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能折腰事权贵,我愿一剑明是非。
李平之事,暂且按下不表,再说回那看似地痞无赖一般的老道。
书接上文,那身着黑绸锦衣,头戴玄武铜纹的圆顶铁帽,腰间悬着狭长凉刀的两人,将想要摆摊的汉子拉开。
市井之中,多是欺软怕硬之徒,这汉子也不例外。
见那老道矮小瘦弱,又是个老人家,自然不怕;但这两人不说其他,单单是身高就已经高了汉子半个头,更别论那把尚未出鞘,便已经令人胆寒的凉刀。
“您请,您请。小的这就走。”汉子让开道来,赶忙挑起了自己的扁担,转身就走。而那两个身材魁梧之人则走向了老道,老道依旧是一脸嬉笑之色。
其中一人右手残缺一根小拇指,见老道一脸猥琐,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但依然恭敬地抱拳道:“在下凉州刺史府校事陈勋,见过玄珂子道长。”
“何事?”老道顿时没了笑脸,双手负于背后,总算是有了几分修道之人的仙风道骨。
“赵刺史令我等来请道长前往府上一叙。”
玄珂子冷哼一声,面露讽色,说道:“贫道若是不去呢。”
“道长莫要为难在下,”陈勋见玄珂子拒绝,脸色未变,仿佛早有预料一般,“赵刺史诚心诚意邀请道长,道长何不前去一叙?哪怕不喜,结下一份善缘也不错的。”
玄珂子面带不屑,讽刺道:“贫道衣着落魄,食夕曙,饮朝露。何德何能能结下这份善缘?”
他一甩道袍衣袖,面露冷笑。
“但贫道也不为难你们,与你们一同去见见这赵刺史又有何妨。”
“道长这边请。”陈勋把手一让,恭敬地说道。
玄珂子与陈勋一道,沿着花街之旁冷清的小路来到了赵府门外。
虽说临渊城中的醉生梦死楼已经是富丽堂皇、极尽奢侈,这赵府却还要更甚几分。
宽大的大门两旁伫立着两只一人多高的石狮子,血盆大口,凶狠血腥。
玄珂子,驻足于石狮之前,哈哈大笑,嘲道:“狮无威仪只露爪牙,官无廉洁尽欲敛财。”
泥人尚有几分火气,更别论是常年杀戮的校事了。
玄珂子就差没指着陈勋的上司骂了,他自然有几分火气,面露不愉,声音冷了几分说道:“道长,慎言。”
玄珂子只是摇摇头,不再言语,只是面露嘲讽。
“陈勋,不得无礼。玄珂子道长是本官的贵客。”
赵府大门打开,走出了一人。国字脸,浅紫色的官服雍容华贵,右手搭在左手上,不停顺时针转着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看上去一身正气,“道长,还请府上坐。”
“赵刺史,属下知错。”陈勋低头认错。
玄珂子一眼都未瞧赵刺史,双手一甩衣袖,双手负在背后,大摇大摆地径直走进了赵府。
“你!”看见玄珂子这般目中无人,陈勋顿时怒火中烧,便想上去拉住玄珂子。可刚当陈勋踏出一步时,赵刺史便抬手止住了陈勋。
“大人,这老道这般目中无人,您就不……”
“无妨。”赵刺史放下了手,又逆时针地转动着扳指,面色变得阴沉,带着一众校事紧随玄珂子之后,进了赵府。
进到正堂,只见玄珂子已然坐在了一张椅子上,百无聊赖地四处瞅着。
赵刺史换上一张笑脸,迎了上去,接过了一旁婢女的茶壶,为玄珂子斟满了一杯茶,双手将茶递给了玄珂子。
玄珂子看也不看,冷冷笑道:“这茶,贫道怕是无福消受。”
赵刺史递茶的手微微一顿,随后马上笑了笑,走回上座坐下,说道:“玄珂子道长怎会无福消受呢?您是得道之人,神算玄珂子之名在下如雷贯耳,拿些俗物来招待您也是应该的。”
玄珂子冷冷笑着,问赵刺史道:“敢问赵大人,你看看这茶水之中是什么?”
赵刺史端起婢女斟至七分满的茶水瞧了瞧,轻嗅淡雅芬芳的茶香,不解地说道:“这不过是一盏普通的雨前龙井罢了。在下才疏学浅,不知玄珂子道长有何指教?”
玄珂子嘴角勾起不屑的笑容,嘲讽道:“俗人俗眼,俗不可耐,愚蠢至极。你只看到茶叶茶水,只嗅得到茶香,听得到水沸。你可曾看得到血汗,嗅得到尸臭,听得到哀嚎?”
赵刺史听了玄珂子的谩骂,整张国字脸顿时阴沉了下来,右手下意识地逆时针转动着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
但是片刻之后,赵刺史的脸上又明朗了起来,但依旧转动着玉扳指,笑着对玄珂子说道:“道长教训的是,看在下果真是个俗人啊,多谢道长指教。”
玄珂子见赵刺史惺惺作态,也不言语,就只是冷冷笑着。
赵刺史又出言问道:“玄珂子道长,在下这次请您过来,一是为了与您结个善缘,二来嘛,便是想劳驾您为在下算上一卦,算个前程命运便可。”
说完,便一挥手,只见一个婢女吃力地端着一个盒子走到玄珂子面前,打开了盒子。
只见盒中全是金光闪闪的长条金块。赵刺史笑道:“这点小钱比不得我对道长的仰慕,权当作我赠予不平观的香火钱了,还望道长收下。”
玄珂子与在花街只是全然不同,见到这么多钱财,眼中不曾露出一丝欲望。
只见他站起身来,大声笑着,说道:“看来你还是不明白啊。既然你想要贫道为你算上一卦,那贫道就为你算上一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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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珂子合上了装满金子的盒子,拿了过来,掐算了片刻,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说道:“凉州有倾覆之危,你亦难逃一死。”
玄珂子话刚说完,便盒子甩到一旁,嘭的一声,木盒碎裂,金条散落一地。
这老道放声大笑,边大摇大摆地转身离去,说不出的洒脱。
“你这老道给我站住。”陈勋快步追上玄珂子,见玄珂子脚步不停,便要抽刀,“再不停下可莫要怪我刀下无情了。”
陈勋刚一抽刀,背对着他的玄珂子一甩衣袖,一掌将陈勋抽出半截的刀又给摁了回去,又是右脚向后一蹬,踢在了陈勋的腹部,将其踢到在地。
四周的校事握着刀,无一人向前,一来是有些忌惮玄珂子刚刚那一掌一脚所展露出来的高超武艺,二来是那赵刺史还未下令。
只见赵刺史面色阴沉地坐在座位上,手上不停地转动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就这么看着玄珂子大摇大摆地向赵府外走去,也未下令阻拦。
玄珂子高声长啸:“安能折腰事权贵?“
待到那玄珂子已然走出了赵府,赵刺史仍未有所动作,只是眼中闪过思索。
一众校事面面相觑。
李府前厅,李平被行什领着过来后,便瞧见了一个像座铁塔一般的壮汉,满脸的胡茬,虽是穿着厚实的衣袍,但依旧可以依稀看清衣袍之下健硕的肌肉轮廓。
那壮汉正吸溜着茶水,见李平来了,便起身上前抱拳问道:“小的何石,您便是平少爷吧?”
李平拱了拱手,点头表示自己便是。
何石又伸出了手,说道:“劳驾平少爷握一下小的的手。”
一旁的行什抢先一步说道:“你这夯货想要作甚?为何要握我家少爷?”
何石瞧了瞧行什,又看见了李平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己,便向李平问道:“通判大人没有和您说吗?”
李平摇了摇头,疑惑地问道:“家父未曾提及。家夫教您来的?”
何石回答道:“通判大人叫小的来为您铸一把剑。”
“铸剑?”
“正是。”李术从一旁走进了前厅,说道。
见到了李术,何石抱拳行礼,李术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
“爹,为何要为我铸剑啊。”李平有些不解,“孩儿不识武艺,佩剑何用之有?”
李术哈哈一笑,拍了拍李平的肩膀,说道:“一来嘛,自然是为了你外出防身之用。二来,君子佩剑,以正其身。故此,为父便叫来了何师傅为你铸剑。”
“谢谢爹。”
李术也不再多说什么废话,拍了拍李平,便和何石说道:“何师傅,便烦请您与平儿一道去他的房间吧,要丈量些什么你便与平儿说就是了。”
“小的明白。”
何石又与李术互相寒暄了几句,再跟着李平一道去了他的房间。
何石再一次伸出了他的右手,说道:“劳驾平少爷来握一下。”
李平这次也没犹豫,便搭上了何石的手掌握住,只觉得他的手掌十分粗糙,满是茧子。
“用尽全力。”
李平便使劲握紧了何石的手掌,何石一挑眉毛,心中暗暗想到,这李平少爷,倒也不像是先天有损、羸弱不堪,还是有几分气力的。
不过他又想到了一些事情,也就释然了。
“可以了,平少爷。”
李平随即松开了手。
“平少爷,能否借您的纸笔一用?”何石收回了右手,对着空气抓握了几下,感受着李平的力道。
“当然可以,行什,去取笔墨纸砚来。”李平吩咐行什道。
一旁饶有兴趣地看戏的行什应了一声,随即跑出卧房,去了书房取这些物件。
何石又从怀中掏出了一根绳子,绳子上用笔墨标着刻度。
“平少爷,还请您将右手伸直抬起。”
待李平抬起了手臂,何石便一手捏着绳子一头按在了李平的肩上,一手捋着绳子一路捋到李平的肘部,停了一下,看了眼刻度,接着便是手腕、虎口。
正巧何石刚量完了李平的手臂,行什就腋下夹着宣纸,左手拿着笔,右手端着已经研好磨墨的砚台进了卧房。
“少爷,咱把笔墨纸砚拿来了。”行什嬉皮笑脸地说着。
何石示意行什将这些放在一旁的桌上。何石捉起笔,蘸了蘸墨水,便俯身下笔写下了刚才丈量的记录。
何石就这样一丝不苟地为李平丈量着,足足丈量了大半个时辰,看得一旁的行什先是兴致满满,而后百无聊赖得抓耳挠腮,最后竟是一手撑着头,坐在椅子上睡了过去,嘴角还留着口水。
“好了。”何石丈量完了最后一项,说道。李平听到后,也是松了一口气。何石则是转身收拾起了桌子上胡乱摆放着的纸张,这大半个时辰竟是写满了好几张纸。
李平坐在椅子上,捶了捶有些酸涩的双腿,问道:“何师傅,你铸剑大约要多少日子?”
何石收拾完了纸张,将其对折两次后揣进了怀中,回答道:“少则十日,若是中间出了漏子,便要一个月,甚至更久。”
何石也不再往下说,而是问道:“平少爷对剑的款式有什么要求吗?”
李平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思考了片刻,说道:“剑可以宽一点,不用像凉刀那般狭长。剑尖也不用过于锐利了,这柄剑我只是用于防身而非伤人,如此即可。”
何石大概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剑的大致轮廓,下意识地稍稍点头,又问道:“那您对剑格和剑镡的样式有什么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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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格、剑镡?”李平多读圣贤经书、文豪诗集、史家史记此类书籍,对于刀剑这些兵器却是知之甚少了。
“剑格是剑柄与剑身相连处处之物,常铭刻图案;而剑镡则是剑柄尾部之物,常雕刻形状。”何石解释道。
“噢。”李平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经明白,随即想了想样式。
何石也不急,端过来了桌上已然凉了的茶水喝了起来,慢慢等待李平。
李平的思想漫游天际,跳出眼前,落在了一本本书中。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莲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
是了,君子当如青莲,于淤泥中绽放而不染分毫。
“何师傅,剑格便两面都铭刻莲花吧。至于剑镡,圆台之状即可,不必太过花哨。”
何石点头示意自己已经明白,又出口问道:“那剑镡之下是否留空悬挂剑穗。噢,剑穗便是玉佩、红绳之类的物件,悬于剑下以作装饰。”
李平看了看自己一袭白衣的腰间悬挂着的青鸾玉佩,摇了摇头,说道:“剑到底是兵器,这般花里胡哨还是不太妥当,大可不必。”
何石在心中记下了,便起身告辞,李平执意要送何石至李府外。
“行什,与我一起送送何师傅。”行什在梦中被叫醒,迷迷糊糊地跟上了李平。
李平与何石两人一路上闲聊,待到送至李府大门,李平正打算向何石告别,何石却是突然停住,意味深长地看向李平,不似方才的憨厚。
“平少爷,您以为剑是何物,或者说,您觉着为何佩剑。”
李平一愣,不知何石是何意思,不假思索道:“君子佩剑以正身,我远远不及君子。不过我却希望自己能一剑明是非。”
何石看着李平的眼中闪烁着的莫明的神彩,不予评论,抱拳告辞便离开了。
李平亦拱手恭送。
何石回到家中,一进门,便见到了一人正坐在椅子上悠悠地喝着茶水。
何石弯腰,恭敬地抱拳问候道:“师傅。”
门外的阳光照射进来,那人身着满是补丁的道袍,瞧着仙风道骨,他慈祥一笑,淡淡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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