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爬上了“呆头鹅”明锐的船, 她才觉得腹中如刀子搅动,疼得她一身身冷汗淋漓。
耳边听了弟弟们哭声此消彼长,又急了去照看,才起身,眼前一花, 身子前后晃动几下, 竟然天昏地暗再没了知觉。
明锐守在这女子身边, 见她已没了先时舟舸上那副横眉立目的牙花婆子的彪悍,一双杏眼闭紧, 黛眉微颦, 只那容长的面颊细腻白净,安详时才发现她模样秀美,眉梢眼角自带几分妩媚。
还是乳娘姜氏凑前拉起明锐劝他回避道:“大爷请回避片刻, 多有不便。”
明锐这才想到男女授受不亲,只是一时情急, 也不知自己如何就奔来坐在了塌边。他自问自己平日还是个谨言慎行的人, 也不知这两条腿今夜如何鬼使神差般不听他调遣。
世诚忧心忡忡随他到了舱外,望着一江夜幕下晦暗的江水, 叹口气说:“女子就是麻烦,明明知道这些日子身子不方便,还去逞强跳进冰寒的江水, 怕日后落下个病根她就规矩了。”
明锐面颊顿时热烫, 才恍悟因何这凤宁小姐疼得昏倒, 掩饰不住狼狈, 也不宜故作糊涂,笑笑说:“姐弟情深,莫过如此,只是青鹏小弟的性子倔强的了得。”
凤荣疼得难过,明锐的乳娘姜氏吩咐人去熬了姜汤灌她喝,又用黄铜汤婆子为她暖腹,也不知谁说了句:“去镇上的药铺看看有没有阿胶买些来,最是奏效。”
世诚在舱外看看天色未明,晓星犹在,摇摇头道:“怕是要待天明才能开城门。”
明锐便多了几分犹豫,他出门前,父亲知他访友要路过郓州阿县,便叮嘱再三,要为他的小娘魏氏,父亲的小妾去采办补身子的驴皮阿胶。明锐一口应允,虽然此行他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为了掩了爹爹的耳目,还是托了江湖上的朋友帮他去买得阿县上好的阿胶快马加鞭送了来。
因怕这味珍品受潮,他一路都是小心谨慎的照看。
如今昭家上上下下急了为大小姐寻药医病,忙得不亦乐乎,他明明怀里抱了良药。
明锐也是爽利,吩咐水生伯去取来阿胶奉与世诚,水生伯喊他去一边低声道:“大爷,你可是计算仔细了。这凡造诸胶,自十月至二、三月间,出门前我们托人去东阿县买这胶当属来之不易。大爷你慷慨的让了人,回去拿什么同老爷交差?即便现在去药铺采购,成色药性上差得许多,老爷是粗通医理的,拿来一看定然瞒不住,少不得大爷你又一顿埋怨责罚。”
水生伯说得不无道理,见主仆二人犹豫,昭世诚忙说:“君子不夺人所好,想世兄购得这上乘的阿胶定然有重用,世诚还是待天明派人去买吧。”
但屋里的婆子们惊叫:“不好了,不好了,大小姐下血了。”
一时间众人都慌了,乱作一团,世诚提了袍巾大步进去,那光屁股的娃娃青鹏已经跪坐在姐姐身边哇哇的大哭着:“姐姐,姐姐,青鹏不再吓唬姐姐了,姐姐。”
明锐一咬牙,毫不迟疑的吩咐水生伯将药取来,速速煎熬了给小姐服用,姜乳娘虽然也是略有犹豫,但还是急于救人,也顾不得许多。
世诚感激不尽,望一眼青鹏说:“二弟,还不给你明世兄磕头,谢过他赠药救你姊姊一命。”
小青鹏似懂非懂,噗通的跪地磕头,屁股上的鞭痕累累惨不忍睹,青肿一片却毫不妨碍动作的灵便,听说明锐的什么宝贝药能治姐姐的病,青鹏的眼里都噙着泪,认真的说:“明大哥,你救了姐姐,又救了青鹏,日后青鹏就是明大哥的□□骏马,明大哥让向东,青鹏绝不向西。”
豪爽的样子如说书人拍案的豪言壮语,逗得明锐暗笑,扶他起身。
心疼的问一句:“如何又不穿中衣,江风凉寒,不要受了凉。”
小青鹏一扬下颌说:“屁股上火辣辣的难过,哪里会凉?”
明锐心一动,反而生出些怜惜,将青鹏搂在怀里。
待凤宁病情稍缓,已是日上三竿,昭府的仆人们进城买来些阿胶,名为阿县特产,打开一看成色药性都差了许多。世诚一脸的怅然,叹一声:“亏得有明世兄慷慨相助。”
明锐庆幸之余,却心里暗暗担忧,若回府再不能寻的阿胶,怕父亲定然责怪。
青鹏闹过一夜,如今生龙活虎的里外乱跳,屁股上有伤一瘸一拐,却还拦不住他淘气。
硬是要拿那阿胶看看是什么宝贝物,对了日头照照问:“驴皮是这个颜色的吗?满街都是拉磨的驴子,杀一头剥皮就能熬胶,为什么如此费事去找阿县的胶?”
明锐见他打破沙锅问到底,凡事都要揪个究竟,就解释说:“这阿县的驴子是乌驴,别号‘墨玉’。”
“浑说!”青鹏一口喝住他,瞪了眼翘了唇,叉腰厉害的模样。
世诚也略带窘迫轻声说:“世兄有所不知,家母的乳名讳此二字。”
明锐哑然失笑,他哪里知道昭侯爷夫人的闺名和东阿的驴子犯了讳,心里觉得好笑,面上还要装作一番愧疚,忙是赔礼。
“这熬胶的水也大有不同,阿县的井水清凉明透,几口上好的井都被宫里封井做御用。专门熬胶给宫里的娘娘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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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说笑时,侯府的家人来传话,说是官船上摆了家宴,请明公子移步去小酌。
盛情难却,明锐到了官船,陪了晋阳侯畅饮,谈论海内趣闻,言语得体,见闻渊博,晋阳侯频频点头。
“侯爷,大小姐服过药身子大好了,特下厨烹了条江鲥给老侯爷和大公子下酒。”
乳娘禀告,闪去一旁,丫鬟两名捧来一白玉邢瓷双鱼盘,上面一尾鲥鱼,琥珀色的勾汁,甜酸的醋香喷鼻,鱼头处放了两枚红玉般可爱的莹透的果子,那鱼头对向明锐。
“贤契,来,尝尝这尾鲥鱼,犬女擅烹馔食,就是难得一动大驾入庖,今日老夫也是沾了贤契的光。”晋阳侯看看一旁羞涩的用羹匙分鱼的女儿,又看看从容恭谨的明锐,露出笑意,眼看了女儿将鱼分去明锐的盘中,明锐起身拱手致谢,便点点头问了句:“贤契,敢问,婚否?”
明锐忙应道:“尚未娶妻。”
“不知府上可曾为贤契婚定?”
这句话可说问到了明锐,若是已有婚聘,爹爹定然不应,素菀同他的婚事不被爹爹认同。若是说没有婚聘,却是违心,他一心在素菀身上。但又不能信口开河,若是他应了说已有婚聘,晋阳侯一定追了问:“敢问是谁家的千金?”
他岂能答是素菀妹妹,沦落了风尘尚不知去处。
心里一阵懊恼,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尚未。”
晋阳侯呵呵的笑,望一眼女儿凤宁,凤宁羞得用纱袖掩面盈盈一笑,羞涩的退了下去。
“贤契,老夫只此一女,宠爱倍至,尚未婚聘。愿与明府结为秦晋之好,不知贤契意下如何?”
明锐手中的牙箸一抖掉在案上,滚落去舱板,神色惶然,忙定定神拱手道:“世伯抬爱,小侄受宠若惊。只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要家严做定夺。待小侄回府禀明父母再议。”
晋阳侯哈哈大笑,捋了胡须点头道:“如此甚好。”
明锐一头冷汗,心想这不过是缓兵之计,待回到府里,先对爹爹讲讲如何夜遇这母夜叉,这晋阳侯的女公子如何胆大妄为,毫无女子温淑的模样,比起素菀妹妹天差地别。爹爹一定不会应允这桩婚事。
如此尴尬的事,明锐也不便同晋阳侯多有牵扯,寻了借口告辞回船,早早的扬帆而去去寻找素菀。
晋阳侯也不多留,船间搭板撤起时,官船上青鹏还不依不饶的闹:“我要同明大哥去江南玩耍,青鹏要上明大哥的船。”
别了晋阳侯一家,明锐总算长舒一口气,水生伯责备他说:“大公子就是心善,可是去管这许多闲事。如今没寻到素菀小姐,可是连阿胶也丢了。”
到了下午时分,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书童悦儿回来一脸喜色:“大公子,打探到了。明春坊曾经在三月前从江南买来十余个姐儿,说是里面有位瑶琴弹得极好的,连教坊中的师傅们都佩服呢。听说这位姐儿的容貌身材,似乎同素菀姑娘相仿,而且性情很是清高,来了明春坊就闭门谢客,若非是个才高八斗的难得见她一面,即便是有幸上了绣楼,也是隔了纱帘雾里看花般一睹芳容,隔靴搔痒。那姐儿的名字唤作‘碎琴’,古怪得很。”
明锐听得倏然起身,必是菀妹无疑,她品性清高,守身如玉,定然吃了不少苦头。
“走,速速备马,带我去见她。”明锐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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