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蘅自是很乐于看到元幼祺与韦贤妃生出龃龉的。
诚然, 她相信等到她死后, 元幼祺登基,毕竟还是年轻少经世事, 元幼祺必得需要韦贤妃倾力辅助才能逐渐站稳脚跟。但是,这不代表着眼下她会放过韦贤妃。
敢于算计她,就要做好承受后果的准备!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顾蘅睨着元幼祺。
还赖着我这里, 等着那昏君折返回来发现吗?
元幼祺欲言又止。她很清楚, 顾蘅不是真的嫌弃她,这让她脑中的那个念头更增强了几分。
“你是不是认得……我娘亲?”元幼祺终究问出了口。
这个“认得”自然是前世认得。
顾蘅前世决不是自己的娘亲,元幼祺笃定。但是, 种种迹象表明, 顾蘅前世与自己的娘亲决脱不开联系, 说不定是极熟识的人。
这一次,顾蘅却没急着否定她。
以前世娘亲的身份诓骗, 显然已经没有效果。这孩子很聪明, 又极擅分析,她已经通过自己的分析得出了初步的结论。顾蘅觉得, 此刻若是再强行诓骗下去,不仅是轻视元幼祺, 更会让自己以后要说的话不被元幼祺相信。
到头来,还是不得不走这一步啊!顾蘅默叹。
当初刚谋划下这个跨越两世的复仇计的时候,顾蘅的心思只有“复仇, 并将敬言的女儿推上帝位”, 很纯粹的心思, 然而,后来,今生和元幼祺的多年相处,尤其是最近,因为元幼祺屡屡的缠扰,顾蘅的心理已经起了明显的变化。
顾蘅是个聪明人,自己心理的变化,她避无可避。她更清楚,那些小小的、细碎的涟漪都是些什么,意味着什么。
而这些看似不着边际的涟漪,在不久的将来,会不会变质成另一种更可怕的东西?将她与元幼祺,牵绊在一处?
人心是可控的。
人心也是最难以控制的东西。因为人心是感性的,会脆弱,会无助,会被软化,会被感动。
顾蘅在心里,无数地告诉自己:因为身体的虚弱,因为自知没多久的活头儿,因为所处环境的复杂诡谲……总之因为她眼下的种种,元幼祺的存在,元幼祺的呵护,元幼祺对自己的纯澈、干净,甚至,元幼祺的……爱慕,都让自己的心思起了波澜变化。但这决不意味着喜欢,更不要说爱恋!
她爱的,只有顾敬言!
她怎么可能,爱上顾敬言的女儿!
绝无可能!
元幼祺见自己的问题一出,顾蘅垂下眼睛半晌无言,忙道:“你别紧张,我没有逼问你的意思……”
她说着,右手掌已经缓缓覆上了顾蘅不由自主攥紧的左拳,又极温柔,动作极轻地一根根掰开了顾蘅捏紧的手指。
“你一紧张,就喜欢攥紧左拳头,真是奇怪。”元幼祺笑道。
顾蘅并不是第一次被她发现自己的这个小习惯。她也很苦恼这个习惯。她从来工于智计,却总被元幼祺这个“小孩子”发现下意识的动作泄露的内心秘密,这让她很觉懊恼。
“睹橐驼谓马肿背,少见多怪!”顾蘅恼道。
元幼祺闻言一愣,旋即哈哈大笑,眉眼却愈发的温柔起来:“阿蘅,你、你方才……好可爱!”
“……”顾蘅脸现红霞。
她一把年纪了,居然被说成什么“可爱”,还真是……挺可怕的!
顾蘅再次抬眸看向元幼祺的时候,那双眼睛中已经不见了之前的懊恼,两泓碧波如宁静的湖水,不见一丝波澜与暗涌。
她已经横下一颗心来面对元幼祺。她不能任由自己继续沉浸在这个叫做“元幼祺”的气氛中,那迟早会洗磨掉她曾经的理想与目的,迟早会让她的一颗心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何况,就算她想与元幼祺如何,她已经没有那个命了!
呵!我在想什么?我竟然在想与敬言的孩子如何?真是疯了!
顾蘅的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笑命运,更笑自己。
“你当真想知道,我与你娘亲是何关系?”顾蘅笑得越发残忍。
元幼祺喉间艰难地动了动,因为顾蘅的语气,因为顾蘅的表情,她突然不敢将这个问题继续下去了。
那是一种出于本能的自我保护。
顾蘅蓦地身体逼向元幼祺,直视着元幼祺的双眼。她不许自己再逃避,更不许元幼祺逃避。
她素净的手指贴上元幼祺的脸颊,又顺着元幼祺的脸颊向上摸索向元幼祺的眼睑。
“这双眼睛,真像……”顾蘅喃着。
元幼祺呼吸骤促,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顾蘅的手指没有如愿触到那对琥珀色,失望地喟叹一声,道:“我与你娘亲的事,今日便都告诉你……”
元幼祺屏息。
顾蘅说“我与你娘亲的事”,这让元幼祺极度地紧张与不安起来。她直觉,那是很可怕的、自己无法面对的事。
一股寒凉自元幼祺的脊背蹿起,泛漾全身,将她整个人瞬间冻透了。
元幼祺突生出想要掩住顾蘅的嘴,不让她继续说下去的冲动。
然而,不等她将这一冲动化为行动——
“我必得在我清醒的时候告诉你这一切,不然……”
顾蘅戛然止声,身躯一抖,整个人不堪重负一般委顿下去。
元幼祺大惊失色,“阿蘅!你怎么了?”
她抢上前抱住了顾蘅犹颤抖不已的身体。
顾蘅痛得难挨,顾不得是否难为情,右掌心按在了左胸口上,脸色苍白,已经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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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幼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脸上没了血色。她慌乱地去查看顾蘅的情况,顾蘅身上渗出的冷汗顷刻间浸透了寝衣,汗湿连元幼祺都感知得到。
这得疼成什么样!
元幼祺慌张地轻按住顾蘅覆在左胸口上的手掌,“阿蘅!阿蘅你是不是心痛?”
顾蘅疼得上下牙打颤。
元幼祺心疼极了,抱着她又不敢十分用力,“我去让太医来给你瞧瞧!就传连襄来!”
顾蘅却摇头不允。
元幼祺猜测她有什么隐秘之事,却又没法放任她如此疼着,一时间不知所措。
“我……无……无妨!你……你走!”顾蘅颤着声音,好不容易凑成一句完整的话。
“你都这样了!还说无妨!”元幼祺又气又疼,急红了眼睛。
她的脑中灵光一闪,目光定在了顾蘅的左胸口上——
难道是那朵奇怪的芙蕖?
“是不是那朵芙蕖出了什么状况?”元幼祺急问道。
顾蘅疼得几乎脱力,那种强烈的绞痛,远非常人可以忍受。她被折磨得快要丢掉了大半条命,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答复元幼祺?
元幼祺咬牙,看着委顿在自己的怀中,时不时地因为绞痛而抽搐一下的顾蘅疲惫的身体,猛然扯开了顾蘅的左半幅寝衣,露出了内里的亵.衣与大半的肌肤。
顾蘅因着她突然的动作,身躯大震,“唔”的一声,急慌慌地抬手去阻止,却也无力作为。
“你到底要隐瞒我多少事!我担心得要死!”元幼祺语带哭腔。
顾蘅最后的挣扎,在这如泣如诉中颓然败下阵来。她闭上眼睛,任由那无边的绞痛淹没了自己。
元幼祺拉开顾蘅的亵.衣,看到顾蘅心口肌肤上的那朵芙蕖的一刻,就傻了眼了。
这哪里还是几个时辰之前的那朵?
栩栩如生在哪儿?明丽夺目又在哪儿?
此刻,皆都化作了一片死亡一般的灰白色——
那朵芙蕖似乎已经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机与精魂,光鲜不再,只余下了一幅苍凉寥落的白描。
“这是……”元幼祺惊呼出声。
她已经觉察到,这朵芙蕖与顾蘅的关联极深。而现在,顾蘅的心口疼成这样,这朵芙蕖又变成了这样,那是不是意味着……
元幼祺不敢想下去了,一双琥珀色的瞳子不安地凝着顾蘅。
顾蘅疲倦地闭上眼睛。
她想到了,必定是出了什么变故,以至于师父留下的封印情形大变。而自己正是因着这个变故,恐怕当真……时日无多了。
究竟是哪里脱离了她的控制呢?
【映儿,你我师徒就此一别,再见已是渺茫。】
【为师有两句话,你要牢牢记住,将来生死一线时,或可一用。】
【其一,你的因,便是你的果。】
【其二,生即死,死即生。】
顾蘅霍然睁眼。
心口的绞痛稍稍缓解,她的脑中回复了几分清明,师父曾经说过的话闪过脑际。
师父说,你的因,便是你的果。
我的因,是什么?
借师父的道法,重生于顾蘅的身上,为的,不就是向那昏君报仇雪恨,扶元幼祺登上帝位吗?
顾蘅慌乱的目光投注在元幼祺的脸上,撞上的,是元幼祺更加慌乱的目光。
“阿蘅!你觉得如何了?好没好点儿?”元幼祺禁不住环她环得更紧。
不是她……
顾蘅暗自摇头,顾不上计较元幼祺勒得自己的腰肢发酸发疼。
元幼祺好得很,身体好得很,前程也好得很。
不是她,那就是……
顾蘅倏地圆瞪了双眼。
“殿下!太子殿下!”
“老奴知道您在里面!”
“您好歹给老奴个回音儿啊!”
“太子殿下,贤妃娘娘着老奴速来请您,出大事了!”
潘福焦躁的呼唤声,在寝殿之外回响。
元幼祺惊住。
她对母妃能想到自己在顾蘅这儿不觉意外,但是,到底是怎样的大事,能让潘福这么无所顾忌地在燕来宫大吵大嚷?
他就不怕被天子知道,惹了是非吗?
天子!
元幼祺一震,不得不先放下顾蘅,快步来至寝殿外,亲自打开了寝殿的大门。
大门外,潘福快要急哭了:“殿下!殿下哟!您可算出来了!可急死老奴了!”
“究竟怎么了?”元幼祺皱眉问道。
“是陛下!陛下昏过去了!现在勤政殿中人事不省!贤妃娘娘请您快去主持大局呢!”潘福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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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顾很清楚自己对小元情感的变化,因为太清楚,她更不允许这样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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