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城居高望恒山,新楼旧街国恒安。
“喂!小娃娃,俺车修好了,走吧,上路啰。”
听着琴声,春雨似有所感,雨势由倾盆浩大转至连绵纤细。
有居士曾言:
润。
很润。
驾车老汉披着蓑衣,站在这连绵的春雨之中对着亭子中的李平、行什二人招手。
李平也向驾车老汉挥了挥手,又转身面向陈邦拱手辞别。
“陈兄,与你一见,交谈甚欢。不过这雨也小了,平便不久留了,先行告别。还望陈兄海涵。”
“哈哈哈,无妨无妨。今日与李兄一见,当真是相见恨晚啊。他日有缘再会,定要与李兄促膝长谈,把酒言欢。”
李平咂了咂嘴,回味了一下酒水的滋味,咽了口唾沫,直摇头。
“促膝长谈我亦心神往之。不过这酒水嘛,还是算了吧。”
陈邦一愣,随即了然,捧腹大笑,笑得李平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凉州儿郎,竟不会饮酒,哈哈。”
陈邦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意,这才起身对李平说道:“改日再聚。李兄慢走,多雨,多加小心。”
“多谢陈兄提醒,陈兄也多注意,平拜别。”
两人皆是拱手,对鞠一躬。
行什为李平撑起伞,随着驾车老汉一起离去。李平离开亭子之时,又回头看了眼,陈邦端坐在亭正中央,金丝黑袍随风浮动,似有猛兽蛰伏,不怒自威。
刚才还未注意,原来这亭子也是有名儿的,不大的牌匾上写着“君镜”二字。
李平是读书人,一路上见着了上佳的诗词对联、别致的雅名便默默记在心里。
贪财者自会拾取路上的银两,好文者自会细品风花雪月。
行什打着伞,遮着李平,渐渐消失在雨幕之中。
陈邦眯着眼,左手搭在凤尾琴上随意地拨弄着,右手则是撑着脑袋,一半可惜、一半叹息。
“有趣。”
“是否需要属下去叫住他们?”
“不必了,萍水相逢罢了。若是还有缘分相见,那便到那时再说吧。”
“刚才属下感知到了还有两个人在。一个人气息稍显单薄,一人则是呼吸绵长。单薄者尚且知道方位,可那绵长者属下却是感知不到。李公子离去后,两者都消失了。”、
陈邦听后若有所思。
“那岂不是更加有趣了?”
珠落玉盘声中,夹杂着一声有一声无的琴声。
李平、行什坐着驾车老汉修补好的破木牛车,一路缓缓到了季城。
李平让行什取出串铜钱,自己亲手递给驾车老汉。
“老人家,多谢您载我们一程,这点钱财聊表心意,还望笑纳。”
“嘿,你这小娃娃,咋这般客气,拿回去,俺们不兴这些。”
说着,驾车老汉佯装恼怒,便要驾车离去。
李平见到了驾车老汉脸上的怒色,还以为驾车老汉生气了,又不知自己如何做错了,便呆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行什眼珠子一转,抢过了铜钱。
“嘿——你这老头儿忒不识好歹了,不要便罢了,正好给我家少爷省点钱。”
驾车老汉笑骂道:“你这小娃娃。”
说完之后,怕是担心李平一急眼,到时硬是要塞钱,利索地调转车头离去。
行什跑上去,轻轻拿脚尖碰了一下那破木牛车。
“快走快走,不识好歹的老头儿。”
“哈哈哈,小娃娃可别再踢了,踢坏了,俺把你扣下来给俺修车。”
行什把脚一缩,嘴上仍是不饶人。
“咱才不给你修车呢,快走快走。”
“哈哈哈,走咯。”
李平皱眉,问道:“行什,你怎么把钱拿去了呢?老人家年岁已高,还一路上载着我们,这般劳苦难道不应有所感谢吗?”
行什嘿嘿一笑,将双手摊开,手心之中什么也没有。
“少爷,我当然知道应该应该谢谢那老头儿啊。可你直接这么给他,他肯定不会收的呀。咱们看来,顺路载人一程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咋个还会收人钱财呢?不过咱也知道少爷你肯定是要给的,这不,咱刚才就偷偷放他那破木车上了。”
“甚好。”
李平颔首,若有所思。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吗?举手之劳,固所愿也,不受财帛,老人家竟也有这般气节。
世人终究是难免落入以貌取人的窠臼,李平也难免俗。见那老人家满身泥垢,一副庄稼汉的形象,下意识地将其归了类,认为其也是个市井俗人,钱财犒劳已然足矣。
可一个人的气度,未必就与身份学识完全相关。
“少爷,到饭点儿了,咱去吃饭吧。”
行什打断了李平的自省。李平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有些干瘪的肚子,肚子似有所感应一般,配合地发出咕咕的声音。
李平轻咳一声,读书人竟这般不雅,着实是令人尴尬,好在周围行人都未曾注意到自己,否则当真是要找个地方,把头埋进去才好。
行什又指着一处凌然于整座季城的高楼,接着说道:“少爷,那楼真高呐,咱去那边瞧瞧吧。”
李平点头答应,行什便兴高采烈地走在了前面带路。
春雨已停,街道上的青石板,缝隙之间,长满了青苔。一场雨之后,整条街道焕然一新。
不用撑着伞,行什自然好多了不少,背着竹箱,双手拉着肩带,像极了上学的孩童,脑袋四处张望,见什么都好奇,都要上去瞧瞧。
少年总是对世界充满了好奇,李平自然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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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不似行什这般时而大步流星,时而驻足。
李平一向是温吞的性子,读书多年便有了几分儒雅的书卷气,一步一步极有分寸,长一点则不雅,短一点则扭捏。
但李平的目光也和行什别无二致,饶有兴致地四处张望贩夫走卒吆喝着兜售各种商品。
街道上,两旁的房屋老旧、残破,并无什么雕梁画栋之建筑。路上行人大多匆匆,多是面黄肌瘦、衣着褞袍敝衣。
亦有一家几口,支着张小木桌,众人围坐在木桌旁,一起吃着廉价的菜羹下稀饭。
人随步动,景随人变。
待到行什刚刚所指的那座高楼逐渐在眼前清晰,周遭的街景全然不同了起来。破旧的小木屋变成了建筑华丽的宅邸。一座座宅邸前,不是李府便是沈府,要么就是王府或是其他什么的。
宅邸门口,要么是威武的石狮子,要么是手持武棍的护院,再不济也是俩大红灯笼。
“少爷,咱到了。”
李平收回了好奇的目光,看向了面前的这座高楼。
楼身狭长高耸,塔底基座仿若盛开的莲花。
“望山阁。”
李平喃喃念着眼前这座高耸之楼的名字。
望山阁门口站着侍女,见李平仪表堂堂、衣着华贵,再加上她自己老道的经验,便知道李平不是差钱的主儿,于是带着春暖花开一般的笑容,款款地施了个万福。
“见过公子。”
侍女嗓音悦耳。
李平还礼,就在这时,肚子居然不争气地咕咕叫唤。侍女见一公子少爷居然向自己一个小人行礼问好,不免有些惊讶,又听见李平的肚子叫唤,便觉好笑,拢过衣袖掩面轻笑一声。
一旁的行什这回儿听得真切,便放肆地嘿嘿一笑。
李平顿觉尴尬,便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已是饭点了,想必公子也已饿了,不如光临我望山阁,随便吃点简陋食物?”
“少爷,咱们进去吃个饭吧。”
“嗯,那边就在这儿吃吧。”
“公子里边请。”侍女将李平、行什二人迎了进去。
“公子,我们这望山阁共有九层,上三层观山,中三层观城,下……啊,不好意思,下三层是接待那些个穷苦百姓的,怎能用来接待您呢,是奴婢失言了,还望恕罪。您要在几楼用餐呢?”
李平皱眉,认为此言不妥,刚想开口,行什便脱口而出:“我家少爷当然要最高的啊,就九楼了。”
侍女不禁有些好笑,笑着说道:“好,那便让奴婢带着两位上楼。”
既然行什已经说了,李平亦不好再多说什么。行什这么一打岔,李平便问道:“姑娘,这九楼这般高,我们要如何上去?若是慢慢爬,恐怕我等还未到达便已然筋疲力尽了。”
“对呀,这不得把我家少爷给累坏了?”
侍女轻笑一声。
“公子不必担心,我望山阁自有办法。”
见侍女卖了关子,李平也不再追问,只是心中好奇这望山阁能有何锦囊妙计。
侍女领着两人进到了一间一丈见方的“屋子”之中。
“姑娘,这是?”
“公子莫怪,此乃升云梯,乃是掌柜托墨家高人花重金打造,只需上层之人转动机关,铁索便会将我们拉至上层。”
行什抓着脑袋,问道:“我看这屋子也不行。咋可以把咱们给拉上去啊,小娘子,你可别唬人。咱看啊,这屋子不行。”
李平虽未说话,但心里仍是持怀疑态度。凉州尚武,更信任自己手中的兵刃。
如此一来,凉州自然没有什么墨家门徒,机关一学更是在凉州衰败,所以李平虽是听过墨家的名头,却是从未见识过墨家机关。
侍女笑而不语,拿起了一旁的铃铛摇了摇,铃铛顿时发出清脆的响声。
“姑娘要不我们还是……”
李平话未说完,只见这所谓的升云梯猛地晃动一下,头顶之上便传来了铁链摩擦的声音,感觉整个人都被升云梯带动着向上攀升。
行什也从未见识过这般巧妙的机关,兴奋地手舞足蹈。而李平则是淡定得多,只是带着好奇的神色望着头顶上方。
竟有如此之物,当真是大开眼界啊,不虚此行。
侍女笑了笑,说道:“两位第一次来,惊喜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不过可莫要蹦跳哦。”
到达了二层,侍女便领着二人下了升云梯,又去换乘旁边的另一座去往三层的升云梯。一层一座自是担心哪天不慎出了问题,一层坠下则也不会有什么大碍,自然最佳。
三人便这般兜兜转转,终于是来到了望山阁九层。
一出升云梯的大门,便瞧见了这九层的面积不大,无甚厢房,四周便是雕刻着吉祥图案的栏杆。雕栏将九层围住,其中仅有三张大桌子,其中两张大桌子皆是空的,其中一张则是坐满了年轻的男男女女。
那桌人见升云梯开了门,走出李平三人,纷纷瞧了两眼。
“玉儿?”
“啊,什么?”少女一惊。
“没什么。”
一位身穿紫衣的少年男子,见身旁自己多次追求未果的女伴多瞧了李平两眼,眼神阴翳了几分。
这些李平自然不会知道,他瞅了一眼这桌人便收回了目光,随便选了张桌子坐下。行什点过菜后,侍女便又乘着升云梯下去了。
李平走到雕栏旁,俯瞰整座季城。
天色渐晚。围绕着这望山阁,周遭的宅邸皆是灯火通明,甚至时不时有些空灵的乐器演奏声随着风传来。向外扩散,灯火逐渐稀疏,零零散散,再往外看去,那便只能是黑漆漆的一片了,只能借着里层的些许灯火隐隐约约看见屋檐残破的瓦片。
“少爷你看那是啥?”
李平向东看去,远处,在夜色和薄暮之中,依稀可以看见一座奇山,从地平线上拔地而起,一半云下显现,另一半则是隐藏于云层之中。
“那想必便是恒山了吧。”
“公子见识渊博,那便是恒山了。”
李平回头,便见一位少女端着一杯酒水走了过来,这女子便是刚才那桌坐在紫衣少年身旁的那位。
这女子施了个万福,柔声说道:“小女子韩玉,见过公子。可问公子姓名?”
李平一愣。
他不懂,行什自然是懂得起的,心里偷笑,赶忙去倒了杯茶递到了李平手中,韩玉带着谢意,向行什微微一点俏丽的下巴。
李平自以为醒悟了过来,举过茶杯一碰韩玉的酒杯,腼腆地说道:“在下李平。”
韩玉一扬秀长的细脖,一口饮尽杯中美酒,脸上红扑扑的,煞是好看,眉目生情。
可是,对牛弹琴有何回应?李平这呆木头不知咋办,只能学着韩玉,一口喝完了茶。
韩玉噗嗤一笑,说道:“公子真是有趣。”
那紫衣少年看着这一切,呆呆地继续往酒杯中倒酒,悲从中来。
呃啊!我的心好痛,呜呼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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