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康宫。
韦太后刚刚歇过午觉, 宫人禀说“陛下来了”。韦太后刚刚平复下去的肝火, 腾地又烧了起来。
“皇帝又想如何?”韦太后向当先走进殿中的元幼祺高声道,不悦的情绪流露无疑。
元幼祺有一瞬的尴尬。
她的身后, 随之现出元承宣高大的身影来。
韦太后此刻也瞧见了,脸上登时也现出尴尬来。
两个人依次给韦太后见礼,韦太后平心静气地受了, 又命宫人看座。
三个人皆假装刚才那尴尬的一幕不曾发生。
“宁王兄刚从皇陵回来, 孩儿便同他来给母后问安了。”元幼祺语气仍是恭敬,脸色却是木的。
韦太后了然,皇陵的事不是小事。事关重大, 这会儿实在不是和皇帝怄气的时候。
元承宣见韦太后将目光投向自己, 他已经觉察到皇帝与太后母子之间的奇怪氛围, 不明就里,更不可能插手去问, 遂将自己皇陵一行所见如实禀告。
“这么说, 是当真走了水了?”韦太后沉声道。
“走水是确实,但臣离开的时候, 尚未查出缘由。”
元承宣顿了顿,又道:“臣离开的时候, 刑部许侍郎已经带着下属到了。”
“许侍郎?许浒?”韦太后问。
“正是。”
“许卿是个妥当人,母后放心。”元幼祺接过话头儿道。
韦太后瞄她一眼,没言语, 显是认可了她的话。
只听元承宣又道:“臣觉得, 毕竟眼下原因未名, 又是皇陵要地,实不适宜张扬,便只请了陛下密旨,命许侍郎带属从查证。”
韦太后听他言辞隐晦,心头掠过惊疑,道:“难道这里面真有什么谋算不成?”
“太后明鉴!”元承宣拱了拱手,道,“臣奉陛下诏,亲自去看了走水之处,还有殒命的几具……尸首,觉得事情或许并不简单。”
“详细说来!”
“是!”元承宣道,“负责守陵的荀将军在请罪折中,奏报说四哥不幸殁了。臣此行特意去看了四哥的……”
他说不出“遗骸”两个字,稍有不适,顿了顿方又续道:“那具……咳,确是众人救火的时候从四哥的房间中抢出来的。看其衣衫、配物、身材也都与四哥无异……”
他说及此,眉头不由得锁紧,想来亲眼见到可能是自己亲哥哥的经火残骸,实在是一桩极折磨人的事。
元幼祺深深地看了他,心有戚戚,韦太后亦体贴地没有急着追问。
元承宣缓了缓,心情稍平,方又道:“虽然一切都看起来是四哥无疑,但臣还是笃定,那不是四哥!亲兄弟血脉相连,若四哥真出了事,怎会没有感应?就是当年二哥和……”
他蓦地噤声,意识到自己口无遮拦,险些说出当年元承胤与元承柏身死的时候,自己在千里之外陡生出的感应来。
元幼祺已经捕捉到了他的未言之音,脸色白了白,涩然道:“朕亦觉得,那人不是敬王。”
她用的是敬王,而非四哥,这样元承宣的心思不由一沉。
韦太后扫向她,“那么皇帝觉得,此间因果究竟为何?”
换句话说,敬王元承平去了哪里?
元幼祺双眸微凝,透出些危险的意味来。听到韦太后之问,她意味深长道:“其中的因果关联,还要等许浒的结论。但孩儿猜测,敬王用了金蝉脱壳也未可知。”
韦太后与元承宣都是心中震动。他们久年浸于权力之中,对于种种诡谋比旁人更是熟悉。若说元承宣尚存着几分朴质忠厚的话,韦太后则可说是一点就透了。
“难道是为了元淳的事?”她先反应过来。
元幼祺不由得暗自佩服:母后就是母后!
“母后所言,正是朕所想。”元幼祺朝着韦太后微微颔首。
韦太后的眼中闪过一忽的感应。
元承宣左看看右看看这两个人,突生出一股子“当真是母子”的感慨来。接着又更感慨于幸亏自己是个局外人,不然这里面的弯弯绕绕真能把他绕懵了。
然而,元幼祺是不许他做个局外人的——
“肃王叔不在了,宗正一职不能空着,七哥便受累担下吧!”
元承宣愕然。
皇帝说着“受累”,可口气却是不容推让。
元承宣再忠厚,脑子也马上转到了某个地方去:老肃王殁了,元理也殁了,宗室中最近的这一支如今是一团乱麻,还不知将来能不能理得清楚。皇帝早不说让自己担任宗正,偏偏在四哥这事儿发生之后说,难道……
元承宣不敢想下去了。
元幼祺见元承宣听了自己的话,很露出了些噤若寒蝉的意思,心中暗暗摇头,索性将话头儿挑明——
“宗室近支,瑞王叔祖故去后,肃王叔辈分最高。现下肃王叔殁了,宗室之中可信任可托付,又能服众担得起的,便非七哥你莫属了!”
皇帝正经抛了一顶高帽给自己,无论元承宣想不想接,都得接着。
“陛下谬赞!”元承宣垂下眼帘去,算是接下了这个重任。
既为宗正,将来要承担的事情,尤其其中或许会有些可能违背自己本性的事情,就不得不做了。元承宣默默叹息。
元幼祺就这么把宗正的职位给了元承宣,两人对话期间,韦太后一言未发。
待看到元承宣虽然答应着,却面有难色的时候,韦太后开口了,却是向元幼祺说的:“敬王既殁,就该按照天家的规矩操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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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承宣听得目瞪口呆:四哥……殁了?
而更让他惊诧的是,元幼祺闻听,竟然点了点头,道:“母后说的是。但火如何起的,是纵火还是失火,孩儿觉得,还是该等等许浒的结论。”
韦太后看了看元幼祺,淡道:“皇帝说得有理,但哀家还是觉得,此事宜急不宜缓,拖得久了,恐怕生变。”
她说着,看向元承宣,道:“宁王甫为宗正,又是至亲兄弟,便要费心张罗操办丧事的事宜了。”
元承宣听他们母子二人你来我往,就这么定了元承平已死,他的脑子都跟不上转。
他怔怔地看着韦太后,忘了自己该如何反应,脑袋里突突突地不停反复着的,只有一个念头:四哥就这么……死了?那人可不是四哥啊!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算了?
他深觉自己的脑子当真不够用,皇帝和太后的话中有深意,可他就是摸不通透。
他正感叹那母子二人的默契的时候,元幼祺却骤然将话锋转开,道:“母后的话,孩儿没法全然认同。敬王的丧仪,自然该操办。但是其中却涉及到爵位的承嗣,有肃王府的前例在,朕不想这一回再落了下风。”
韦太后的眉头微蹙:“敬王府与肃王府怎会相同?元淳的世子名分是早就定下的,敬王既殁,循例承继爵位便是!”
她见元幼祺面现不悦,心中一紧,禁不住赘上一句:“皇帝若觉得元淳差些个,便降封为郡王爵位,祖宗先辈中也是有例可循的,不算逾制。”
若说之前,元幼祺对于敬王府,对于元淳还存有几分香火顾念,那么现在,敬王以假死欺瞒,俨然将自己这个做皇帝的架在火上烤的局面,令元幼祺心中的反感剧增。
前有老肃王死前请封以保忤逆的少子,接着就有敬王不惜假死以保惹下犯上大祸的元淳,而敬王金蝉脱壳之后,天知道他此刻躲在哪里,又打算做些什么!
元幼祺深觉,他们一个两个的,真把她这个天子当成傻子来耍了!
七哥老实,想不到那么多弯弯绕,情有可原。母后为了自己的江山安稳,担心宗室朝臣对自己不满伤及皇权,这也可以理解。可是,若任由这件事这么下去,将来是不是人人皆可当天子是个可欺可蛮可耍弄的?
元幼祺如此想着,直觉火气上涌,耳边嗡嗡作响——
她是坐了十几年皇位的大魏之主,不是被他们当做稚子想如何糊弄便如何糊弄的!
“元淳是犯上,是作乱!朕要追求起来,他罪不可恕!又有什么资格承袭爵位!”元幼祺气急之下,脱口而出。
她愤然的语气,惊到了元承宣,更惊到了试图息事宁人的韦太后。
这是明晃晃地驳斥韦太后之前的话,又是当着宁王的面,韦太后焉能不恼?
“皇帝这是对哀家说话呢!”韦太后陡然拔高声音。
元幼祺话一出口,便知不妥。但她心有怨怼,实在做不到立时认错或者旁的。
她垂下头去,默然不语。
空气一时冷凝成冰,苦了被夹在中间的元承宣。
一个是太后,一个是天子,替谁说话,都落不到好去。这架怎么劝?
元承宣急出了一脑门子汗。
终是元幼祺先平静下来,忍着心中的不快,站起身,对着韦太后揖了下去:“近日国事烦乱,孩儿心中焦乱,言语失措,请母后宽容!”
韦太后虎着脸,瞪视着她,不言语。
她行礼下去,元承宣自然坐不得,忙也站起身,立在一旁。
元幼祺于是向元承宣勉强笑了笑,道:“朕还有紧要折子要批,七哥便替朕陪一会儿母后吧!”
元承宣想要赶紧逃离的婉拒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韦太后接过话头儿去:“下月就是太妃的冥寿了,哀家有些打算要与宁王说,皇帝自便吧!”
元承宣眼睁睁看着皇帝告辞离开了寿康宫,再瞧瞧幽深莫名的韦太后,心里又暗暗叫苦起来:母妃的冥寿,还有月余才到呢!不必这么急着打算吧?
他于是不得不承认,太后与皇帝这对母子,还真是默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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