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鹊蓉引着杨光先到屋里坐下,给杨光先斟了一杯茶,她坐下来,缓缓开口道。
“杨先生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要事?”
杨光先捋了捋胡子,呷了口茶,这才缓缓开口道,“王夫人,老夫有事跟王先生商量,还烦夫人请王先生出来一叙。”
“老爷一早去后山寻草药去了。杨先生有事不妨跟我说,也是一样。”
“这官家的事儿,我还是当面给王先生说的好。”杨光先看了她一眼,依旧不紧不慢地说。
卜鹊蓉微笑了一下,她站起身,“那请杨先生改日再来吧。”
杨光先白了她一眼,心里生气,但又不好发作,只得说,“县令大人托我捎个信给王先生,还请夫人速速召回王先生。”
卜鹊蓉心里哼了一声,脸上却依旧保持着笑容,“老爷不是公门中人,早已不理会公门中事儿。”
果真不是一类人,不进一家门。这卜鹊蓉跟她女儿一样难缠。
杨光先鼻子哼了一声,阴森森地道,“原来那丫头是承袭了家风,怪不得那么难缠?”
“杨先生,你们的事儿,我略有耳闻。我倒是听说,有人技不如人,还背后里找托呢。”
“一个女子,不习闺中事儿,反倒抛头露面的,这难道就符合规矩吗?”
“规矩是为大户人家定的,像我等小民,不抛头露面,怎么养活一家人?活都活不了,谈什么陈规繁礼呢?”
“你王家难道不是大户人家吗?”杨光先气道,“夫人这样说,就是狡辩了?”
“以前,王家自然也是大户人家。”卜鹊蓉笑道,“杨先生,我们做父母的都没有这么生气,你这是生的那门子气呢?我看呀,凡人呢,能把自家的事管好就行了,自家的事儿要是管不好,还对别人指三道四,估计家风也好不了哪里去?你说是不是?”
“我不跟妇道人家一般见识。”杨光先从怀里掏出公文,拍到桌子上,“这是钱县令签发的公文。夫人看着办吧?”
卜鹊蓉拿起来,看了一遍,笑道,“江宁有杨先生这样的神医在,我家老爷哪里还敢献丑呢?”
“这是县令大人的意思。”
卜鹊蓉把公文推到杨光先面前,笑道,“我看,八成是杨先生不敢承担这个责任吧?这公文嘛,还请带走吧。”
杨光先脸一阵白,一阵红。他霍地站起来,“信呢,我是送到了。去不去,夫人自便。”
说完,他气呼呼地就往门外走。
“杨先生,等一等。”王贞仪从门外进来,拦住他说。
一见王贞仪,杨光先的气焰先矮了三分,说话也没有底气,“王大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王贞仪拿起桌子上的公文,扬了扬说,“杨先生,吩咐倒不敢。不过,小女子有一个条件。只要你答应了这个条件,我们可以去校验尸体。”
卜鹊蓉赶紧插嘴道,“贞仪,你看不出来,这是他们想把责任推到你爹身上?”
王贞仪笑道,“娘,我自有分寸。”
她转身向着杨光先,“杨先生,作为江宁的居民,人人都有责任替县令大人分担。你说,是不是?”
杨光先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就坡下驴道,“王姑娘说的极是。”
王贞仪笑道,“但是,既然要想让我们承担这个责任,那我们就得提一些条件。公平合理,杨先生,你说是不是?”
杨光先没有理由反驳,“不知姑娘的条件是什么?我得汇报给县令大人才行。”
“贞仪,还是等你爹回来商量一下吧?”卜鹊蓉急道。
“娘,你不用担心。”王贞仪笑道,“我的条件很简单,尸检的话,我必须参与。结果出来以后,还必须向全江宁公布。”
“这个……”
杨光先也不由地佩服王贞仪的勇气,但他知道,王贞仪确实有资格说这话。“我做不了主,得向县令大人汇报。”
“好,那你就尽快去汇报吧。我等着。”
“那王先生……”杨光先嗫嚅道。
“我替他做决定了。”王贞仪坚定地说。
杨光先见没有再商量的余地,只好向她们拱了拱手,灰溜溜地离开了王家。
“贞仪,你怎么还是这么冲动?以前我们在江宁时,你爹可没少背了这种锅。”卜鹊蓉责备道。
“娘,这事儿事关重大。我爹不会坐视不管的。”
“你这丫头,又给我惹了什么事?”王锡琛把手中的篮子放到桌子上,拿起几棵草,伸到卜鹊蓉面前,“蓉妹,这后山的环境是不错,就是有价值的草药太少了。”
卜鹊蓉伸手推开草药,“你还是问问你的宝贝闺女吧,这下麻烦可不小。”
王贞仪把手中的公文递给他,“这事儿事关很多人的性命,爹要是在,会如何处置?”
王锡琛看完之后,拧着眉头说,“你怎么说的?”
“贞仪答应去了。琛哥,要不要推了呀?这样的亏,我们吃得还少吗?”卜鹊蓉担心地说。
“贞仪做的对。”王锡琛坐下来,笑道,“医家讲究的是悬壶救世,可不能因为吃点亏,这个初心就忘了。”
“我就知道爹爹不会坐视不理的。”王贞仪跑上来,给王锡琛殷勤地捶着肩膀。
“她还要跟你一起去。”卜鹊蓉哼了一声。
王锡琛沉吟了一会儿,反头问卜鹊蓉,“她主意一定,咱俩能管得了吗?”
“管不了。”卜鹊蓉叹了口气。
“那还操什么心呀。”
“是呀,娘,我又不是去胡闹。再说了,我还可以替你保护爹爹,这样,你不是更放心吗?上阵父女兵嘛。”
卜鹊蓉有些幽怨,只好狠狠地瞪了他们父女一眼。
“对了,贞仪,你的后院能不能种点草药啊?”王锡琛咳嗽了一会儿,说道,“我也不能闲着,还是得找点儿事干。”
“好啊。我也有这个想法呢。”王贞仪笑道。
“贞仪,你抽空给你爹爹看看他的咳嗽,这么整天咳,咳得我心里很不安。”
王贞仪道,“身体上的病,我能看,这心上的病根难除。”
“唉,一辈子了,倒也不必在意了。”王锡琛叹了口气,“我慢慢地整理一下我的医案,也算是对后人有个交待了。”
“对啊,爹,你要是闷得慌,就到德卿堂去坐诊。有点儿事干总是好的嘛。”
“得,你甭打我的主意。一是一,二是二。半年之后,看你经营的情况再说吧。现在,我可不想插手。”
“你还是担心我的医术不行?”
“我倒不担心你的医术。我担心的是你识不透人心。”王锡琛缓缓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