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柴房里，闻悦好正端着一碗肉汤坐在地上，偷偷摸摸地享用这份美味。
肉香浓郁，汤面却不泛厚重的油脂，肉炖得软烂，入口轻轻一抿就化了一样，直接吞吃下肚。
“咕咚咕咚”把最后的汤汁都饮尽，闻悦好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地端着碗趁无人走到了厨房。
灶火微弱，只是为了保持锅内肉汤的温度在艰难地借着吝啬给予的木柴燃烧着。
闻悦好两眼放光地看着冒着白色热气的大锅，伸手揭开了木制的锅盖。
“咕噜咕噜”冒泡的微白汤汁里，一颗满是黑色长发的人头在锅里浮沉。
突然，这颗人头猛地转了过来，被煮得稀烂的眼狠狠地盯着闻悦好，嘴角一咧，软烂的皮肉就这样掉进了汤里。
“小妖怪，哥哥的味道不错吧？”
他看着闻悦好狰狞笑道。
“不是……不是！”闻悦好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下一秒他就捂住心口、大口大口地喘气，“哈……哈啊……”
在身体里搏动的心脏疼得仿佛被针刺了一样，每次跳动这个疼痛就会强烈一分，久久不能缓解的疼痛逼出了冷汗，闻悦好蜷缩起身体把额头靠在了曲起的膝盖上。
“我还……活着……”
痛楚与心跳都在证明着这毋庸置疑的事实，闻悦好却开心不起来。
“大王，你醒了？”
客房的木门被人从外边推开，比起来人面貌，率先被闻悦好注意到的是飘进来的气味。
浓郁的肉香。
梦里的人头和脱骨的肉清晰地在眼前浮现。
“唔……呕！”闻悦好猛地扑到了床沿干呕起来，胃一阵阵地猛烈收缩，可惜内里空空荡荡什么都吐不出来。
“拿，呕！拿走！”
幽孑见状把手里的鸡汤往空中一抛，陶碗带着内容物瞬间消失不见，他又从白色的广袖里一掏，一个铜狮尾行炉便出现在他手里。
他只朝这行炉吹了口气，点燃的香就出现在炉内，一股苦涩的草木香慢慢地在房内漫开，闻到这个气味，闻悦好舒缓很多，疲惫地直接在床沿瘫软了身子。
把行炉搁置在桌上，幽孑手一抖，一张干净的帕子凭空出现，他弯下身子并不熟练地给闻悦好擦去沾湿睫毛的眼泪。
“大王这是怎么了？往日不是最喜欢吃喝了么？”
抬手轻轻推开幽孑的手帕，闻悦好皱起了眉：“是你救了我？”
“不敢当，臣只是尽绵薄之力罢了。”
无力与幽孑掰扯，闻悦好翻身重新仰躺在床上，闭上双眼呼出一口浊气：“其他人如何了？”
“大王是指……”
“云顶宫的那些人。”
幽孑右手一抓，一柄鹅毛扇出现在他手里轻轻地摇了起来：“云顶宫如今的掌门法心，已经领着此次出行的弟子从毕洛回来了，曾经的掌门常青已被定为此次祸首剿灭，大王在云顶宫的那些朋友自然是不会再被当作敌对除掉了。”
“只是……”
“只是？”
“那叫做妙梨的姑娘和那只虎妖，恐怕是不能再在云顶宫待着了。即使洗去了污名，终究也是只妖，还杀害了云顶宫的人，在云顶宫待着怎么都说不过去，而妙梨姑娘又说什么都不愿意离开他。”
沉默片刻，闻悦好说道：“带去连环洞吧。”
“我也是这样与那两位说的，不过他们似乎另有安排，养好伤后讨了些盘缠便上路了。”
“养好伤？”闻悦好抓到了话里的重点，立马睁开眼坐起来，“我睡了多久？”
“半月有余。”
“半月？！”闻悦好震惊了，“你这半月也一直在这儿？连环洞没事吗？”
“当然无事，不仅无事，我还得向大王道一声喜。”
看着朝自己礼貌鞠躬的幽孑，闻悦好心里却油然生出烦躁：“道什么喜？”
“连环洞帮忙守住了毕洛百姓，而大王又舍命救了毕洛的散仙雪粮，这便让他欠了咱们一个大人情，咱们连环洞自然是得了一个大靠山，为何不喜？”
“……”
看着闻悦好愁眉不展的模样，幽孑摇着鹅毛扇温和笑道：“我从大王的两位朋友那里听来了些事情，知道大王失了一位重要之人，大王可是在为这唤作玄萍的道长难过？”
“……”
并不需要回答，这是明摆着的事情。
幽孑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似是不经意般说道：“实际上，这位玄萍道长已经和妙梨他们一同云游去了。”
闻悦好的眉眼展开了，他看着幽孑，仿佛在看着一束夜里的微光：“真的？”
“自然是真的，小臣还能骗大王不成？在下用回溯之法重塑了他的肉身，他阳寿未尽，魂魄仍在凡间，叫妙梨多唤几声便回来了。”
“他……”闻悦好觉得喉咙发涩，不由得吞咽了一下才接着问道，“他还好吗？”
“好得很，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分毫不差。”
“分毫不差？”
“分毫不差。”
闻悦好看着幽孑良久，接着重又倒回床上，长出一口气：“是吗……”
“你先出去吧，我想再歇会儿。”
“是。”抱手鞠躬，幽孑退出了客房，带上了木门。
门外，魏夜鸠双手抱臂靠着走道的墙，见幽孑出来，迫不及待地开口小声询问：“他信了？”
幽孑摇了摇头：“不知。”
“不过，信不信本就不重要，反正大王一定会‘接受’这个说辞的。”
回看了一眼身后的木门，幽孑摇着羽扇步履轻盈地离开了。
“走吧。”
木床上，闻悦好仰躺着张开嘴，手指伸进嘴里捣鼓着，把右腮顶得鼓起。
再从嘴里出来的时候，他的手指间多了一节小小的骨头。
他看着这一节小骨，原本见光的眼眸陷入了更深的空洞与死寂。
“分毫不差啊……”
他的嘴角几番颤抖，终于是控制不住地撇了下去。
小骨在他手心被捏得很紧，紧到在他皮肉上硌出深深的痕迹。
“分毫……不差……”
灿烂的阳光透过窗棂在闻悦好的黑发上涂抹下一块淡金，他抬起双臂挡住发红的双眼，无声地大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