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元承柏道别, 元幼祺的心情却并不似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平静。
一则她看着元承柏离去的方向, 那绝不是翠微轩的所在,而是禁宫的西北角。他去那里做什么?元幼祺在心里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这还不足以对她构成困扰, 此刻让她心情复杂的,是她即将去的目的地,燕来宫, 以及她即将见到的人, 顾蘅。
之前在勤政殿,魏帝指点她看了几本奏折,又考较了一番她在处理政事上的能耐, 还算满意, 心情大好, 遂在她打算告辞离开的时候,告诉她:“以后, 每日午后都要去燕来宫给昭妃请安, 听她教导。”
元幼祺听罢,登时就呆住了。
她严重怀疑自己幻听了。她甚至怀疑, 这是不是父皇对她的考验。
她的反应早已经落在了魏帝的眼中,魏帝一派了然, 笑道:“怎么?有异议?”
元幼祺有些难以置信,她小心地问道:“父皇是让儿臣每日午后去向……昭妃娘娘问安?”
“有问题吗?”魏帝反问。
元幼祺被噎住,她能说很有问题吗?
顾蘅既非她生母, 天天去问安, 全没道理啊!何况, 她与顾蘅之前的……那段,魏帝是清楚的。
就算退一万步说,顾蘅是皇后,是后宫之主,她身为太子,也没有日日去问安的道理啊!
皇后!
元幼祺目光一凝:难道父皇要……
她的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
若父皇当真存了这个心思,那便说得通了。太子每日向非生母的皇后问安,于情分上虽说不大通,但于礼法上却是没问题的。
元幼祺轻咬嘴唇,她不敢想下去了。
魏帝显然没有为她解惑的打算,而是道:“宝祥,你如今做了太子,朕瞧着你为政方面还是不错的,你的师傅教得很好,你自己也很用功,朕心甚慰。但做储君,将来做大魏的天子,只会处置政事,那是不够的。须得在为人处世上多下些功夫,唯有多想多琢磨,识人断事上才能有大长进,父皇将来才能放心将这偌大的江山交到你的手里。”
元幼祺喏喏听着。她不得不承认,魏帝说得有道理。不过,她很清楚,她懂得很多政事与道理,大多数可不是御书房的师父的功劳,而是母妃十几年的耳提面命与顾蘅多年的殷殷教导的结果。
当然,这等话,她是不会告诉魏帝的。
只听魏帝又道:“我大魏崇道,历代先帝也多崇奉道家学说。太.祖昔年征伐天下,才打下这万里江山,但同时也是经过多年的征战,百姓日苦。至太宗年间,极崇黄老之道,与民休养生息,特别是文宗年间,这一措施被当做要紧国政推行下去。轻徭薄赋,与民休息,才有了后来大魏国力的富足昌盛,斡勒、西羌等等周边部族才不敢轻易犯边。”
“所以,宝祥啊!大道无边,道法博大精深,用之于己身可以修身养性,用之于国可以立国治政,你要精研,方能有所得啊!而在道法上,昭妃所知颇多,有些观点,连父皇都不得不赞叹佩服。你要虚心向她习学,才能不断有所进益。”魏帝最终道。
元幼祺听明白了。
她的父皇一口气说了这许多,就是为了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去每日向顾蘅问安,同时向顾蘅请教道学方面的知识。
顾蘅的博学,顾蘅对于世事的不俗见解,元幼祺是清楚且佩服的。可这件事,她的父皇又是如何知道的?
难道,只是因着这一个月的交流,父皇对阿衡便有了这样深刻的了解?
思及此,元幼祺的心里泛上了酸水来。她一点儿都不喜欢除她之外的任何人对顾蘅有深入的了解。她更难以想象,以顾蘅的风骨性格,会放下.身段与魏帝做深入的交流。
于是,元幼祺心里更酸了——
这都一个月过去了,父皇可能没碰过阿蘅吗?
这种事,她没法去向母妃打听,更没法去寻彤史官了解,只能靠自己的猜测。然而猜测的结果……
元幼祺心里长草了一般,糟乱。她加快了脚步,急于见到顾蘅。
她已经一个月没见到顾蘅了!
只能靠相思,只能靠偶尔从旁人口中听到的消息来维系她那卑微的相思,这是怎样的煎熬!
她带着唐喜疾步走了约莫半刻钟,远远的一道人影快步迎了过来。
那人穿着内监服色,看品级不算低。他走得近了,满面笑容地朝着元幼祺行起大礼来:“奴婢燕来宫总管内监游禄见过太子殿下!”
游禄?这个名字元幼祺听说过。
作为时刻关注着燕来宫、关注着顾蘅的,元幼祺怎会不知道燕来宫中的情况?
游禄说,他是奉了昭妃娘娘之命来恭迎太子殿下的。
元幼祺沉默了。
她已经意识到,让她每日去燕来宫中问安,已经不仅仅是魏帝的意思。或者说,至少,顾蘅对这件事是知情的,并且是认可的。
为什么?她不是一直躲着自己吗?她不是生怕同自己有所瓜葛吗?
怎么,如今情势变了?竟是在禁宫中也不避讳彼此的过往了?
元幼祺心里更乱,她发现她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可怕的事实。而更可怕的是,这个事实,她如今还看不分明。
然而,有一点元幼祺十分清楚:用不了多久,她去燕来宫拜访之事,就会阖宫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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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无论是魏帝,还是顾蘅,显然都是不在意这样的可以预料的结果的。
这又是为什么?
曾经,父皇难道不是十分忌惮自己与顾蘅的关系,而算计了自己,还硬生生地把风柔塞进了当时的吴王府?又不惜豁下脸面任命自己为迎亲使,代天子去顾府迎亲?
怎的,刚过了月余,一切都都来了个大反转?
元幼祺笃定,这里面必定有原因。而那个原因,必然同父皇始终存着的那个,想要封顾蘅为皇后的打算有关。
因为要册封顾蘅为后,所以提前做下准备,让自己这个现在的储君、未来的天子与皇后多多亲近,以增进“母子情谊”?
呵!怎么可能!元幼祺暗自冷笑。
自己是母妃亲生的,将来就是做了天子,也是理所当然地奉母妃为太后。而顾蘅,她还要名正言顺地娶做自己的皇后呢!焉能允许她做太后!
可若是父皇当真如此作为呢,又该如何?元幼祺忐忑了。
她猛然发现,纵是自以为长大了,懂得了许多,有些状况,也不是她能够轻易面对与解决得了的。
燕来宫。
顾蘅已经带着阖宫人迎出宫外。她虽然名分上是天子妃,但元幼祺是太子,在礼法上还是高于她的。
游禄微欠着身子,在前方引路,远远的,那道朱红色的身影隐约可见。
顾蘅遥遥望着,直到看清楚了元幼祺峻拔的身影,朱红色的团龙常服极合她的身材。
走得更近了些,顾蘅看得清楚。
她发现只月余未见,这孩子又蹿了个子,模样也越发长开了。头上的玉冠、身上的朱红,更衬得元幼祺玉人一般。
顾蘅于是听到了来自心底最深处的喟叹——
这是她亲手教养长大的孩子。她终于将她推上了储君之位,而将来,她会是九五之尊,会君临天下,成为大魏,甚至全天下最最尊贵的人!
顾蘅的眼眶微湿。她强自凝出一抹笑意来,对着元幼祺走来的方向。
她应该是笑着的。纵是没有命亲眼看到这孩子登上帝位,能够谋得这样的结局,她也应该含笑九泉了。
可是,为什么,心底里竟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徐徐蔓延着?
将来,大仇得报,死得其所,还有什么放不下、又不甘心的呢?
顾蘅暗笑自己真是思虑得太多了,大概是最近没有这孩子时不时地吵着闹着,脑子太闲了吧?也许是因为久居燕来宫,被太多的属于敬言的痕迹所感染了吧?
多愁善感之类的,怎么会与自己有牵连呢?
顾蘅却不知,她那个勉强挤出的笑意,落在元幼祺的眼中,很有些孤寂落寞之感。
那哪里是在笑啊?元幼祺宁可顾蘅痛快地哭出声来。
在她的眼中,顾蘅必定是受了很多的委屈,吃了很多的苦头,甚至,可能被父皇苛待过,被别宫的妃嫔欺负过。
总之,在元幼祺的眼中,顾蘅可怜得让人心疼,似乎是人人皆可欺的存在。
她哪里想得到?旁人哪一个有能耐欺负到顾蘅的头上?顾蘅不欺负旁人,那就谢天谢地了!
燕来宫的众侍女、内监已经向太子拜了下去。
顾蘅则含着笑,淡道:“太子殿下。”
她不必多说什么,更不必多做什么,她立在那里,便是一道别致的风景,她的从容、她的风骨,无论在何种场合,都是无人可以取代的。
元幼祺已经走到了近前,她殷殷地凝着顾蘅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呼吸着属于顾蘅的气息。元幼祺告诉自己,得尽可能多地看看她,尽可能多地攫取属于她的气息,因为,她还要靠这些来支撑她的思念。
“都起来吧!”元幼祺总算没有失了分寸,吩咐燕来宫的众人道。
她说罢,依旧注目顾蘅:“父皇命孤来向昭妃娘娘讨教大道,孤是做学生的,怎好劳烦您亲自迎接出来?”
这一个月,你过得好吗?是不是受了很多委屈,吃了很多苦?元幼祺用目光探问着。
顾蘅却迎着她的目光,依旧笑得淡然而得体:“太子殿下既如此说,妾身下次便在殿中恭候。”
说着,侧身,抬手划向后方道:“太子殿下请!”
她根本就没有回答元幼祺的疑问,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
元幼祺的心登时黯然下去,只得悻悻地随在她的身后。
顾蘅的背影,很曼妙,妃色宫装恰到好处地包裹住她的身体。
她的身材绝称不上丰.满,甚至比寻常女子还要纤瘦些。可是,在元幼祺的眼中,顾蘅的一切,包括她的身材,都是完美得无可挑剔的。
这大概便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顾蘅在前方引着路,元幼祺紧随着,唐喜与游禄则极有眼色地缀在丈余外伺候。这令元幼祺有机会大胆地饱览顾蘅的身姿。
这样的人,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
元幼祺怔怔地想,不由自主地心神飘忽,便想到了曾经抱过她、吻过她,甚至还咬破她的舌尖……
元幼祺的呼吸急促起来,某种强烈的冲动在她的胸中荡漾……
如果不是在这里,如果……
她惊然回神,对上了顾蘅探问的目光。
她竟不知顾蘅何时转过身来,看向自己的。
元幼祺的脸腾地红了个通透,她怀疑刚才自己想入非非的样子被顾蘅看到了。
顾蘅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眸光更加的幽深了。
“太子是第一次到燕来宫吧?”顾蘅突然开口问道。
“啊!”元幼祺一愣神的功夫,抬头已经看到了面前正殿门上的一副楹联——
翩翩新来燕,双双入我庐。
元幼祺胸口猛痛。
她认得,那是她父皇的笔迹。所以,这副楹联,是父皇亲提的。
这句诗来自陶潜的《拟古》诗,放在这里,却别有一番意味。
燕来,燕来,入我怀吗?
元幼祺苦涩地想。
却忽听顾蘅状似自言自语,低喃道:“这里其实曾经是一位妃子的居所,巧得很,她也姓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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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猜到昏君想立顾蘅为后的?来来来我们谈谈人生~
燕来,言来,顾敬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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