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东巡, 李斯是伴驾近臣, 又是朝廷重臣, 怎么会不知道先帝用意。
可是此刻要回答皇帝的问话,李斯便不能显得自己太过明白了,因一抚胡须, 徐徐道:“先帝之时, 四方初定,威加海内,东巡既是示威,亦是安抚。”
胡亥道:“你这是往简单里回答。”他也不拆穿李斯的为臣之道, 绕着封土缓步慢行, 一面抚摸着怀中小二郎的狗头,一面思索着道:“我朝地处西壤, 若不是祖先与鲁国等通婚,又引进百里奚等人才,如何能有后来的霸业?那百里奚在东方诸国也不过是二流人才罢了,当初来到我朝, 于国力大有益处。可见当时我国文化,实在落后于东方诸国。后来先帝一统六国, 可是俗话说十里风不同, 更何况国与国之间?”
“先帝东巡,是以皇帝过处之威压, 推行天下一统之大道。”
“便是今日用兵, 士卒所过驰道, 也多是先帝东巡之时所修筑。如今国库吃紧、人力匮乏,只能暂停驰道修筑,各地奏报驰道多有损毁。道路若不通,两地人民便不能交互往来;往来既少,便生隔阂。隔阂既生,那么六国之后复辟便有了民意基础。这是朕最不愿意看到的。”
“当初先帝第一次出巡,在二十七年,巡陇西、北地,出鸡头山,过回中;走的是从前祖先东进之路。”
“先帝第二次出巡,在二十八年,所巡者乃六国故地、东方诸郡县,泰山封禅、刻石立碑,天下俯首。”
“先帝第三次出巡,在二十九年,因遇张良博浪沙刺杀,所以东过定陶、住琅琊而归。时日不长。”
胡亥道:“先帝自一统天下之后的第二年起,连续三年出巡。这是你所说的,当时天下初定,既是示威,亦是安抚。”
“在此之后,先帝还有两次出巡。一次是三十二年的北巡,先帝命蒙恬率领三十万大军,尽取河南之地。北击匈奴,修千里直道,调十万大军往榆林戍边。”
“另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便是三十七年的出巡。先帝在外将近一年,历巡山东、江东诸地。”
“想先帝一统天下之后,共出巡五次,其中东巡三次,这才真正称得上是‘天子巡狩四方’呐!”
李斯也感慨道:“先帝为了他一手缔造的帝国,实在是呕心沥血。”
这个年代的出行,不比后世高铁飞机五星级宾馆的旅游。
纵然是帝王之尊,也只能坐在马车上摇摇晃晃。即使帝王出行,有特别修筑的驰道,可是在外日久,旅途奔波,就是铁打的人都受不了,更不必还要登上名山大川,留下碑刻铭文。
这点胡亥深有体会。毕竟原主在继位后立刻东巡了一趟,现在记忆深处还恐惧于当时身体的酸痛。
可是先帝以两倍于胡亥年纪的高龄,还要数次出巡,足以说明出巡对于维护帝国统治的重要性。
皇帝巡幸,过处,使得刘邦要感慨“大丈夫当如是”,使得项羽脱口而出“彼可取而代之”,使得安陆小吏要作为他人生中的重大事件、记一笔“廿八,今过安陆”、流传于两千多年的后世。
这就是皇权的震慑力。
而皇帝过境之时,多有优抚政策,又是一种增进皇帝与黔首之间情感的好手段。
放到后世,就好比一号领导人巡视到你的家乡,于是你们迟迟不能解决的回迁问题突然解决了,你们个个住上了宽敞明亮的新房子。同时如果你能在街边看一眼,甚至拍张照,就是能够跟子孙吹嘘一辈子的东西了。当然了,就好比皇帝巡幸,能在街边迎接的黔首都是筛选过的一样,后世的你也多半没法在街边拍照、最多能在新闻里见到。
李斯当然很深刻地明白这其中的道理,然而他不能不劝年轻的皇帝。
“今时不同往日。先帝在时,虽有宵小,多不成气候。如今……”
“如今就成气候了?”胡亥一哂,道:“真成气候的你还没见呢。”
等项羽聚起百万大军,诸侯并起,逼近函谷关的时候,才真叫成了气候呢。
胡亥摆手,道:“朕知道你担心什么。无非就是先帝在时,有二十多个儿子。如今朕只有一根独苗,还把兄弟都给杀了。万一朕有个闪失,独苗再夭折了,你就是想辅佐个新主,都不知道该推举谁合适,是不是?”
李斯虽然已经适应了皇帝大胆的说话方式,闻言却还是吓了一跳,颤声道:“陛下天神庇佑,老臣岂敢作此想?”
“拉倒吧!”胡亥也知道他不过是在其位、谋其政,因笑道:“出巡是必须要出巡的。这一个个造反的,都是胆子比天大的,如不是亲见了朕,怎么肯诚心归顺?便譬如泗水郡那个刘邦,打着归顺的旗号,做着造反的勾当,打量朕真拿他没办法呢。再者,章邯这仗是越打越顺了,眼看要打到从前齐国的地界去——齐国是当初六国之中最后一个灭国的,几乎是束手就擒,当地民力不曾遭受什么损失,万一反弹,恐怕比楚地还要难办。”
李斯垂眸静听,知道胡亥只说了一半,另一半,则在章邯、甚至他的长子李由身上。
便譬如当初灭楚之战,王翦率军六十万,先帝会亲自督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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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章邯执掌士卒数,甚至超过当日王翦,又叫帝王如何安卧?
话说到这么明白的地步,李斯便不能再劝了。
李斯道:“还是陛下见得明白。老臣这便着手准备陛下出巡之事。”
“哎,你也不要死脑筋,咱们知道是朕出巡,你准备之时却不要这么办。”
“陛下的意思是?”
“你也知道现在外面想割朕脑袋的人,多如过江之鲫。那干嘛还吆喝是朕要出巡啊?咱们悄悄的,就打个……唔,李斯与公子代朕出行的旗号。咱们每到一地儿,先体察民情,走访一下他们那些造反窝点,等到必要之时,再亮身份。”
“陛下您这是要微服私访?”
“也不算吧。朕就借着……”胡亥一愣,兄弟都给他杀光了,想借个皇亲国戚的名头都不好找人,“就借着子婴长子的名号吧,朕与他差不多大。”
微服私访,有利有弊。
仓促间,李斯也不愿再与陛下辩论究竟是利多,还是弊大,应道:“喏。”
回宫路上,李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抚着白胡须笑道:“倒是忘了恭喜陛下。”
胡亥奇道:“朕有什么好恭喜的?”
李斯看起来,却比他更惊讶,白胡须一抖一抖的,问道:“怎么,难道右相大人还没来得及上报给陛下知晓?”
“何事需要上报?”
“那蒙氏子找到了啊。”李斯语气浑然天成,丝毫没有卖了同僚冯去疾的负罪感,反倒是笑道:“对不住右相大人了。他必是想着明日给陛下个惊喜,却叫老臣先道破了。”
胡亥对于他俩之间的暗涌,只想呵呵,当下顾不及计较,喜道:“那蒙氏子果然寻到了?若不是李卿提起,朕都还不知道。”
李斯抚着白胡须,老神在在道:“据闻右相大人是已经寻到人了。想必不日便会引荐于陛下。”
胡亥先是一喜,继而一忧,当初跟王离吹牛逼倒是容易——只要人能找到,便能为朕所用。
可是一想起宫中蒙氏未亡人那些含怨带恨的眼神,胡亥忍不住在料峭冬风里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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