,便于提高效率。

    遇到一个老者,田明亮礼貌地作揖,客气地询问:“大爷您好!请教一下,这儿可有管事的人?”

    老大爷一看田明亮穿着杂役的服装,连连摆手:“官爷这般称呼,草民实在领当不起!管事的?官爷是指里长?”

    “啊……呃……就是就是!”田明亮尴尬地点头,他哪里知道里长又是什么鬼,猜测大概是乡长、村长之类的吧。

    老大爷唏嘘不已:“官爷,实不相瞒,如今年年饥荒,田土倒成了累赘。种田就要交田赋,地里又没有收成,乡里乡亲宁愿抛荒。田土全部抛荒了,县衙要追究,里长要受罚,谁愿做这里长?我们李家站,里长已经空缺三年有余。别说里长了,就是十年一轮的甲首,每每轮到,俱是弃家逃荒而去,盖因惧怕土地抛荒县衙责罚。”

    田明亮似懂非懂,不过他明白一点,大爷说了这么多,无非传递了一个信息,要收税,没门儿!

    他客气地询问道:“大爷,您家住何处?此处人多嘴杂,不若前往您家,在下向您详细请教!”

    “官爷,您张口一个大爷,闭口一个大爷,真是折煞我也!官爷就叫一声老头儿,不然草民真的不敢答应!您再叫,草民只好给您跪下了!”老大爷连连纠正,竟然要下跪。

    田明亮连忙扶起大爷,笑着解释道:“您切莫这样!在下初进衙门,不过是个下人,还望您不吝赐教!”

    “草民家徒四壁,无立锥之地,既然官爷如此说,那官爷且随我来!”老头说着,恭敬地领着田明亮,走进了一处窑洞。

    窑洞和家什物件虽然破旧,但里里外外收拾得倒算干净,田明亮进屋落座,老大爷在对面坐下,开口介绍道:“草民李安定,今年六十有八,犬子李岩十九岁,在二十里之外的银川驿站当驿卒。乡里之中,青壮劳力,或投军或逃荒,草民半截身子已埋入黄土,跑不动咯,就留在故土,哪儿也不去了!”

    田明亮回忆了一下,李定安和李岩,好像都不在欠税名单之列。

    这样更好说话,田明亮毫不避讳地打开账本,拿给大爷看,并礼貌地请教道:“不知大爷可识字?”

    “草民少时读过两年私塾,略通文墨。”大爷谦虚一番,开始阅览账单,一一解释道,“李定平已举家逃荒而去,这十三贯怕是无处追缴了。还有李定华、李定兴、李老四、李宗平、李宗德几户,都已逃难去了。李鸿基已投银川驿做了驿卒,其妻韩氏留守。这李鸿基,乡里之中习惯称呼其小名黄来儿,黄来儿父母早亡,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然一贯为人爽快,若碰到黄来儿在家,想来此三贯不在话下……”

    经过李定安一番介绍,这些欠税户,家里有人的才四户,而且四户所欠金额都不算多。这么说来,自己就算把这四户的收齐,也是杯水车薪。

    田明亮陪着笑脸道:“大爷,在下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可否劳烦大爷带路,在下且逐户走访一番?”

    “官爷有令,草民自当配合!”李定安答应着,领着田明亮开始逐户走访。

    李鸿基家门紧闭,另外三户的情况大抵差不多,家徒四壁,剩的都是老弱病残,举目望去,满屋子见不到任何值钱的物件。即或有十来天的口粮,但人家还得过年,田明亮又如何下得了手,到天黑时,自然是空手而归。

    夜间回县衙,显然不现实,况且明天还得去走访剩下的一家,李定安老人开口挽留,田明亮便顺杆往上爬,住在了李定安家。

    李定安厨艺还行,蒸了几个馒头,还有一碗蒸肉,两个咸菜,一老一少饱餐一顿。

    二人一直聊着天,田明亮得以知道,这些食物是他儿子李岩带回来的,李岩在驿站当驿卒,还能混个温饱。

    按照李定安的说法,李家站以前有里长,还有轮流坐庄的十个甲首,每甲十户,如果农田抛荒,或者征不上税,抓不到壮丁,衙门都是唯里长和甲首是问。

    但这几年已经连连饥荒干旱高寒四年,逃难的、饿死的人太多,里甲制度早已名存实亡。所以,县衙不得已,只能派衙役亲自来收税。

    当然,因为在李定安看来,这些都是司空见惯,都是常识,也就没有说得太过深入,田明亮也是似懂非懂,又不便深问。比如,一贯钱到底是什么概念,驿站和驿卒又是干什么的,这些都是基本常识,他其实是很想知道的。

    李定安家的床铺,倒还干净暖和,田明亮穿越到此,还是第一回睡上这么规矩的床。

    不过,田明亮倒有些睡不着,胡思乱想了一通。

    通过这几天的道听途说,他大致了解到,盖家和艾家是米脂县的名门望族,盖龙是县丞,艾兴是主簿,那县令宴子宾是个外地人,又是初来乍到,县衙大小事务基本上全由盖龙、艾兴把持,宴子宾是百事不问。

    县衙的书吏、杂役,原本应该是三十多人,多一张嘴吃饭就多一份开支,盖龙管钱,就大幅裁减人员,县衙的服务完全跟不上,门子和书吏还要兼职开道、抬轿、传递书信公文,颇为寒碜。

    宴子宾对这事也是有些意见的,几次催促盖龙配齐人员,盖龙也是阳奉阴违,拖拖拉拉,这回想来是为了敷衍县令,所以把偷了鸡的田明亮弄进了衙门。

    田明亮不太理解的是,为何米脂县的人,宁愿出去逃荒,宁愿投军上战场卖命,也不愿意去衙门当差,得一口饱饭、一个立身之处。

    在二十一世纪,公务员可不是受歧视的职业啊,很多小地方,那可都是争着抢着去考的啊,几百人竞争一个职位的情况也是司空见惯!

    当然,之前吴毅也曾解释过,衙役是下人,祖上都是以此为耻的。

    但是,从李定安他们对他的态度,也不难看出,衙门里哪怕是一个杂役,还是比较受尊重的啊,他并没觉得自己就低人一等了啊。

    他只能感叹,真是搞不懂古人怎么想的,嘴上说杂役和书吏是下人,各种瞧不起,行动上却还是如此敬畏。

    关于下一步怎么办,田明亮是毫无头绪。税肯定是收不上来了,按照艾主簿的说法,几天之后所谓的府尊老爷就要来督办了,兴许县衙里从县令到杂役都难以过关。

    不过,正所谓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自己一个小喽啰,了不起被开除,再谋出路。

    胡思乱想一通,下半夜,田明亮睡着了,睡得很沉。

    不知睡了多久,田明亮被满屋子的肉香馋醒了,同时听到了男人的谈话声。

    田明亮穿好衣服,来到堂屋,便见屋里多了两个壮年男子,均是人高马大,头戴方巾,身着袄子、棉裤,脚蹬黑色布靴,胸前印着一个“驿”字,看来是驿卒的制服,这两个男子应该都是驿卒。

    院子里还栓着一匹骏马,比县衙的马更壮实,马鞍锃光瓦亮,颇为气派。

    堂屋的桌上,已经摆了一桌菜,有鸡、鸭、鱼,还有干菜和咸菜,主食是面条、馒头。

    有些奇怪的是,那些饭菜都不是完整的一份,看上去是剩菜剩饭。

    见田明亮出来,李定安笑呵呵迎上来,把田明亮往上座请:“官爷,草民家贫,没什么招待您。犬子从驿站带了些剩饭剩菜回来,只能勉强果腹,多有不敬,万望海涵!”

    “大爷您真的太客气了!”田明亮有些馋了,不好意思道,“您是长辈,叫我小田就行了,不然我真不习惯!”

    李定安正色道:“那可不能坏了规矩。给官爷介绍一下,此乃犬子李岩,十九岁,过完年就二十了。这位系昨日提起的李鸿基,乃草民堂侄,犬子进银川驿,全靠鸿基举荐。”

    田明亮仔细打量一番,这李鸿基蓄着胡须,有些老成,目光如炬,似曾相识,不好辨别年龄,但应该在三十岁以上。

    李岩面白无须,脸上还有三分稚气,倒是有青年该有的朝气,同时还有几分书生气。

    “幸会!幸会!在下米脂县衙书吏田明亮,多有打搅!”田明亮客气地拱手打招呼。

    李鸿基心直口快,从胸前掏出三串铜钱,递给田明亮道:“方才叔父已告知在下,兄台此番前来,是有公务在身。鸿基平素忙于驿站杂务,很少回家,赋税一事还劳烦兄台亲自前来,多有不敬!”

    “兄台言重了!”田明亮接过三串铜钱,随意揣进胸前,目测每串得有七八百个铜钱,猜测应该就是三贯吧。

    李鸿基向李定安和田明亮作揖,告辞道:“叔父,兄台,在下已有两月不曾归家,碰巧贱内今日生辰,在下就此告辞!”

    “后会有期!”田明亮回礼。

    “我送一下哥哥!”李岩起身,送李鸿基离去。

    回到屋内,田明亮和李定安父子开始吃饭,李定安突然发问:“岩娃子,此次回来,黄来儿怎地没骑马?”

    “啊……呃……”李岩吞吞吐吐说着,不无防备地看了田明亮一眼。显然,他有什么事瞒着他父亲了,碍于田明亮这个外人在场,他好像不太想说。

    李定安倒不避讳田明亮在场,严厉地说:“堂堂男子汉,说话遮遮掩掩做甚?”

    李岩面色有些尴尬,弦外有声道:“父亲,没什么!您还让不让田兄吃饭呢?”

    “岩娃子,自打你和黄来儿一进门,为父就发现不对劲,以往每次返家,黄来儿必会骑着那匹高头大马,你老实交代,今日到底怎么回事?”李定安不知是没听出儿子的暗示,还是不避讳田明亮这个外人在此,逼问道。

    李岩被逼无奈,面露痛苦之色,缓缓解释道:“父亲,一切都瞒不过您的法眼!昨日晚间,驿丞寻了个不是,将鸿基兄裁撤了。”

    “黄来儿进驿站三年有余,是驿站的老江湖。你才进半年,资历尚浅,全靠黄来儿照应。你都没被裁,黄来儿倒被裁了,实在蹊跷!”李定安皱眉思索着,“老实交代,是否原本要裁的是你?”

    李岩神色慌张,激动地解释道:“不错,信件是儿子丢失的!鸿基兄坚持说,他就两口人,丢了差事好讨生活。而我尚未成家,家有老父无依无靠,不能丢了这份差事!驿丞审问时,鸿基兄一口咬定是他丢了信件,实则替儿子受过!”

    李定安一脸颓然,浑身颤抖,旁如无人,痛心疾首斥责道:“一人做事一人当,黄来儿举荐你进驿站讨口饭吃,你倒好,让有恩于你的人代你受过!你让为父归西之后,如何向你三伯父、三伯母交代啊!?”

    “父亲,孩儿知道错了!然,孩儿实在拗不过鸿基兄,现木已成舟,孩儿也别无他法啊!”李岩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显得很痛苦,“孩儿已经决定,往后孩儿所得,均给鸿基兄七成!”

    李定安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些,叹息道:“你还不了解黄来儿吗?以他的脾气,会要你一分一厘?”

    李定安教训儿子,旁如无人,田明亮草草吃了点东西,匆匆告辞而去。

    田明亮大约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满脑子是李鸿基那坚毅的面庞。这家伙,还真是个够义气的人啊!此刻,他只感觉怀中的铜钱是那么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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