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当年入府三年没有身孕，老夫人对母亲不满，催叶敏才纳妾。

    母亲是尚书府嫡女，是侯夫人，不能承受没有嫡子嫡女，先有庶子庶女的羞辱。母亲那时与老夫人有了嫌隙。

    叶敏才夹在母亲与老夫人中间十分尴尬。一面是孝道，另一面是尚书白家，叶敏才都不敢得罪。

    叶敏才正左右为难，李素华此时却适时求嫁。李素华出身一品左相府，比尚书府门楣更高。擅靠裙带钻营的叶敏才，自然求之不得，老夫人更是乐开了花。

    原来叶敏才那时任礼部五品郎中，办差会出入各家官员府邸，左相府也在其中。李素华在那时见过叶敏才几次。

    叶敏才生得好，翩翩公子，年轻英俊，虽已成亲三年，却还是吸引住正值怀春的李素华。于是李素华不顾李延反对，一心要嫁叶敏才做平妻，为此还特意进宫去求李贵妃帮忙。

    李素华很清楚，母亲出生尚书府，又是叶敏才正妻，倘若母亲不同意，她很难嫁进侯府。

    叶敏才一心想与左相府结亲，又顾忌白永年，没办法，只能盼母亲主动松口。叶敏才想娶李素华，还要维持君子之风，不敢对母亲明言，只一味暗示。

    叶敏才心猿意马，坐立难安，母亲看在眼里，几番思量，最终应下这门亲事。

    母亲那时觉得白永年与李延同朝为官，不好得罪相府。又想着李素华嫁进门，如果能替叶敏才生下嫡子也好。

    李贵妃亲自出面，召母亲进宫，商谈李素华嫁给叶敏才做平妻一事。

    李贵妃提出，只要母亲答应亲事，往后母亲生下孩子，李贵妃都会加以照拂。若母亲生下男孩，李贵妃便收为义子。若母亲生下女孩，便许给赵炫业为妃。

    母亲进宫前其实已经有了决定，但李贵妃并不知母亲打算，以为母亲贪图富贵才答应的亲事。李贵妃怕母亲反悔，母亲出宫前，又送给母亲两件信物以示诚意。

    冬儿见叶知瑾久不说话，悄悄退出了屋，叶知瑾从椅子上站起身缓步走到窗前。

    婚约本身是利益交换，至少李素华李贵妃这么以为。母亲走后，七年里，李贵妃从未召见过她，更不曾提过婚约。

    李贵妃真愿意她嫁给赵炫业吗？叶知瑾轻轻摇了摇头。

    她是侯府小姐，在平民眼中高贵，在皇家人眼里，尤其在李贵妃眼里根本不够看。即便李贵妃想与侯府结亲，也会选叶芊芊，而不是她。

    当今皇帝正值壮年，未立太子，未来皇位花落谁家，谁也不敢说。

    赵炫业身为四皇子，自然不会轻易放弃皇位。夺嫡凶险，腥风血雨，你死我活，想成为最后赢家，助力必不可少。选妃看家世，娶妻是获得助力的好机会。

    叶敏才区区礼部三品侍郎，并无实权，根本帮不了赵炫业。

    皇后陈蓉是个很好的例子，陈蓉出生武将陈家，相貌普通，才情一般。

    陈蓉父亲陈老将军曾为中南军统领，手握兵权。陈蓉再普通，赵康当年为了夺嫡，仍娶了陈蓉为妻，说到底，不过一个利字。

    母亲当年未有身孕，李贵妃却一反常态，对母亲提出子嗣承诺。如果母亲一直生不出孩子，李贵妃许诺又算什么？

    现在看，李贵妃当年所提承诺更像对母亲用的缓兵计，目的无非让李素华嫁进侯府。

    叶知瑾凝眉看向窗外。

    院中有两棵树，母亲走后，她亲手种下的两棵树。

    当年幼苗已长成，她明年及笄，李贵妃也到了兑现承诺的时侯。李贵妃想杀她，是的，只有李贵妃有杀她的理由。叶知瑾攥紧手指。

    李贵妃当初许诺之事，除了母亲和李素华，白永年、叶敏才、老夫人都知道。即便李贵妃不想履行承诺，也不敢主动毁婚。一旦毁婚，堂堂贵妃出尔反尔，不仅影响李贵妃自己名声，更影响赵炫业。赵炫业未来有机会做皇帝，名声不能有损。

    李贵妃不敢毁婚，也不愿履行承诺，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她。她死了，婚约之事才会不了了之。

    李素华是李贵妃胞妹，是当年始作俑者。李素华身在侯府，完全有可能告诉李贵妃她回京行程。又或者，李素华直接派黑衣人去大清山杀她。

    叶知瑾松开手指，轻轻吐出口气，找到上一世杀她的陌生男人前，眼下要先应付李贵妃和李素华。

    门帘一挑，红黛进屋禀报，“小姐，侯爷来了。”

    红黛话音刚落，叶敏才已踱步进屋。

    叶知瑾忙离开窗前，曲膝行礼，唤了声，“父亲。”

    “嗯，”叶敏才微微颔首。看了眼叶知瑾，绕过海棠插花大屏，走进屋内。

    叶敏才许久未来度芳院，负手在屋里四下打量。

    叶敏才走到多宝阁前，看了看上面碧绿玉珊瑚，顺手从一旁书柜里抽出本书，随意翻了翻。放下书，又走到案几前，伸手摸了摸正飘着清烟的黄铜香炉。

    冬儿上完茶，躬身退出屋，屋里只剩父女二人。

    叶敏才回到桌前坐下，示意叶知瑾也坐。叶知瑾依言与叶敏才隔桌而坐。叶敏才端起茶盏，揭开碗盖吹了吹，啜了一口。

    放下茶盏，叶敏才看向对面如花似玉的女儿，心中不由升出一丝感慨。

    叶知瑾十四岁了，同她母亲白依柔一样美丽端庄。叶知瑾容貌不输叶芊芊，只是平日太过沉静，又不似叶芊芊精于打扮，才让人忽略她的美。

    叶敏才心中微涩，他与白依柔成亲后，也曾夫唱妇随，琴瑟和鸣。白依柔性情温顺，说话时脸上总带着微微浅笑。任由多少烦恼，只要看见那笑容，也会消失无踪。

    可惜美好的日子并未持续太久，李素华进门后，一切都变了。白依柔笑容少了，面对他总笑得勉强，人也比以往更安静。日子一久，他便觉压抑，去白依柔院子也更加少。

    他知道是他破坏了与白依柔间的夫妻情。不过他没办法，他是承德侯，侯府盛衰系于一身。仕途，子嗣，哪样都比夫妻情重要。没有侯府，恩爱只是盛华下的点缀。李素华主动送上门，他没理由拒绝。

    叶敏才收回思绪，清了清嗓子，“咳，知瑾，为父昨日回来晚，未见到你，你在豫州如何？听闻你路上病了？”

    “女儿在豫州很好，舅舅一家对女儿很照顾。女儿回京路上的确病了，表哥请了大夫，如今已然无碍。”叶知瑾恭敬回答。

    “嗯，那就好。”叶敏才点点头，接着道，“为父为何写信催你回府，想必你已知晓。”

    “是，昨日二妹妹已告知女儿。”叶知瑾语气依旧恭敬。

    “嗯，皇后懿旨上月已经下到府里，本月十二之前，所有官家小姐都要送绣品进宫，如今所剩时日不多，为父想问问，你对绣品有何想法？”

    叶知瑾敛目垂眼，这么多年，叶敏才从未关心过她，更不会来度芳院。今日前来，无非想让她帮叶芊芊刺绣。

    上一世，叶敏才也曾来到度芳院，同样提出让她帮叶芊芊，她当时曾严辞拒绝。她告诉叶敏才，欺骗皇后是大罪，她绝不会帮叶芊芊。

    叶敏才当时十分生气，觉得威严扫地，很没面子，狠狠教训了她一顿，父女俩当时不欢而散。直到叶敏才离开，她也未答应帮叶芊芊。

    后来几天，叶敏才一直未给她好脸色。直到她的双面三异绣绣品在宫里大放异彩，叶敏才在皇帝面前露了脸，才又开始对她和颜悦色。

    叶敏才平日看似刻板严厉，公正不阿，其实极为自私，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刚刚在祥福院，叶敏才还义正严辞教训叶姝艳，转眼为了自己，又不惜让她违背皇后旨意。

    叶知瑾眼中闪过不屑，“女儿尚未想好，不知父亲有何指教？”

    叶敏才捋了捋短须，“为父自然不懂刺绣，不过为父知道你刺绣好，此次选祈福绣品之事，为父想与你商量商量。”

    “父亲请讲。”叶知瑾恭敬道。

    “嗯，那好，”叶敏才坐直身子，“刚刚在祥福院，姝艳要你帮她，自然不行。”

    “是。”叶知瑾应道。

    “不过……”叶敏才话锋一转，“不过你可以帮芊芊绣上一幅。”

    叶知瑾面露不解，“父亲，皇后娘娘有旨不可代绣，女儿若帮二妹妹，岂不犯了欺君之罪？”

    “无妨。”叶敏才不在意摆摆手，“你只需替芊芊绣上一幅，旁人不必理会。你和芊芊是我女儿，我们不说，旁人不会知道。”

    叶敏才站起身，在屋里走上几步，转回身看向叶知瑾，“如果你和芊芊的绣品都被皇后选中，对你们，对候府都是好事。芊芊刺绣不行，你做姐姐的理应帮上一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