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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勤政殿, 内书房。

    “陛下,刑部厉大人说,近十五年的要犯卷宗都在这里了。”唐喜领着六名小内监,抬来了三口硬木大箱子。

    “放下吧!”元幼祺道。

    唐喜依言吩咐六名小内监放下了箱子,便遣他们退下了。

    他又极有眼色地将那三只大硬木箱子的箱盖子都掀开来,供元幼祺查看。

    元幼祺背着手,围着那三只硬木箱子转了半个圈。

    她发现每只箱子里都排满了尺余长、厚薄不一、新旧各异的卷宗, 每份卷宗都由封签封紧,上面打着刑部的签条,以示没有命令不得轻易拆封。

    元幼祺随手取了几卷,上下打量一番, 发现每卷的封签都是统一的格式,皆录着首犯与主要从犯的名字、罪名、籍贯以及经手官员相关等事项, 封签上还压了刑部的大印。

    既然如此形制, 查找起来倒也方便。

    元幼祺想罢,吩咐门口当值的小内监掩好了殿门, 转头向唐喜道:“你与朕分拣这三只箱子里的卷宗, 只看这上面的主犯与从犯的名字,有墨姓与池姓的就挑出来,朕要看。”

    唐喜闻言, 怔了怔。

    墨姓与池姓的?这是与丽音阁的那位墨池姑娘有关?

    唐喜不敢深想, 更不敢多问, 皇帝只要他一人帮着翻拣, 这是对他的绝对信任。若这件事有丝毫的风声流露出去, 那就意味着他脱不开干系去!

    唐喜庆幸元幼祺的信任之余,更觉得脑后“飕飕”地冒着凉风。他口中答应一声,殷勤地忙活起来,边在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哪怕是说梦话的时候,也不是溜出去与此事有关的半个字儿!

    主仆二人忙活了约莫一个时辰,终于在浩繁的卷宗中翻拣出了两份从犯姓墨,以及一份主犯姓池的卷宗。

    也难怪,墨姓也罢,池姓也罢,都不是什么常见的姓氏。

    元幼祺的便袍前襟还掖在腰带之中,因为忙碌,她的额头已经沁上了薄薄一层汗水。她凝着书案上的三份卷宗,只看了一眼,她就能够确定这三份都不是她想要找的。

    三桩案子中,两桩是图财害命犯了杀人罪的,另一桩案子是奸□□女致死案,犯案的都是男子。

    若是墨池要报的仇,是这样的,那墨池背后之人还真是瞎了眼了。

    元幼祺随手推开三份卷宗,回想着脑海中墨池的模样。

    与墨池相见,只是几个时辰之前的事,元幼祺却可以肯定,哪怕过去几个月、几年,她也不会轻易忘记那个女子的模样。

    那张脸,太美了!

    元幼祺很客观地比较了顾蘅的姿容与墨池的长相,不得不承认,顾蘅虽然美,但若论“倾国倾城”,若论“翩若惊鸿”,若论……总之是各种形容女子美丽如天人的词语,墨池毫无例外地担当得起。

    而顾蘅的美,更多的是一种动人心魄的气度与仪态,还有那种对于世人、对于世间一切的隐隐的疏离。这种感觉,在墨池的身上,决找不到。

    或者说,墨池的美,更似人间人物。

    能够寻到这样姿容美丽的女子来诱自己上钩,那背后的主使者也算十分用心了。

    试问:什么样的女子,天子没见过?能够引来天子注意力的,必定是极其不凡的。

    元幼祺轻轻闭上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

    身为一个喜欢女子的女子,她扪心自问,不能不承认,墨池的容貌,很牵动人心。

    但,这个女子绝不可能是顾蘅!

    顾蘅是怎样的人物?就算转生投胎,她怎么可能被歹人这般利用?

    元幼祺猛然睁眼,双眸中腾起怒火。那刚刚按压下去不久的怒火,再一次燃烧了起来。

    这些人敢冒用阿蘅的身份来诱骗自己做昏君,当真该死!

    皇帝似是闭目养神,唐喜壮着胆子偷眼看了看书案上早被皇帝解下来放在一旁的半旧的宝蓝色荷包。

    这物事,是陛下的宝贝,最最在意的宝贝。唐喜是知道的。

    连他都不知道,那只宝蓝色的荷包里面,到底装了什么物事。

    而究竟是什么来历,让陛下佩戴了十五年有余,亦小心谨慎唯恐弄损破地呵护了十五年有余。

    这物事,大概是从陛下昔日还是郡王的时候,那年十五岁吧,就有了的。那时候昭妃娘娘还在,似乎是昭妃娘娘入宫之前送给陛下的……

    唐喜猛然一个激灵,慌忙耷拉下脑袋,更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因为就在他回忆的时候,元幼祺毫无征兆地睁开眼睛,眼中还有明显的怒意。

    难道陛下听到我心里想什么了?唐喜暗缩脖子。

    “唐喜,再找!”元幼祺吩咐道,“找王姓的!”

    姓王的自然人多,最终四十三份卷宗被摆在了元幼祺的书案上。

    她一一翻看过上面的罪名,拣出了四份看着极像的。

    唐喜当然不清楚皇帝为什么让他挑拣王姓的卷宗,皇帝让他如何做他便如何做。他却不知道,之所以选“王姓”的,皆因为有一篇颂扬“书圣”王羲之的文章,就叫做《墨池记》。

    既然“墨池”是个假名字,那么不妨从起名者隐含的深意入手猜起。这便是元幼祺的逻辑。

    唐喜垂手而立,敬候皇帝接下来的吩咐。

    只见元幼祺先后拆开了那四份卷宗,大略看过,又原样封回,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姓王的也不对。唐喜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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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幼祺倦倦地揉着太阳穴,看着摊了一地的几百份卷宗。

    墨姓不对,池姓不对,王姓也不对……那么,到底是什么?

    能够让墨池心中有恨意的,必定是至亲之人,且是事涉全族的大罪,或许她全族都因着这桩案子遭了殃。元幼祺思量着。

    既是至亲之人,则必定是与墨池的真实姓氏为同一个姓氏的人……

    元幼祺不想就此放弃,吩咐唐喜再找姓曾的和姓巩的,甚至姓宫的、姓龚的、姓汪的……以及所有能谐音的姓。

    《墨池记》是曾巩所作,若被借用,难保不被这样借用。

    然而,结果却是,元幼祺把能想到的姓氏全都试过了,都没寻到可能有关联的卷宗。

    日头早已经落下去了,暮色渐染,书房内的光线暗淡下来,再不掌灯卷宗上的字迹便看不清楚了。

    元幼祺颓然地看着散乱的卷宗。

    这才是调查真相的第一步,就遇到了这样的阻力,接下来的,又有怎样的难处等着她?

    她自以为聪明,能够洞悉到墨池的心思,却不料试来试去,不得结果。

    “陛下,奴婢为您掌灯可好?”唐喜忖着元幼祺的心思,探问道。

    他侍奉元幼祺二十多年,对元幼祺的性子极是了解。他们这位皇帝啊,要做的事,必定要一做到底,绝不会半途而废的。

    “掌灯吧!”元幼祺不耐道。

    唐喜应声,便要打开殿门唤小内监来掌灯,突的被元幼祺喝住——

    “唐喜!墨!”元幼祺大声急道。

    “啊?”唐喜不解其意。

    元幼祺盯着书案上砚台旁半干的墨块,以及砚台内磨了许久不曾用过的墨汁,脑中灵光乍现。

    “找冉!找姓冉的!快!”元幼祺迫切吩咐道。

    唐喜赶紧答应了,他也顾不上掌灯了,瞪圆了眼睛,借着昏暗的光线在卷宗堆里翻找起来。

    当唐喜擎着灯盏凑近元幼祺手中的卷宗的时候,当那卷宗上的“冉铭”两个字显现出来的时候,元幼祺知道,终于被她找到了。

    “墨池”二字,可解释为洗墨之池,其本意又何尝不是“墨之池”呢?

    以素入墨,以清白之身投于墨之池,那不就是“染”吗?

    “染”就是“冉”啊!

    而这个冉铭,元幼祺记得——

    当年,她的二哥元承胤尚在东宫做太子的时候,幕僚之中便有这么一个人,仿佛还是元承胤极信重的幕僚。

    后来,元承胤出事被废,他属下的幕僚与原东宫中的人员,无论文武,收监的收监,流放的流放。而收监之人,最后多被先帝授意刑部判了死刑。有几个元承胤极亲近的,还被先帝以“教唆皇子”的名头,抄了家,落魄了门第,除了幕僚本人被杀之外,其族中男女也没落了好下场。

    元幼祺怔坐良久无言。

    这个墨池,八成是冉铭族中与其血缘极近之人,说不定还是冉铭的直系晚辈。冉铭当年获罪,冉家满门岂会得了好果子吃?说不定,墨池那时候便因为家道中落而流落江湖,被某个与这一切有关的人或势力拢如麾下,成为了一枚复仇的棋子。

    想到自己还曾奚落墨池的贱籍身份,元幼祺心有愧意。

    这个女子,从小长到大,该有多苦?那个贱籍的身份,于她而言,该是怎样刻骨铭心的屈辱?

    元幼祺苦笑摇头。

    且不论那幕后之人如何教唆墨池,归根结底,墨池的仇,元幼祺自问无论如何都是妥不过的——

    冉铭是二哥的幕僚,因为二哥出事而获罪身死,冉家败落。处置冉铭,是先帝的意思,自己是先帝的继承人,自然躲不过。

    二哥当年出事,是被母妃和阿蘅算计所致。这两个人,一个是自己的娘,一个是自己挚爱的女子,自己自然又是躲不过。

    而二哥出事被废,自己才有机会入主东宫,才有了今日……

    不管怎么算,墨池找自己来报仇,似乎都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她,以及他们,不该利用阿蘅的事来诱自己入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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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道好轮回,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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