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池的身份, 总算有了一些眉目,元幼祺大感欣慰。
天色已黑,只有书案上一盏灯幽幽地跳动着光亮。
元幼祺留下那份冉铭的案底卷宗,与自己之前摘下的荷包并排摆在面前,吩咐唐喜:“寻几个妥当人装好这些案卷,再掌灯来!”
唐喜领命去了。
很快,几百份卷宗重新被装回去, 殿内只余三只硬木大箱子,在明烁的灯烛下沉默着。
唐喜瞧见皇帝疲倦的神色,忙道:“陛下,您还没用晚膳呢!奴婢这便去传, 如何?”
“没胃口……”元幼祺说着,指着下面的三只箱子, “去传少安来, 让他今晚就带着人守在这儿,这里面的东西, 不能有分毫差池!”
元幼祺登基之后, 梁少安便被提拔为内廷侍卫统领,专门负责禁中的安全护卫。
唐喜虽没见到卷宗里面的内容,但这几百份卷宗皆是刑部审理的要犯重犯的案底, 决不能有意外, 这个他是清楚的。
他奉旨去传梁少安的当儿, 殿内无人, 元幼祺将冉铭的那份案卷锁进了柜中, 打算以后细细钻研。
唐喜折回的时候,元幼祺已经自顾自将那只宝蓝色的半旧荷包系回了腰间,顺手扑了扑身上薄薄的一层尘土。
皇帝自少年时候起,凡事都喜欢亲力亲为,鲜少召人侍奉,唐喜是了解的。他于是垂手恭敬地立在一旁,回说“梁大人已经传到了”。
元幼祺点点头,忽道:“今夜去贵妃那儿!让景宁宫的小厨房备些热菜热饭,朕去那儿用些晚膳。”
唐喜颇觉意外,他以为昨夜帝妃吵架,陛下得有十天半月的不进景宁宫的大门呢!
“奴婢去传旨,请贵妃接驾!”唐喜道。
“不必!离得不远,朕索性逛着就去了。”元幼祺道。
这是连御驾也不带的意思呗?唐喜忖着。
皇帝怎么说,他自然怎么照做。于是主仆二人步出内书房,只带了两名小内监在前面打着灯笼引路,闲适地朝景宁宫的方向走去。
从勤政殿到景宁宫,只要走一刻钟左右,中间却要经过一片梅子林。
初秋时节,梅子饱熟,风吹过,便有成熟的梅子坠落在地面的轻响声。这样的声音,白日里听着倒不觉得如何,现下夜幕已降,梅子林看不分明,只影影绰绰地立在那里,还时而响起的大小不一的“噼啪”坠地声,听着就有些瘆人了。
唐喜是个机灵的,心里面先惴惴起来:虽说宫中十几年太平无事,可越是无事越该谨慎啊!这么黑乎乎的一片林子,万一跳出个把歹人惊了圣驾呢?
唐喜后悔起方才顺了皇帝的一时起意,没有央着皇帝御驾出行了。
“陛下,要不……奴婢去调侍卫来?”唐喜小心翼翼地请示道。
元幼祺费了几个时辰的心思,总算查到了墨池的来历,正在兴头上,挥手不耐道:“不必!这是禁中,难道还有人敢明目张胆地害朕不成?”
话音刚落,前面举着灯笼的小内监突的发出一声惊呼。
竟是一个人影从梅子林中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撞在了小内监提着的灯笼上。
“什么人!”元幼祺喝道。
那人听到了皇帝的声音,哆嗦着“扑通”跪倒在地,叩首道:“臣妾不知陛下在此!惊扰了圣驾……”
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还自称“臣妾”?
“你是哪宫的?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元幼祺冷声问道。
那女子犹哆嗦着,抖声答道:“臣妾是……是咸福宫的谭氏……陛下、陛下前儿封了臣妾才人的……”
谭才人?似乎有这么一个人,是哪个臣子的妹妹来着?
元幼祺努力回想。
这后宫中的女子,被选进来便被她各自分封,就没再过问过,哪个是哪个,她都对不大上。
恰在此时,又一阵秋风吹过梅子林,几枚梅子坠落的声音传入元幼祺的耳中,还有……
元幼祺凝神细听,隐约感觉那似乎是人迎风疾跑的时候,衣料被风鼓动而发出的声音。
她的眼神玩味起来:梅林里还有一个人,正在借着风起梅子坠落的当儿悄悄逃走。
是什么人?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看来,她的后宫中也不安定啊!
元幼祺暂压下心事,因为夜色,没有人注意到她目光中的深意。
“谭才人,你还未回答朕,你夜里来这里做什么?”元幼祺问道。
“回陛下,臣妾是……碰巧经过……啊不,臣妾是被吓的!”谭才人惊惶道。
“吓的?怎么说?”
谭才人紧张得喉间滚了滚,道:“臣妾白日里路过这片梅林,不小心丢落了一只耳坠。那副耳坠是臣妾的母亲所赠,臣妾舍不得,便来寻找。不成想,刚路过景宁宫附近,就看到了两名荷刀的鸾廷司侍卫……臣妾、臣妾一向胆子小,心里一怕,就忍不住疾跑起来,以至惊了圣驾,请陛下赎罪!”
说罢,谭才人一个头又磕了下去。
这番话说得漏洞百出,元幼祺岂会听不出?
不过,她暂时不打算追究,她有更感兴趣的事——
“鸾廷司的侍卫,为什么会此刻出现在景宁宫?”
谭才人听了皇帝的问话,心中暗喜,眼珠儿却转向了两名提灯笼的小内监,以及随从的唐喜。
元幼祺会意,笑道:“有什么话,你尽可以放心告诉朕。”
“陛下明鉴!是唐大人!臣妾亲眼所见,唐大人几次夜晚时分去景宁宫,似乎还……还带了什么礼物。”谭才人急不可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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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大人?唐易?”
“就是内廷司的唐易唐大人!”
“朕知道了。”元幼祺颔首。
又吩咐唐喜道:“回头把那副红珊瑚的耳坠送去咸福宫,赐给谭才人。”
唐喜应是。
谭才人见皇帝听了自己所言的秘事,竟不置可否,心中正忐忑不安着,却忽的得皇帝赐了一副红珊瑚的耳坠,登时心中欢喜,口无遮拦地便又道:“臣妾还听说,唐大人送给贵妃娘娘的礼物,都被贵妃娘娘放在了景宁宫的偏殿之中……”
这倒有趣了!元幼祺眉峰微挑。
打发走了谭才人,元幼祺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唐喜却知道,陛下不是个习惯喜形于色的。若说初初登基的那几年,陛下偶尔还有些抑制不住情绪,那么这些年,陛下的心思则越来越讳莫如深了。
鸾廷司和唐大人,是陛下最最信任的;贵妃娘娘又是陛下最亲近的妃子。若是唐大人真与贵妃娘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图谋,那陛下该多伤心啊!
元幼祺心里究竟想了些什么,谁也不知道。
她依旧状似无事一般,信步去了景宁宫,倒把风柔惊了个够呛。
有那么一瞬间,风柔甚至怀疑,元幼祺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而特意前来的。她庆幸极了唐易在元幼祺到来之前就走了,更庆幸极了唐易新作的那幅画被自己及时藏在了偏殿的暗柜内。
然而,为什么心里面是庆幸的,又为什么在向元幼祺行礼的时候心虚得微微颤抖,风柔实在是不敢深究下去。
“朕饿得紧,很想念景宁宫小厨房的手艺,便来了!”元幼祺笑盈盈地拉了风柔起身。
风柔的手是冰凉的,吓的。
元幼祺假装没注意,携了她的手往景宁宫内走。
“陛下刚批了奏折?累了?”风柔小心地拿捏着措辞。
“是累了些,”元幼祺笑道,“还不快吩咐你宫里的人,知会小厨房?”
风柔被她一双带笑的眼睛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躲闪过,吩咐贴身侍女快去准备。
元幼祺仍是含笑看着她,琥珀色的瞳子隐有凌厉闪烁。
晚膳罢,元幼祺真就宿在了景宁宫中。
她仍是如往次一般,拒绝了风柔侍奉她沐浴,一个人沐浴罢,又换了寝衣,坐在寝殿的宽阔床榻边上看着风柔卸去头饰。
“柔儿还是当年的模样,容颜美好依旧。”元幼祺随口道。
“陛下过誉了,臣妾老了。”风柔赔着笑,拆下绾发,散开一瀑青丝。
冷不防,元幼祺已经踱至她的身后,就势捻起她的一缕发丝,看着镜中的风柔,幽幽道:“朕才是真的老了!柔儿在后宫之中,被朕拘了这么多年,可有怨?”
风柔的脑中“嗡”的一声,慌乱起身,跪拜在地,连被元幼祺扯痛了头发都顾不得了。
“臣妾一心爱慕陛下,心甘情愿在这宫中陪伴陛下!怎会有怨?”风柔叩首道。
元幼祺嘴角微勾,殊无笑意,俯身搀起她,道:“朕就是随口一说,你慌什么?”
风柔被她的体温靠近,却觉得浑身冰冷。
元幼祺心中麻木,越发觉得这后宫中这么多的女人让人烦躁得很,她很有种想要起驾离开,去凤仪宫嗅一嗅顾蘅的气息的冲动。
“这是爱妃备的迎韦臻入宫的礼单?”元幼祺勉强笑着,看向案上的大红礼单。
“是,臣妾尚未拟完。臣妾会尽快拟完,请陛下御览的……”想到元幼祺方才的话,风柔仍心有余悸。
“爱妃做主便好,朕信你。”元幼祺笑笑。
风柔却因为她的话,更觉紧张了。
元幼祺重又坐回榻侧,边蹬掉解脱履,边状似随意道:“你身边的人,也该细细查一查都是什么人品了。”
风柔一怔。
然而,接下来,元幼祺便自顾自躺下,淡道:“睡吧。”
让风柔几乎以为之前的那句话,只是自己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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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元对风柔,其实算够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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