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虚观。
元凌真人被观主请去讨教道法, 回来的时候, 夜色已深。
她的房间外,素日侍奉她的道侍面容略有古怪地候在门口。
元凌真人心内微诧, 淡道:“怎么了?”
那名道侍恭恭敬敬地向她施了一礼,道:“上人,有客。”
有客?深更半夜的, 会是什么客?
“在何处?”元凌真人仍是淡淡的。
“在您房中。”道侍回道。
元凌真人闻言, 微惊,情绪很是难得地有了些许波动。
顾蘅安静地坐在灯前,盯着那纱灯内跳动的烛火, 怔怔地出神。
元凌真人拉开自己的房门, 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幅图景。
接着, 她的心脏猛地抽痛了——
这才几日未见,怎么瘦得这般厉害?
还有那张脸, 苍白且憔悴, 这到底是怎么了?
元凌真人也顾不得寒暄客套,径自走过来, 拉了顾蘅的手腕,手指搭在了她的腕脉上。
对于她的突然出现, 又突然冲过来,顾蘅始终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她要切脉便由着她去。
元凌真人凝神捕捉着指尖下微弱的脉动, 眉头越蹙越紧。
“你中.毒了!什么时候的事?”元凌真人神色凝重, 难以置信地看着顾蘅。
顾蘅倒是一派云淡风轻, “已经解得差不多了。”
“你竟还能这么无所谓!”元凌真人气道,“究竟是什么人,能在你这儿得手?”
她绝难相信有人能在顾蘅的眼皮子底下用毒而不被发现。
再一眼看到顾蘅几乎没了血色的脸,元凌真人更是又气又急:“顾书言是摆设吗!他不是信誓旦旦地说要保护你吗!”
顾蘅眸子微凝,浅笑道:“你急个什么?修行都修到哪里去了?”
“你还说我!你的修行呢!你识人的能耐呢!竟能着了道儿!”元凌真人十几年没动的肝火,一股脑地爆发。
顾蘅闻言,淡漠的脸上有了些许暖意,望向元凌真人的目光也温了许多。
“所以,我才来寻你帮忙啊,师妹。”顾蘅笑道。
已经有多少年没听到这样的称呼了?
元凌真人僵成了一尊塑像。
“你……你……”她“你”了半晌,也说不囫囵一句话,眼圈却已经微微泛红。
“好了。挺大的人了,别再哭鼻子,可就丢人了。”顾蘅竟好心情地伸手摸了摸元凌真人的脑袋,一如当初面对刚拜入师父门下,才不足十岁的小师妹。
元凌真人大窘,慌忙躲开顾蘅作怪的手。
她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懵懂的小女孩儿,顾蘅也不再是那个让她仰望的大师姐。这样的亲昵,让元凌有种古怪的违和感,却又有一股子暖意在胸中萦绕。
顾蘅含笑瞧着她:“你放心,我没那么容易被算计。是我自己下的。”
元凌真人再次僵住,半张着嘴巴,再没有了世外高人的卓然风姿。
“你疯了!自己给自己下毒!”她大声斥着顾蘅。
顾蘅也不急,疲惫地闭上眼睛,轻道:“我没疯。我有我的缘故。”
元凌真人快被她气疯,可见她这副模样,更觉得心疼,忍着怒意,搀扶着她,斜倚在榻上。
顾蘅抿了两口安神的茶,脸颊上方有了一丝红润。
她放下茶盏,抬眸,看着一直守在榻边的元凌,笑了笑:“你放心,暂时死不了。”
元凌怒瞪她,却听她紧接着又道:“不过,大概也熬不了多久了。”
你这是让我放心呢!元凌气结。
顾蘅笑。
“你还笑得出来!”元凌恨道。
顾蘅霎了霎眼,“有师妹你在,我才能笑得出来啊。”
“我不会管你!”元凌冷道。
顾蘅依旧笑着:“你不会管我,但不会不管师父。”
师父!
元凌的目光登时投向顾蘅的左胸口处。
“师父她怎么了?”她急问道。
“师父的神魂还凝驻在我这里。”顾蘅点点自己的胸口。
“不过,你到时候得亲自入宫,接走师父的神魂,师父这一趟功德才算圆满。”顾蘅又道。
“什么意思?”元凌面有疑色。
师父的修为已经化神。修仙讲究的是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合虚,炼虚合道的步骤,以师父当年的修为,已经是炼神合虚,一旦成功,最后破碎虚空、合于天道,便臻化境。
这十六年来,师父的神魂封在顾蘅的身体里,维系着顾蘅的生命,对师父而言,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方式的修炼?
“我要入宫了,”顾蘅道,“若我料的不错,昏君三日之内就会迎我入宫。”
三日!
元凌真人再次被惊着了。她也是个聪明的,又极了解顾蘅,一想便猜了个大概。
“你对自己下毒,就是为了早些入宫?”她问道。
顾蘅苦笑。
“你就那么急着去任由那昏君……”元凌真人一滞,说不下去了。
顾蘅笑得浑不在意,“我近来总是吐血,身体已经残破不堪,再不抓紧些,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从小到大,从拜入师门认识这位大师姐到如今,元凌几乎从没见她一次说过这么多的话,还这么的……接地气。
在她的记忆之中,她的大师姐,从来都是姿态高高在上,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什么都难不住她,什么都不会让她的情绪有巨大的起伏波动,她就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就算是当初,她必须立时死去,来开启这盘绵延前世今生的棋局的时候,她也从没这样的……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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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她熟悉的大师姐。
她的大师姐从来孤傲,绝不会向包括她在内的任何人示弱,更不屑于这般的絮叨啰嗦。
能让她如此的,唯有一种可能:她是真的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了。
元凌有些慌了。
“师父说过,你这一世会活到十八岁!你不可能现在就……”元凌大声道。
十八载生命,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太过短暂。但元凌清楚顾蘅的执念与打算,为了那个女子,搭进去一切的执念与打算,甚至把师父也牵连了进去。
对于顾蘅当年疯狂的决定,元凌直到今日都是不认同的。她甚至在暗地里抱怨过大师姐的自作自受。
不管心里有着怎样的腹诽,顾蘅如今十六岁,还有将近两年的光阴才会……
元凌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自己原以为还能看着这么折腾一年多的大师姐,生命就要消耗殆尽……
顾蘅很疲惫,她已经不是前世的齐映月,身为一个不会分毫武功的弱女子,夜半三更地溜出城来,实在不是一桩易事。
从顾府到这里,已经耗费了她太多的精力。
她倦倦地闭上眼睛,仿佛都无力再睁开来。
“缠绵病榻,也是十八年。”她说。
元凌半晌没言语。
“你生恐一病不起,所以对自己用了毒,让那昏君以为你在宫外很危险,急于接你入宫。若你以现在的状态入宫,说不定入了宫,就病倒了,再也做不成你想做的那件事……”元凌冰着脸道。
顾蘅嘴角噙着笑,攒了许久的力气,才堪堪睁开了眼。
“师妹一如既往的聪明。”她的目光有些失焦。
元凌心道不妙,忙拉过她的手腕,输了一道真气过去。
顾蘅方有了些精神头,冲她感激地勾了勾唇。
元凌受不了她的眼看,咬牙哼了一句:“自找的!”
也不知是责怪顾蘅,还是骂自己。
“说吧,到底要我做什么?”元凌边道,边在心里骂自己犯贱。
顾蘅眉眼弯弯,柔声道:“师妹,若非你出手,我今日便走不出这云虚观了。”
元凌只觉得火撞脑门,又气又无奈:“你好手段!连我都算计在内了!”
顾蘅虚弱地闭了闭眼,也不再与她啰嗦——
“我只要半年时间,健健康康地活上半年,足够我完成一切。半年之后,死成什么惨状都没关系。”
她说着,殷切地注视着元凌:“师妹,我知道,以你的修为,能够帮我达成。”
“你已经疯魔了!你也知道吗!”元凌骂道。
若是往日那些尊崇她,将她奉为“活神仙”的善男信女们,见了她此时气急败坏的模样,怕是会跌掉了下巴。
“人生难得一疯魔。”顾蘅笑得无畏。
她一直在笑着,无论是怎样的笑,她都在笑着,当真称得上无畏了。
元凌不得不赞叹,却更气愤:“你自己要疯便疯,拉上师父,扯上我,做什么!”
“拉上师父,是我不孝;扯上你,是我不义。将来,下地狱,受无尽熬煎,永世不得超脱,是我应得的报应。”顾蘅答得无比平静,仿佛这样恶毒的诅咒与她毫不相关一般。
“你说什么呢!”元凌忙捂住了她的嘴。
“红口白牙的,有你这么咒自己的吗!”她的眼圈再次红了。
顾蘅被她捂着嘴,也不躲闪,反倒冲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元凌心中的难过,立时被她无所谓的态度冲溃了,气恼道:“为了那个女人,你修行也不要了,命也不要了,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顾蘅听到“那个女人”,眸子登时迸出柔情来,轻声道:“等你何时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懂得了。”
“我才不会!”元凌孩子气地反驳,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言行与身份,何等不符。
“嗯,最好不要爱上谁……更不要爱上一个不爱你的人。”顾蘅疲惫地闭上眼睛。
幽幽的声音回荡在元凌的耳畔,凄凉而执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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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烧生命最后一搏什么的
话说,坐着菌可没说过小元也有三世啊(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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