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天台。
燕羽与巫咸相对而坐，中间摆着一个棋盘。
纵横十七道，黑白子错落纠缠，正是围棋。
巫咸平时总是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现在却精神奕奕，玩得很开心。
黑白双方的厮杀从争夺左下角开始，始终不分高下，战火不断蔓延，引向右上角。
而此时，执黑的燕羽才诧异地发现，那里已经有一枚白子。
尽管只是一枚，却卡在关键之处，如鲠在喉。
燕羽放下手中棋子，轻叹一声。
“楚国的安排，也差了这样一个接应。”
巫咸无奈摇头。
他并不喜欢在这时候提起正事，但燕羽时时刻刻都想着为皇帝做事。
巫咸抬头想了想，然后开口。
“让墨城去。”
燕羽一愣。
墨城至今没有修为，确实容易被忽视，他的剑术犀利，足以自保，眼力也不错，甚至能看穿张良的布置。
与之相比，应变不足，莫名其妙的固执，都可以忽略不计。
然而燕羽还是摇头。
“他公然说出大逆不道之言，已经不能再用。”
巫咸却摇头。
“那你要赶他出收金卫？”
燕羽沉默了。
她确实想这么做。
然而，墨城是皇帝保下来的。
那句大逆不道之言，皇帝都听到了。
这是燕羽疑惑很久，到现在都不明白的事情。
巫咸将手中的白子扔回棋盒中，突然说起另一件事。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这句话你听说过吗？”
燕羽疑惑地点头。
她当然听说过。
秦灭楚之后，这句话就像野火一样开始在楚地蔓延，到现在，几乎人尽皆知。
不过她不明白，这句话都流传两三年了，巫咸怎么突然问起。
巫咸的脸上露出怀念感慨的神色。
“昨夜，我占卜一次。”
作为一个巫，占卜本来是家常便饭，但巫咸已经数千年未曾占卜了。
往日重现，总是如此令人怀念。
只不过随之而来的时代，是不是他真心期望，巫咸也不知道。
“占卜的结果，最早说出这谶语的人，是一个被称为南公的楚人。”
燕羽恍然大悟。
“您是说，让燕羽去找南公？”
巫咸点头。
然而燕羽还是犹豫。
“忠心不坚定的人，怎能交托如此重要……”
巫咸抬手，打断了燕羽的话。
“这件事并不重要。”
燕羽沉默了。
巫咸对墨城的安排，够缜密了，简直滴水不漏。
南公这件事可大可小，但如果能有收获，肯定是大事。
就算没有收获，此时墨城去楚地，就是燕羽想要的奇兵。
只不过这么一来，墨城确实承担着重要的事情。
燕羽自己其实也十分矛盾。
尽管墨城口出狂言，但在那之前，墨城说的每一句话，燕羽都赞同。
更微妙的是，皇帝也态度暧昧。
虽然把墨城关起来，却又安排仅存的医家扁鹊救治。
不过这件事注定想不清楚，燕羽是法家弟子，又上过战场，知道有些事情多想无用。
“我去安排。”
巫咸点头。
然后伸手拿起棋子。
“好了，快把这局下完。”
……
与此同时，墨城正朝着观天台赶来。
他刚被放出来，就直奔这里，因为要赶来见燕羽一面。
无论如何，那句等同于谋反的话，墨城说了，燕羽皇帝听到了。
虽然没有被定下死罪，但收金卫涉及机密，位置重要，恐怕容不下他了。
观天台下，收金卫的地盘一点都不起眼，墨城进去之后，是个小院。
燕羽在正房里面写着什么，看到墨城，她先开口。
“我正要找你，你尽快去楚地做一件事。”
墨城一愣。
他小心地看看左右，这里没有别人。
“那我还算是收金卫？”
燕羽皱眉沉默。
墨城毫不意外，确实也不该算。
不过作为墨家的人质，他肯定要在燕羽的控制之下，就是不知道会去哪里。
然而燕羽接下来的话出乎意料。
“算。”
她压下心中犹豫，展现出平时的利落本色。
“你出潼关，经汉水，过云梦泽，从那里开始找起，向东到郢都，找一个楚人称为南公的人。”
墨城收起疑惑，连忙拱手领命。
“找到之后呢？”
燕羽伸手将写着调令文书的竹简卷好扔给墨城。
“活着带回咸阳。”
墨城顿时皱眉。
这个要求，未免太麻烦了。
看住一个活人，远比杀死这个人麻烦，更不用说这南公实力如何还不清楚。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燕羽慢悠悠补了一句。
“……或者问清楚，他为什么说楚虽三户那句话。”
说完一挥手。
“郢都有自己人，有事找守卫秦军就好。”
墨城松了口气，连忙转身离开。
出了门，他抬头想想，心里放松不少。
毕竟有系统，没了收金卫的身份，不方便四处行走，损失不小。
如今保下来这份差事，又马上有出远门的机会，已经是最好的发展了。
尽管墨城始终疑惑，为什么燕羽没有重罚他。
但大人物的心思，猜也猜不清楚，何必庸人自扰。
墨城大摇大摆地走向自己的小院，准备收拾一下，就出关南下了。
不过到了院门前，却发现这里有个人在等着。
而且身份不低，是个法吏。
他应该已经等了不短时间，有点不耐烦了，但看到墨城，却没有一丝不高兴的样子。
“内史成大人令我来，替墨大夫送一封信。”
墨城这才恍然。
经历过九鼎消失这件事，内史成对墨城高看一眼，如果这法吏是为他做事，当然要对墨城客客气气。
墨城如今有五大夫的爵位，被人叫一声“墨大夫”，还真不算过分恭维。
只是什么样的一封信，居然要一个法吏亲自送来？
法吏向侧面一步，让出身后一匹骏马。
“正是这匹……龙……水马。”
墨城一脸茫然。
“水马”这种莫名其妙的说法也太奇怪了。
不过细看之下，他顿时心惊不已。
这匹骏马身体表面没有毛发，取而代之的是深青色鱼鳞。
难怪被称为水马。
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内史成从洛阳送来的马，能在水中行走，怕不是出自洛河。
这就太吓人了。
当初八卦的起源，据说就是龙马负图，河图洛书之名，如雷贯耳。
这真要是龙马，那可是只会跟随在圣王身边的神兽。
不过转念一想，墨城就笑了。
开什么玩笑，别说圣王了，他现在就是个凡人。
真是龙马，怎么可能来到他身边。
所以这肯定只是洛河中的水兽而已。
在这个超凡的世界中，灵气流经之地，都会有神奇的事物诞生，水兽不过是其中之一，不足为奇。
墨城拱手谢过法吏，好奇地问了一句。
“这是谁寄送过来的？内史成大人？”
法吏摇头。
“是一位自称，洛的女子。”
墨城恍然。
原来是巫女洛。
他忍不住有点感慨。
当初只是随手在路边救了个泥人，却好几次靠巫女洛帮忙。
如今九鼎被毁，被压制的超凡恢复，巫女洛供奉的巫神看来也复活了，所以她就把当初答应的礼物送来。
与之相比，墨城骂上司，骂皇帝，被关在院子里，到现在一个回礼都拿不出来，真是丢人。
不过这种事，想想就算了，这次去南边，试试看系统奖励有没有适合做礼物的。
绝对拿得出手。
时有龙马负图，出于洛水。——《秦书·文帝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