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大亮，往常这个时候，德卿堂门前已经有不少病人排队了。但今天，一个人也没有。一晚上没睡，王贞仪举止之间都透着一股倦怠。她把一个精致的照明灯推到钱茹冰面前。
“茹冰姑娘，昨天晚上答应给你的照明灯。”
钱茹冰接过来，把玩了一会儿，“这和昨天那个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呀？”
王贞仪拿出昨天晚上用的照明灯，递给钱茹冰，“茹冰姑娘，这两个就有一点儿不同，你瞧，我这个的图案是梅花，而你那个是兰花。”
钱茹冰接过来，比较了一下，把梅花那个又还回王贞仪，“谢谢姐姐。正好我喜欢兰花。”
王贞仪禁不住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茹冰姑娘那个条件是什么，这下总可以说了吧？”
“姐姐，昨晚上没有休息好？”
王贞仪勉强笑道，“昨晚上做噩梦了。”
“我就说嘛，哪有女孩子大晚上去看尸体的。”钱茹冰略带责备地说，“姐姐，你这个爱好将来可要改一改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王贞仪打起精神，“昨天，茹冰姑娘说，县衙只有正门和那个侧门可以出入，对吗？”
钱茹冰点点头，笑道，“姐姐，你都问我好几遍了。”
“这就奇怪了。”王贞仪自言自语道。
“什么奇怪？”
“啊，没什么。”王贞仪回过神来，“还是说你的事吧。”
钱茹冰歪了歪头，琢磨了一会儿，这才开口道，“有人托我做媒，我哪里会做什么媒人。这才向姐姐请教。”
“一会儿，王大娘就该来了，你要学做媒人，问她才最合适。”王贞仪笑道。
“我不想问她，我就想问你。”钱茹冰撅起嘴，“姐姐，你要是我，你怎么办呀？”
“我也没有替人做过媒。”王贞仪皱了皱眉头，思考了一会儿，才说道，“我要是你啊，就简单处理呗。托你的人是男方还是女方？”
“自然是男方。哪有女方主动的呀。”钱茹冰饶有兴趣地看着王贞仪。
“那你就找到女方，把男方的情况介绍一下，那女的要有意啊，这层窗户纸一捅破，顺理成章就成了。要是女的不同意，那就回复一下男方，人家没有看中他。这不就得了。”
“这似乎有些简单了？”钱茹冰笑道。
“这样最好，都不浪费时间和精力。多爽快。”
“你说的也有道理。省得一来二去，婆婆妈妈的，还不够烦人的。”
“茹冰姑娘倒是爽快人呢。”
“姐姐，你认识吴品德吗？就是安神堂的掌柜。”
“吴品德？”王贞仪心想，要是没有他捣乱，现在我哪有功夫跟你在这儿扯闲篇呢。她不知道钱茹冰提吴品德的用意是什么，只好敷衍道，“见过二次。”
“你觉得他怎么样？”钱茹冰开门见山。
王贞仪哑然失笑，“你的意思……是……”
“他看上姐姐了。”钱茹冰捂着嘴笑道，“姐姐有没有意，我也好给他回个话。”
“这就是你说的条件？”王贞仪心里有些好笑，“要是我不答应呢？”
“你答不答应，我都可以给他回话了。”钱茹冰见王贞仪的脸色变了，小心地说，“凡事儿总得你情我愿才行。我本来也不想做这个媒的，但他是我舅舅，我也不好回绝他。”
“你给你舅舅做媒？”王贞仪指了指钱茹冰，又指了指自己，“要是真成了，这……”
她忍不住大笑起来。
钱茹冰有些难为情，“那姐姐就成我舅妈了。哈哈。”
王贞仪止住笑，摇摇头，“茹冰姑娘，对不住了，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更不想做你的舅妈。”
“我也不想叫你舅妈。”不知为什么，钱茹冰觉得跟王贞仪聊天很开心。不用拿捏着架式，一点儿也不累。她吁了口气，但随即另一个念头又冒了出来，这个念头让她紧张不安。她认真地看着王贞仪，问道，“那姐姐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我呀？”王贞仪的脸多少有些红，但依旧大方地说，“能理解我的人，他要能支持我去做的事儿。”
“像……朱……朱义白朱公子那种男人吗？”钱茹冰问完就红了脸，她的声音很小，就像蚊子叫一样。但内心却呯呯呯地跳个不停。
王贞仪看她那种小女儿扭捏的神态，心中已然如明镜。这是把她拉到自己阵营最好的机会。毕竟，钱茹冰是县令的千金小姐，有她的支持，很多事儿都会顺利的多。
她手搭在钱茹冰的手上，认真地说，“妹子，朱公子对我只是好奇，他真正喜欢的，应该是妹子这样婉约可人的呢。”
钱茹冰头更低了，她还是有些不放心，“那姐姐，你对他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王贞仪叹了口气，说道，“他心中没有那么多陈规陋俗，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大孩子，你可要好好珍惜呢。”
“姐姐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钱茹冰抬起头，想从王贞仪脸上找到答案。
王贞仪严肃地说道，“他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做朋友还可以，但不可能会是那种关系。”
钱茹冰松了口气，紧追问道，“到底什么样的男人，才能入得了姐姐的法眼？”
王贞仪笑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妹子，你看看我做的这些事儿，开学馆，开诊所，去停尸房看尸体，哪一样能讨男人喜欢？”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又说道，“敢喜欢我的人，估计还没出生呢。”
钱茹冰被他逗笑了，“要是姐姐不做这些事儿，求亲的人还不得排长队呀？”
“他们想要的，无非是一个附属品，操持家务，生孩子，延续香火。又哪里拿我们当人了？”
“这不就是咱们女人的命吗？”
王贞仪把手搭在钱茹冰肩上，看着她的眼睛，“妹子，你要记住，咱们女人不是附属品，我们要是看不起自己，那只会让他们更看不起。”
钱茹冰心中有一团火被点亮了，这团火让她害怕。她有些语无伦次，“可是……可是会有好多闲话呀？”
王贞仪笑笑，“如果因此就放弃了想做的事儿，那活得时间再长，又有什么意思呢？”
钱茹冰沉默了。这些话，平时没有人跟她说。
王贞仪的话就像平地里的惊雷，炸得她心神激荡。但她终究是千金小姐，被灌输的习俗礼仪太多，它们形成一道坚固的墙，紧紧地困住了她。王贞仪的话只能让她纠结。这纠结反而让她心情不快。
王贞仪见她不说话，多少猜中了她的一点儿心思，便安慰她说，“妹子，咱俩的成长环境不一样。你不必像我一样，我也不必像你一样。但无论如何，身为女人，不要寄希望于男人，独立比任何事儿都重要的多。”
钱茹冰毕竟年轻，心态很容易调整，听王贞仪这么说，她心里的愁闷倒也消失殆尽。她重又快活起来，“姐姐要说这些，那我觉得我舅舅还真有些配不上你呢。”
吴品德？王贞仪心中突然一闪亮，那苦苦思索的答案仿佛一下子蹦了出来，她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你舅舅昨天去你家了？”
“对呀，他昨天下午去找的我。”
“那他什么时候走的？”
“一会儿就走了。”钱茹冰想了想，“不过，晚饭时又到我家吃的饭。”
“是想知道你做媒的结果？”
“那倒不是，他给我爹带了几盒御米茶，说是孝敬我爹呢。”
“吃完饭就走了？”
“没有。今天早晨才离开的。”
王贞仪脸上露出了不易察觉的微笑。钱茹冰见王贞仪老是追着吴品德问，心里有些奇怪，“姐姐，你不是不喜欢他吗？”
“随便问问。”王贞仪知道钱茹冰机灵的很，赶紧掩饰道，“你觉得那御米茶和我们的暗香汤相比，哪个更好一些？”
“我当然喜欢暗香汤了，只是量太少了。”钱茹冰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姐姐，以后有什么好东西，你可得先给我留一份。”
王贞仪一口答应，“平常茹冰妹子要是闷坏了，就带着朱公子一起来德卿堂玩。”
“真的可以吗？”
王贞仪拉着她的手，“妹子，我王贞仪又没有几个朋友，你要和朱公子来陪我解闷，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一言为定。”
王贞仪正想说什么，王美菊一挑门帘进来了，“啊呀，姑娘，你赶紧回家看一看吧。”
王贞仪松开钱茹冰的手，紧张道，“大娘，发生什么事了？”
王美菊道，“刚刚我出门时，看见老杨头到你家去了。我问他做什么，他居然没理我。我寻思着，这老小子坏水不少，赶紧来通知你一声。”
“他去我家做什么？”
“对呀，姑娘，你赶紧回去看看，别又让这老小子使了坏。”
“那大娘帮我招呼一下茹冰姑娘，我这就回去一趟。”
王美菊这才注意到钱茹冰，“你看我这老眼昏花的，对不住对不住。茹冰姑娘光临德卿堂，当是为了暗香汤吧？”
钱茹冰笑道，“那倒不是，我是来说媒的。”
“说媒？那不应该找我吗？”王美菊疑惑道。
王贞仪和钱茹冰相视一眼，都不由自主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