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拧起的眉毛复舒又展开,微勾的唇角带着些许轻视,陆君潜大步离开了。
陆有容歪头思忖片刻,也笑着进屋去了。
*
“真的?”老太太又惊又喜,不敢相信一般。
“千真万确!”陆有容拍拍老太太抓着她的手,“三哥就是个闷葫芦!大白天的,直勾勾盯着阮姑娘看了半响,看得阮姑娘脸都羞红了!”
“唉哟!我这孙子哦,可算开窍了,老太婆这下放心了!”老太太乐得直拍胸口。
“不止呢,等人家阮姑娘走远了,他还问咱院里的春桃,方才从这出去的是哪家姐。八成是把阮姑娘当成来府上走动的闺秀了!”
“春桃说,是外面来府上做衣服的,三哥还不信似的念了句‘做衣服的?’”陆有容边说边笑。
“这难怪他!我第一次瞧见明姝,也是吃惊。那仪态举止,言辞谈吐,哪里像小户人家的女儿?而且呀,我让人打听过了。她出身虽贫寒,但家世清白,风评也很好,是个自尊自重的。”
“是是,老祖宗好眼光,一眼就相中阮姑娘。果不其然,三哥只打了个照面,就对她上心了。后面啊,我安排阮姑娘过来,让他们好好见一面,这事儿,稳成。”
陆有容有意讨祖母欢心,几句话就说出了老太太心中所想。
“我的心肝儿,还是你体贴,能替祖母分忧。”老太太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抚着孙女儿的后背道。
*
阮明姝坐在马车里,自打出了陆府,便一句话也没说过。
绿绮吓得大气不敢出,心道小姐今日也忒倒霉了,先是遇上那酸薄的蛮横女人,又在陆府摔倒出丑。
说起来小姐跌倒,她也有一半责任,不知会不会被罚月钱......小姐待下人大方,但也赏罚分明,治家管店都是铁腕,说一不二的。绿绮越想越担忧了。
阮明姝出神许久,回过神时,才愕然发觉方才想的都是陆君潜,今日明明有那么多可供她思虑的事儿,为何脑子里都是那人垂眸望向她时的表情?
阮明姝轻轻按着自己的胸口,心跳和缓平静,又摸了摸自己的脸,也不怎么热,这才松了口气。
她坦诚想了想,觉得自己是有些不甘心了:陆君潜看她就像看块石头、看个男人一样.......
另外就是,她还有点疑惑:既是无波无澜,又为何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
此时已是日中,街上行人如织,贩夫走卒地叫卖声不绝于耳,马车也跑得极慢。阮明姝深深吐了口气,想把这些毫无意义的思绪全抛出般。
“诶诶诶——?”马车突然一个猛倾,阮明姝和绿绮都吓了一跳,扶住车厢才稳住身体。
“怎么回事啊,张伯?”绿绮抱怨道。
“公主出街,官府赶人了。”张老伯也无奈,他再慢上几分,先行开道的鞭子就要甩到身上了!
他刚说完,果然有铜锣声,由远及近。
阮明姝心中一动,生怕错过般,急急撩开车窗帘子探身往外望。
她们的马车被挤在街边避让,大道腾出宽阔的空间,甲衣兵士手持长.枪拦住拥挤围观的百姓。
两匹赤色骏马在前,一辆光彩华丽的车架缓缓驶近。
"是盛意公主!天啊!公主还是这么光艳照人,一点儿都没变老!"
“说得屁话,公主今年才廿四岁,正是年轻貌美!”
“嗐!你不知道,上次我遇见公主车驾时,她还是个八岁小姑娘呢!”
"你看,公主在朝我们笑呢!呜呜呜,公主一个女人家,太不容易了。如果不是公主,大将军和卫侯爷早拼得你死我活了。"
“是啊,我们能过这太平日子,多亏了盛意公主啊。听说皇上和皇太子身体不好,都是皇后和公主在处理政事。”
......
阮明姝听到车外群众激动的叫嚷与议论之声,心中好奇更甚,恰好此时盛意公主的车驾行至与她平行处。
四面帘子皆被挽起,盛意公主一身华服,端坐正中。
起初,盛意公主侧着头望向人群的另一边,阮明姝只能看到她高高盘起的乌黑秀发,以及修长白皙的脖颈。
阮明姝正失望时,盛意公主突然转过脸来。
她嘴角带着温和雍容的笑意,似是在向围观膜拜的百姓致意,眉眼却是女子中少见的凌厉与坚毅,高挺的鼻梁与眉骨形成冷艳高傲的弧度。对于这位朝堂之上不让须眉的公主来说,与生俱来的倾国美貌只值一提,势在必得的从容贵气更叫人匍匐折腰。
“好像啊......”阮明姝喃喃道。这份贵气与倨傲、天下尽在股掌的气魄,真是像极了陆君潜。
“好像?”绿绮也正凑在小窗边看热闹,她听到自家小姐的感叹后,朝外看了看盛意公主,又看了看阮明姝,一拍腿,兴奋道:“真的好像!小姐你和公主长得真像!”
“什么?”阮明姝侧首问,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倏地转回脸望向盛意公主,恰巧盛意公主敛了几分笑意,要收回恩赐众人的眼神。
在那么电光火石的一瞬,两人目光撞在了一起。
阮明姝的不解在这一瞬间得到了答案。怪不得,明明毫无兴趣,陆君潜还盯着她看了半天。
冷笑一声,嘲讽的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她为方才心底不足为道的隐秘自恋感到羞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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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明姝没有避开盛意公主诧异的目光,平静地与之对望,尔后纤手收回,放下帘子。
盛意公主受了冒犯,柳眉一挑,嘴角仍维持着笑意,眼神却冷了几分。
“放下帘子吧。”她命道。
立刻有伴骑的女侍,踩着马镫从鞍上站起,放下了四周的帘子。
赵令柔唇角松下,艳丽的脸上已没有半点笑意。
“好大胆的黄毛丫头。”她淡淡道。
其实纵赵令柔心中不悦,若在平时,也不至于和这么个微不足道的平民丫头计较。只怪她今晨梳洗时,竟在青丝中发现两根白发,一时有韶华易逝的感慨。现在偶然一瞥,见着了同她长得相像的小丫头。粉白脸蛋儿,嫩得出水,大概只有十六七岁吧。
“十六七岁啊,”赵令柔喃喃道,眼前浮现出少年策马引弓的英姿,“真是好年纪.......”
绿绮发现自打盛意公主的马车驶过去后,小姐就恢复如常了,开始吩咐她下半日要做的事,以及两笔单子用什么材料,注意什么,何时交货。
绿绮先前早已将这些理得一清二楚,但依旧认真听着,生怕有遗漏。她偷偷望向阮明姝,见对方神色和缓,放佛今日没发生什么特别之事一般,不由松了口气——
不愧是她认定的主子,能屈能伸!
*
明记衣铺。
阮明蕙走上楼时,素绢和青罗正纳着鞋底。
“二小姐,你怎么过来了?老爷不是让你今日呆在家中么。”素绢讶然道,赶紧让娇喘吁吁的阮明蕙坐下,又给她倒了杯茶。
“我.......我过来等姐姐。”阮明蕙支吾道,泛红的面颊更烫了。
“你这是自个儿走过来了?风寒刚好,就这样折腾,叫小姐知道,又要挨训。”素绢替她轻轻拭去额角的汗。
阮明蕙赧然一笑。
“你们在纳鞋底子么?”阮明蕙顺手拿起素绢放在一边的鞋样。
“是呀。”素绢回道,想接过半成的千层底。
“我来吧,我来。”阮明蕙积极得很。
“这些小事哪用得着你做?”素绢嗔怪道,“又不是什么精细活儿。”说着便要将阮明蕙手里的鞋样拿过来。
“不不,我.......我做.......”阮明蕙竟起身躲开,在素绢诧异的目光中结巴起来。
“楼下客人多,你们下去忙。”她憋出这么一句话,然后开始撒娇似地推着素绢往外走。
素绢不疑有他:“四儿让我们下去帮忙的么?”
青罗一直没做声,阮明蕙那点小心思,她懒得拆穿,主动起身同素绢一道下去了。
楼上只剩自己一人后,阮明蕙赶紧打开窗子,探身朝外张望。
街上熙熙攘攘,人流鼎沸。大冷的天,对面几间酒楼茶肆,二层露台上竟都是满客。仔细一看,大半都是彩巾翠袖女客。
“啊,太好了。”阮明蕙登时放心了。转身抱了张椅子过来,也不嫌风吹,就临窗坐着。
纳一针,朝外看一眼,纳一针,再朝外看一眼.......
当窗外喧嚣之声陡然变大,阮明蕙慌忙起身,循着吴侯街门楼的方向,翘首而望。
每月的初一或者十五,那个人出城时,都会打这儿路过。有时是初一,有时是十五,有时是早上,有时是日中,她并不能提前知晓,只和其他女孩子一样,干巴巴等着。
寒冬热暑,只为看他一眼。
*
骑着从陆君潜处借来的神骏“黑龙驹”,裴星洲心情颇佳。一张俊脸带笑,两颗星眸凝辉。似是炫耀自己的宝马般,一改往日来去匆匆、倨傲无情的模样。
他甚至好心情地朝街两侧张望了几下,眉梢眼角,似温还柔。
苦等多时的少女们面上还顾及着矜持端庄,心底已经嗷嗷直叫,泪流满脸了。
阮明蕙却不一样,她连面上矜持都不装装,红着脸一个劲儿傻笑,像个憨憨。
裴大人是她见过的最好看、最温柔、最厉害的人。只要看到裴大人,她就很开心,一整天都很开心,干起活儿来都不会累的!
裴星洲飞燕掠水的一眼,停在了明记成衣的绣像上。自然,这也让他瞧见了绣像旁痴痴笑着的小丫头。
“小哑巴?”他有些不确定。记忆里雪衣糖球似的小孩子,突然就抽条般成了少女模样。
不过,这傻得可爱的笑脸,是她没错了。
因这不期而至的重逢,裴星洲闲散矜傲的眸子里多了几分笑意。
裴星洲出行全然不用兵卒开道,人群只瞧见他身后缀着的两队青衣飞骑,就识相地避开了。他微扯缰绳,轻轻夹了下马肚,黑龙驹神气十足地嘶了一声,朝明记成衣铺跑去。
裴星洲抬起执鞭的手,朝窗边少女挥了挥。
“小......”本想再叫她一声,但声音却梗在喉咙里发不出去。
他震惊地看着阮明蕙一口咬上手里的......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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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蕙:
嗷呜一声咬住鞋底:呜呜呜呜呜,裴大人对我笑了!
裴星洲:
不好意思,打扰了,我自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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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蕙:裴大人是我见过最好看,最温柔,最厉害的人了!
明姝:?
明蕙:姐姐除外!(超大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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